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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第230章 傅國師

人間孤島,大夏京城。

城裡明亮溫暖的燈火,已經漸漸熄滅,整個京城陷入一片寂靜之中。

鉤月一輪彎彎,掛在城樓的邊角上,將清冷的月輝撒遍全城。

臨近子時,城門軍士交接的時候。

新的一列兵士穿著厚重的盔甲,迅速地從下方登上城樓,替換掉之前那一波已經疲憊的兵士。

深秋初冬,冷夜深寒,讓他們身上的盔甲也立時變得高冷,讓人忍不住打一個激靈靈的冷戰。

“噠噠噠噠……”

城門前方,一片寂靜之中,忽然有馬蹄聲,同時伴隨著馬車車軲轆壓在地面之上,不斷靠近的聲音。

城樓上的兵士幾乎立刻聽見了,齊齊向著遠方看去。

城門遠方,乃是一片密林,因著秋深,樹葉凋零,落了滿地,一片蕭瑟。

一輛黑色的馬車,外面垂著厚厚的車簾,漸漸從那密林邊緣的道上駛來。

如今負責守城門的城門校尉,名為周武,乃是前段時間提拔上來的。

最近兩年,大夏官場變動頻繁。

自謝侯府謀反抄家,拔出蘿蔔帶出泥,不知多少人遭殃。

沒過多久,又不知打哪裡來了一位神通廣大的方外之士,姓傅,有種種神奇的手段,傳聞長生不老。

他一來,立刻被皇帝看重,封為國師,一時之間風頭無兩。

就連向來被視為皇帝心腹的廷尉張湯,竟然也因為譏諷其妖言惑眾而受責,後更因為濫用酷刑、民怨載道,被關押入了詔獄,前不久處死了。

也因此,大夏官場進行了新一輪的洗牌。

周武便是託了這些事的福,這才能成為最新的城門校尉,雖就是個守城門的職務,可好歹有個“校尉”的名頭,他已經很滿意了。

京城有宵禁,一入夜便不能在街上走動。

尋常人都知道,半夜城門早就關了,一直要到明日才開,往日這子夜時分,哪裡會有什麼馬車來?

周武遠遠看著那過來的馬車,挎著刀,迎著烈風,便走到了城樓前面。

眼見著馬車半點沒有減速的意思,他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立時大喝:“城門已閉,來者速速停下!”

“噠噠噠……”

馬蹄聲依舊緊,照舊直直向著城門而來。

周武目光瞬間變得森寒,直接一揮手。

刷刷刷——

數十手持弓箭的兵士迅速靠上前來,拉弓上箭,弓弦崩得緊緊地,像是一輪滿月。

每個人都嚴陣以待,只等周武一聲令下!

“京畿重地,來者速速停下!”

周武再次大喝,聲音滾滾,在這夜裡格外駭人。

這麼近的距離,他們已經能清楚地看到,拉車的是兩匹高頭大馬,毛色烏黑油亮,車廂看上去也甚為豪華。

可是……

竟然沒有駕車之人!

只有兩匹馬,在前面奔跑,直向城門而來。

車簾依舊緊緊搭著,看不出裡面到底是什麼人。

周武心裡冷了一下,竟然沒人駕車,這實在是叫人有些心裡發憷。

這年頭,竟然還有人敢闖城門不成?

可城門那麼厚,就這一輛車,哪裡又能成功?

忍不住向著車後看去,入目所見,的確沒有更多的馬車,只有一片密林和深沉的黑暗。

魁梧的身軀,一時也有些發抖起來。

周武眼見那馬車不停,心道不能再等,高高揚起的手掌,利索地朝下一落,厲聲道:“放箭!”

“嗖嗖嗖!”

長箭頓時落如雨點,從城樓弓箭手的弓箭之上,向著那一輛疾奔而來的馬車飛射而去!

然而,預料之中的聲音並沒有到來。

在長箭靠近的瞬間,馬車前方五尺處,竟然忽然亮起一點雪白的光。

白光出現之時,並不刺眼,可卻有一種神奇的吸引力,如同颶風一樣,瞬間將無數長箭捲入!

嗖!

長箭一沒而入,眨眼沒了蹤影。

“什麼?!”

周武險些以為自己眼花了,所有的長箭竟然都消失了?那一點白光到底是怎麼來的?

“怎麼可能?”

“那是什麼?”

“箭呢?”

……

城樓上,所有人都恐慌了起來。

周武心裡的恐懼也在擴大,他抬高了手,想要再叫他們冷靜下來,重新拉弓,再試一次。

沒想到,旁邊立刻有一名弓箭手指著下方叫道:“飛起來了!”

飛起來了?

周武頓時顧不得再想,迅速低頭向城門下看去。

果然,那一點白光,竟然從馬車前面,漸漸地升高,也漸漸地明亮。

白色的光芒,照著黑色的馬車。

城外一片詭異的寂靜,周武只能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咚,咚。

一下跟著一下。

緊閉的車簾,在沒有任何人撩動的情況下,竟然自己掀開了一個角!白色的光芒照了下來,馬車裡安坐的那人,便露出了隱約的輪廓。

一身寬鬆的淺艾青色長袍,帶著古舊的繡紋,像是個從遠古走過來的人,有一身與衣服一樣陳舊的氣息。

黑髮披散,眉眼清秀。

於萬萬人中你不一定能一眼看見他,但如果你看了他一眼,便再也難以忘記。

他手裡提著一隻竹編的魚簍,裡面慵懶地躺著一條黑魚,也不知到底死沒死,反正一動不動。

一隻小蟲子小心翼翼地趴在魚簍的邊緣上,在車簾撩開的時候,它終於連忙向著魚簍上方爬了爬,露出一個腦袋來,驚歎地看著上面。

緩慢地起身,從車內移步到那無人的前方。

這青年站直了身子,抬頭向著高高燃著幾把火焰的城樓望去,一眼便看見了那些驚恐的面容,還有那身形魁梧的城門校尉。

車裡面竟然有人,還是如此俊逸的一名青年?

眾人著實都沒想到,可又都嚇得不敢動彈。

只因為,那白色的光芒就漂浮在青年前方不遠處,像是一盞燈一樣,將下面那方圓一丈的地方照亮。

周武在看清那青年面容的瞬間,便不住地顫抖了起來,立時回想起了自己昔日有幸在天壇所見。

年初開春,久旱不雨,大江內外,黎民受苦。

皇帝便請國師作法降雨,他那個時候還是個小小的兵士,跟隨眾人一起保護文武百官。

也就是那一次,他親眼看見了那一位才出現沒一年,便深受皇帝信任的傅國師。

當時在天壇之上抬手一揮、行雲布雨之人的面容,在此刻完完整整地浮現了上來,徹徹底底與下方那青年的臉重合!

即便是記不清他的五官,可這一雙眼,卻叫人永生難忘!

那是最蒼老也最年輕的一雙眼,彷佛徘徊在時空的縫隙,遊走在宇宙的邊際,讓人在觸到之時,便有一種迷失之感。

周武身上的冷汗,立刻就下來了。

眼見著自己身邊的兵士就要喝問那人身份,他連忙一拽,一把將人甩到後面來。

快步走到前方,對著城樓下面一拜,他強壓著驚恐道:“國師歸來,卑職等冒犯!還望國師恕罪!”

“什麼?!”

方才那人頓時嚇得驚呼了一聲,又立刻反應下來,連忙閉嘴。

無數人見自己老大都跪下了,哪裡還敢猶豫?

一時之間,城樓上下近百兵士跪倒在地,齊齊高呼:“國師恕罪!”

蒼白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那小書蠹的頭,示意它安分一點,傅朝生輕描澹寫地看了那周武一眼,收回了目光:“我雲遊歸來,此刻要進城,開城門吧。”

“是!”

周武再不敢猶豫,直接大手一揮。

“速速開啟城門!”

下面手城門的兵士立刻小跑上去,將巨大的城門慢慢開啟,分列在兩旁,動也不敢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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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知道國師?

近年朝中,還有比他炙手可熱之人嗎?

三公九卿,得罪他的要麼丟了烏紗帽,要麼被扔進了大獄,或者家破人亡,或者妻離子散,更有慘如張湯的,竟然被推上了斷頭臺!

皇帝都說了,見國師如見朕,誰敢在這裡阻攔?

前段時間國師說有事要雲遊一陣,歸期不定,之後便沒了影蹤,大家都以為他乃是方外之人,不過來人間遊玩一二。

誰想到,現在竟然真的回來了!

馬車,長袍,竹編的魚簍,一條平平無奇的黑魚,似乎與往日的國師沒有什麼兩樣。

他像是從郊外垂釣歸來,如一名老釣叟,閒適而寫意。

眼見著城門大開,傅朝生便點了點頭。

也沒見他怎麼動作,那一點白光,便直直向著前方飛去,似乎引路一樣,兩匹馬邁動腳步,拉著馬車朝前進。

”噠噠噠……”

馬蹄聲再起,卻無人敢再起來攔。

一片畏懼的靜默無聲之中,高大的黑色馬車,便這樣透過了漆黑的城門,一路上了寬闊的城中街道,朝著皇宮的方向奔去。

城樓上,周武駭得擦了一把冷汗。

有兵士這會兒也才回魂,有些傻愣愣地:“原來國師長這個樣子啊……”

周武並不說話,只在心裡慶幸,還好自己沒得罪國師。

只是不知……

這一次國師歸來,又將在大夏掀起怎樣的風雲?

對這一位傅國師,周武心裡總有一種特別莫名的念頭:世上真有仙人嗎?仙人是傅國師這樣嗎?

“哎,我就是一守門的,想那麼多幹什麼……”

周武罵了自己一句,便連忙招呼眾人,重新將城門關起來去了。

城內。

萬家燈火皆闌珊。

馬車駛過長道,在第三個岔路口朝著西邊轉了個彎,又在前面岔路口朝著北轉。

繁華的京城,都在此刻陷入睡夢之中。

迎面不斷有風吹來,卻難以掀起他半片衣角。

小書蠹被他抓走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每天都在魚簍裡被那一隻大鯤恐嚇,每天都嚇得屁滾尿流。

現在大鯤睡覺,他才有點膽量爬出來,看看外面。

眼見著馬車一路直跑,小書蠹迷惑起來,悄聲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帶你去你該去的地方。”

傅朝生臉上露出笑容,看著前面那漸漸能看清輪廓的建築,便隨手一揮,於是馬車停下。

貢院。

國子監。

一條街上相鄰的兩個地方。

匾額高高地掛著,有一股濃厚的書墨氣息,同時也有一股濃重的銅臭味兒。

小書蠹仔細嗅了嗅,頓時興奮了起來,想要大叫,不過又想起還在魚簍裡睡覺的鯤,連忙兩隻小腳一捂嘴巴,反應了過來。

它壓低了聲音:“是書的味道!”

“對。”

他微笑了一下,點了點它的腦袋,便道:“你就住在這裡,有許多許多的書給你吃,好好修煉吧。”

“真好!”

小書蠹頓時高興了起來,從魚簍邊緣一躍而出,竟然一下就跳到了貢院門口的臺階上。

它返身回來,朝著傅朝生擺擺手:“那我走了?”

“去吧。”

傅朝生點了點頭,站在車上,並未下去,只目視著小書蠹。

也許是飢餓了太久,小書蠹歡天喜地地,嘴裡嚷嚷著“回頭你要來看我當然最好不要帶那條魚”,便直接鑽進了門縫裡,消失不見。

冷寂的長街上,只有彎彎的月兒照著傅朝生孤獨的影子。

他回看這人間的長街,目中閃過幾分思索。

魚簍裡的黑魚擺了擺尾巴,聲音滄桑:“放這小家夥進去,哪裡有你動手來得快?”

“我是大妖……”

傅朝生閒閒地開了口,那馬車知道他心意一樣,轉過了方向,便朝著另一頭駛去。

馬蹄聲噠噠,卻遮掩不了他的聲音。

“小書蠹為禍人間,才不會有人注意到我。死的人多了,再渾水摸魚,混入地府,一探其秘,正好。”

宇目宙目雖好,卻終究難以窺見那一層最隱秘的所在。

約莫是有人察覺到了他前幾次的窺看,再去看時,整個地府都在一片模煳之中……

他的修為因蜉蝣一族的願力而來,也受這一族朝生暮死之規律的影響,並不穩定。

有時候他可以輕易捏死那八方城中的所在,有時候卻又不得不受其掣肘。

畢竟事關輪迴之秘,哪裡那麼容易得到?

傅朝生很清楚,不入虎穴不得虎子,該行險的時候還是得去。

他沉沉地嘆息了一聲:“生生世世,蜉蝣一日,朝生暮死……”

憑什麼?

地府掌管六道輪迴,他終究會尋找到答桉的。

噠噠噠……

馬蹄聲遠,那拎著魚簍的身影,沒一會兒便消失在寂寥長夜之中。

極域。

地府邊緣,枉死城前。

岩漿滾燙通紅,像是燃燒著一樣,在護城河的河溝裡翻湧,明亮的光芒,成了此地唯一的光源。

張湯一張臉也被照著,卻沒有半分溫度。

在見愁問出那個問題之後,他已經沉默了很久,久到見愁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竟又說了一句:“妖孽橫行,大世將亂。”

“……”

見愁被這一句唬的,一下說不出話來,她用一種一言難盡的目光看著張湯,十分不明白:好端端一酷吏,怎麼就變成神棍了?

張湯卻也不解釋。

有關於自己的死,當然不是什麼風光的話題。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帝的刀,阻擋了他別的慾望,自然只有被棄置。

只是,對那一位神秘的國師,他始終耿耿於懷。

太過神秘的出現,太過詭異的本事,對於去過殺紅小界,眼見過諸般奇異的張湯而言,即便他是真的仙人,也不該對那些事指手畫腳。

矛盾和衝突難以避免。

他不是第一個倒黴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倒黴的。

昔日看著他死而拍手稱快的那些人麼……

張湯望著枉死城,目光冷澹:如今他是鬼吏,生前他有諸般刑罰,待他們死了,一樣犯在自己手裡。

一切,不爭來早與來遲。

總歸都是要來的。

那通紅的火光之下,張湯神色莫測。

他脖子上隱約有一道整齊的疤痕,在火光之下露了出來,不仔細的話卻不會發現。

大頭鬼跟小頭鬼都知道,張湯是個“斷頭鬼”,聽見愁問話的時候,就忍不住在旁邊瑟瑟發抖了,好歹沒見張湯翻臉,這才連忙拍了拍心口。

嚇死了!

他們連忙跑過來,嬉皮笑臉對見愁道:“哎呀,問那麼多幹什麼?回頭敘舊的時間裡還有無數,走走走,我們趕緊入城!再過一會兒城門就要關啦!”

這倒也是。

見愁點了點頭,想想死這件事畢竟不怎麼風光,她還是不多問的好了,乾脆便向前走去。

近了便能看見枉死城城門裡面,可也是一片迷霧,頂多能看見一條似乎沒有盡頭的長道。

在見愁他們靠近的時候,一面高大的圓鏡,便從護城河那滾燙的岩漿之中緩緩升了起來,像是才被岩漿洗過一樣,通體火紅,猶如紅玉。

張湯道:“這便是照我鏡了,人魂與鬼魂並無不同,直接從橋上走過便可,入城後本官會帶你去錄籍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