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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第301章 正邪之問

先前見愁就已經對傅朝生說過, 這泉眼之中,乃是一個奇門八卦陣法。

聽言語,她似乎有解開的辦法。

但傅朝生並不知道,她對陣法的瞭解, 已經深到這樣的地步。

僅僅是一掌按下,竟有無數的靈光, 從她五指之間冒出,瞬間如同石子一樣投入那狹小的泉眼中。

噗噗噗噗!

光點打入,泉眼之中冒出了無數的氣泡,好像忽然沸騰起來。

嘩啦!

眨眼間,水聲壯大。

原本拳頭大小的泉眼, 在沸騰起來之後, 激射出一片雪白的光芒,邊緣更是變得虛幻起來。

就好像有一個虛幻的圓圈,繞著泉眼, 將周圍堅硬的岩石地面吞噬。

狹小的泉眼,竟然開始不斷變大。

很快, 就已經像是他們之前在各處掌獄司經過的那一口井了。

前後的變化, 也不過就是兩息。

一個閃念, 見愁已經直接一揮手,召來坤五都戰車,載著眾人一起, 投身於井中。晃悠悠的漣漪盪開, 眨眼就沒了影子, 並且恢復了原樣。

片刻後,他們出現在了全新的一層。

不見了莽荒平原,也沒有了之前遍地的老鼠和群牛,更沒有那巨大的天坑,目之所見,竟是茂林蔥鬱,古木參天。

他們從一棵樹的樹幹之上,飛了出來。

抬頭一望,濃密的枝葉,遮蔽著上方的天空。

整個叢林之中,顯得無比幽暗。

設定有蒼綠的青苔,爬滿了已經蒼老的遒勁樹幹和出露地面的樹根。

周圍安靜極了,連鳥叫聲都沒有。

又是一個危險的境地。

但見愁也沒有多看,只是將坤五都戰車懸停在了半空之中,就好似架在了古木之間的一艘大船。

顧玲依舊在哭泣。

“……這是怎麼回事?”

之前的戰鬥,見愁都沒有親眼目睹。

她走了過去,也蹲在了老嫗的身邊,探出神念,一檢視對方的情況,就感覺出了那種油盡燈枯的虛弱。

顧玲的哭泣聲,卻更大了起來:“都怪我,沒有好好修煉,也沒有本事保護婆婆。婆婆剛才是為了救我,所以才被那幾個和尚打的……”

“和尚?”

見愁頓時皺了眉頭,抬眸看向張湯與旁邊的陳廷硯。

“是雪域密宗那幾個人。”

開口的當然還是陳廷硯。

這老嫗與顧玲雖與他們沒有很深厚的交情,但大家這一路走過來,即便沒多少感情,見著人要不行了,也難免兔死狐悲。

陳廷硯回想起了之前混戰時候的場面,語氣有些沉重。

“之前我們不是在那邊偶遇了密宗的人嗎?”

“後來在天坑前面,見愁你神秘失蹤,我們在外面就陷入了混戰。時間拖得久了,後面的人就趕上來了。”

“襲擊婆婆的,便是其中兩個密宗的修士。但他們落單了,並沒有跟宗圖在一起。”

雪域密宗……

見愁聽得心底一沉。

宗圖她自然還記得。

那個雪域密宗領頭帶隊的人,似乎屬於那一位聖子寂耶。但是雪域密宗的情況,也讓人很迷惑。

他們那一行人,意見並不統一。

落單,又是為什麼落單呢?

見愁檢視了一下老嫗的傷勢。

她年紀的確很大了,即便是魂體狀態,也完全無法掩蓋滿臉的皺紋,滿頭的銀絲,此刻胸前那傷口,簡直像是被人一刀剖開,要取其心臟一樣。

更有一股一股晦澀的力量,順著她胸膛的傷處,朝著她脖頸與頭部蔓延。

老嫗的眼睛,已經有些渾濁了起來。

但她還能看見見愁。

在發現她要向自己伸出手來的時候,她掛出了一個疲憊的笑容:“生死有命。他們又怎容我一介佛母,挑戰密宗的權威呢?我能到枉死城,且存續到現在,已經是佛祖開恩……咳咳……”

“婆婆……”

顧玲眼淚珠子,啪啪地往下掉著,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見愁伸出去的手,便停在了半空,慢慢緊握,收回。

一旁的張湯等人都看著。

他們也都早就知道,老嫗沒有多久好活了。就說剛才那一句話的功夫,她整個人的身體,都跟著乾癟了下去。

“我從小就在雪域長大。”

“山下都是人家,但是高高的雪原上,都是常年不化的冰雪。上面總是很冷,但也總是很美……”

老嫗的聲音,已經虛浮了起來。

她注視著見愁,但目光又好像沒有焦點,空泛地,好像透過她,看見了別的什麼場景……

惋惜,懷念。

“咳……”

“小時候,我們總喜歡爬上去,想要去看看那個雪域最高處的聖湖。湖面很大,鋪在雪白的冰原上,也不知道是倒映著天,還是它把天映成了藍。”

“我記得,它說,它叫‘伽藍’。”

聖湖,說自己叫“伽藍”?

見愁其實不很聽得明白。

但只寥寥幾字,那種高曠孤寒的感覺,已經迎面而來。

她似乎成為了老嫗的傾聽者。

所以,見愁並未打斷,只是靜下心來,繼續聽了下去。

“雪域的一切都很美,很乾淨。可等到長大了,才知道,乾淨下面藏著的是什麼……”

“十甲子前,陰陽界戰,是佛門對不起中域三千宗門。”

“我們都有原罪。”

渾濁的雙眼裡,已經滿布著老淚,順著滿布著皺紋的眼角滾落。

也不知是因為傷口的痛苦,還是因為為她所知的真相而痛恨……

“老身肉眼凡胎,看不出見愁姑娘,是何來頭。”

“可老身知道,他日你一定不普通。若有一日,姑娘能到雪域,但請為我摘下一束藍翠雀,放在聖湖前……”

見愁凝視著她,想起了之前宗圖傳話,提到的聖子寂耶,又有如今老嫗這樣一個看起來很簡單的祈求……

她名義上還是枉死城的修士。

轉生成人,才有機會前往雪域,但那個時候,轉生池水一浸,誰還記得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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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她能與佛門兩宗的人搭上關係,才能尋求機會,保有記憶,完成老嫗的請求。

見愁心底很清楚。

老嫗似乎隱隱猜到了她的來歷和底細,只是沒有問出來。正如她與傅朝生一般,預設,但不宣之於口。

“若有機會前往,見愁必為婆婆完成心願。”

她終於還是微微嘆了口氣,笑了起來。

老嫗聽了,便像是終於等到了答桉一樣。

她慢慢勾出一個笑容來,竭力地轉動著眼珠,看向了一旁早已經哭得不成樣子的顧玲,伸出自己的手去。

“別哭,別哭,婆婆知道,你很厲害……”

聲音很快就沙啞了下來,漸漸低沉。

顧玲剛剛伸出手去,老嫗的手臂便垂了下去。

下一刻,一股濃重的黑氣,從她胸前傷口內迸射而出,竟然像是什麼無形的怪物,眨眼將老嫗整個形體給吞沒。

戰車的甲板上,就連殘餘的深白血跡,都找不出一點來了。

“婆婆!”

顧玲手中空空如也,見狀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但已經沒有用了。

那一團黑氣,在吞沒了老嫗之後,便也自行崩毀,很快了無蹤跡,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老嫗的傷勢,他們幾個人自然都很清楚,也都知道回天乏力。

只是最後冒出來的這一團黑氣,其奇詭之處,卻已經大大出乎了眾人的意料,以至於讓人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見愁看了看絕望的顧玲,有心要上去寬慰兩句。

對面的陳廷硯卻悄悄向她搖了搖頭,低聲道:“先讓她哭一會兒吧。”

一路上都與老嫗相依相伴,驟然之間失去這樣一個依靠,顧玲心裡哪裡能好過?更何況,她還以為老嫗乃是因救她而死。

可事實上,即便沒有顧玲,聽方才老嫗的口吻,她也認定自己必死無疑。

“雪域密宗……”

見愁再次將這幾個字念了一遍,心裡竟然很不好受。

老嫗與她的關係,著實算不上很深厚。

可如今橫死在她眼前,已經讓她如此壓抑,如此不快……

那當年崖山那些前輩,那些殞身在陰陽界戰之中的同門,又讓扶道山人,甚至是她叛出師門的那一位曲正風師弟,或者說師兄,生出何等的感受呢?

曲正風因何叛出崖山,扶道山人與橫虛真人之間的微妙關係,她曾在鬼斧之中看見的那一戰的細節……

背後,那一道偷襲了曲正風的紫色劍光,又是何人?

一切的一切,在這一刻,全都湧上心頭。

見愁腦海裡浮現出了之前在那神秘巖洞之中,飛掠十九洲時所見的種種,也想起了九頭鳥那一句囑託。

最終,她沒有說話。

顧玲哭了很久。

陳廷硯上前安慰,但平日裡油嘴滑舌,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反倒顯得尷尬,最終只能看向了見愁。

張湯是個冷麵無情的死酷吏,死個把人在他看來,算不上什麼。當年朝中甚至有人罵,即便他全家死在他面前,他都不會眨眨眼。

至於一旁的厲寒,或者說傅朝生……

不管從哪個身份出發,都沒有出言安慰的可能。

這裡,只有見愁合適。

可她又能說什麼呢?

見愁蹲身下來,只摸了摸顧玲凌亂的頭髮,過了許久,才開口,嗓音有些艱澀:“前面還有很多路要走,你不能就這樣永遠哭下去。”

長大,或者說成長,大體來說,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越多的成長,也許意味著越多的傷害。

可這是一個人的事,旁人無法插手太多。

有的是親人離去,有的則是無力挽回,也有的是親朋背叛,摯愛反目……

見愁回想一下,微微閉了閉眼,但也沒有多說什麼了。

她起身來,重新回到了司南圓臺前。

小貂嗖地一聲蹦到了她的肩膀上,帝江骨玉被它從嘴裡拉了出來,抱在懷裡,一大一小兩隻眼睛,眨巴眨巴盯著前方,嘴裡發出不明的咿咿呀呀的叫聲。

“這一層便應該是第八層吸血地獄。看情況,應該會出現飛禽。我們還是要趕路,所以還請諸位就地調息,我先駕馭戰車,往前面看看。”

她開口說話。

眾人都沒有異議。

尤其是陳廷硯眼尖地發現了見愁此刻的修為,簡直無比咋舌,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玉涅!

失蹤一趟竟然就玉涅了!

簡直要命啊!

這修煉速度,未免也太嚇人了。

難道……

是她失蹤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奇遇?

陳廷硯心裡忽然好奇了起來,但左邊一個死人臉張湯,右邊一個喜怒無常動輒殺人的厲寒,他又實在不敢多問。

算來算去,只覺得有一個張湯已經夠礙眼了,現在這個厲寒站在戰車上,竟不知為什麼,讓他覺得很不習慣。

也許是因為,一路上,這一位厲寒就根本沒跟他們同路過吧?

反正這是危險分子。

陳廷硯心裡給“厲寒”按了定性,接著就湊回了顧玲身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導著她。

前路尚且還很遙遠。

坤五都戰車劃出一道深白的光芒,穿行在這茂密莽蒼的叢林之中,靈活極了,但過度的寂靜,給人一種很不安的感覺。

但這個時候,見愁的心卻很安靜。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小貂在第七層大發淫威,嚇住了傍生道這一層的妖獸怪物,他們一路上,竟然都沒受到什麼攻擊。

好像所有的危險,都潛伏在暗中,但不敢出來。

“嗷嗷嗚嗚!”

還是本貂厲害吧?

小貂一路上得意地靠在見愁的肩膀上,完全不符合物種習性地,將自己的尾巴高高翹起,得意極了。

傅朝生的目光,從小貂身上一掠而過,但又很快重新落回了見愁的身上:“雪域密宗之中派系甚多,見愁道友可是在思考此事?”

思考……

思考的當然不僅僅是老嫗的死了,還有這些事的前因後果,以及老嫗話中透出來的資訊。

崖山,昆吾,佛門兩宗,陰陽兩宗……

分別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見愁實在不很清楚,只回看了傅朝生一眼,澹澹道:“不過在思考善惡的分別,正邪的區分……”

那一瞬間,傅朝生幾乎以為她在說他。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她指的應該是十甲子之前的那些事情。

因為有宇宙雙目,所以這件事他偶然窺知,一清二楚。

到底誰暗算了誰,誰對不起誰,甚至極域這邊到底誰是罪魁……

他也瞭如指掌。

可是……

傅朝生的目光,毫不避諱,直視著她,帶著一點漫散的隱約邪氣,坦然極了,甚至沒有半分的掩蓋。

“見愁道友以為,什麼是正,什麼是邪呢?”

“……”

見愁忽然沒有說話,回頭來看他,當然也接觸到了他的眼神。

但那一刻,她眼底竟掠過了幾分恍惚。

一個閃念,又是崖山的孤峰冷月,歸鶴井畔,她收到傅朝生那一封問故友安的雷信,那時曲正風也在旁邊。

他幾乎問了一句與傅朝生此言極其雷同的話——

“妖邪?”

“小師妹以為,什麼又是妖邪呢?”

她還記得自己回答不出來,於是曲正風大笑而去,再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