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場秋雨悽悽灑過，金葉在樹下鋪了滿地。
老樹低矮，身子歪歪扭扭，枝幹順著樹身的弧度延展數米，打眼看去，像是指路的佝僂老叟。
老叟指向遠方的手臂上，一段麻繩垂掛其上，末端打了個活結。
樹下坐著萊納。
撐不住了！
眉眼方正的萊納痛苦地抱頭，心裡哀喝。
這是他在壁外遊蕩的第21天，這些日子白天被巨人四處追趕，晚上摸索出去找野果打野味，往往肚子填個半飽天就矇矇亮了，緊接著又是新一天的奔逃。
如今的萊納一臉菜色，好在他身體壯碩勉強撐了下來，但幾乎成為常態的困頓讓他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
在他面前不遠處，一大一小兩個萊納吵得比往日更兇了。
“閉嘴！”萊納怒吼。
要是之前，他會細細聽兩人說的什麼，希望能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誰，自己到底該成為誰，但今天他一句都不想聽。
他受夠了，與其這樣糾結的活著，不如乾脆一死了之，這樣最起碼……不會傷害到任何人了。
他從地上撐起身，拖過從民房中搬來的木椅踩了上去。
頭伸進麻繩的鬆垮活結中，只要踢開身下的椅子，繩結會越收越緊，然後便是死亡。
“你真的做好要死的準備了嗎？”頭頂樹枝上傳來人聲。
萊納仰頭去看，眼睛被日光刺痛，腳下一滑摔回地面。
什麼人？
怎麼會有人在樹上？
他抬手遮住日光看去，視野漸漸清晰，是一張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面孔。
“馬…馬賽爾？”萊納驚得雙目圓睜，“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不是已經……”
“對，我已經死了。”馬賽爾從樹枝上縱身躍下，俯視著萊納，他還是五年前的樣子絲毫未變。
“死掉的人不可能復生，我之所以能站在你面前，是因為你創造了我啊~”
馬賽爾俯身從他腰間抽出最後一片刀刃，在手上抹了一把，鮮血順著指縫一路躺下，滴在滿地金葉上。
馬賽爾捏住刀片一邊向另外兩個萊納走著，一邊問道：“萊納，你為什麼要上吊自殺？”
身後萊納靜默無言，他便繼續自顧自地講，“並非是因為糾結自己是誰，而是你痛恨厭惡自己，不管是作為戰士的自己，還是作為士兵的自己。”
嘎吱。
層層疊疊的秋葉被踩出一聲悲鳴，馬賽爾在戰士萊納面前停下，刀片上映照出對方稚氣未脫的臉，上面盡是驚慌膽怯。
“你本身就只是個冒牌戰士，但卻拖累死了戰士隊的領頭羊，因為害怕回馬萊被懲罰，所以繼續推動始祖奪還計劃，但後來你做了什麼呢？”
地上的戰士萊納下意識往後挪挪屁股，搖頭驚恐回道：“不是的！不是…唔唔…”
呲！
一抹凌厲的刀光閃過，戰士萊納緊捂著喉嚨翻倒在地，鮮血從指間噴湧而出，染紅大片落葉。
馬賽爾甩落刀片上的殘血，語氣冰冷地道：“除了那扇門，你什麼都沒做到，總是擺出一副老大哥的樣子，實際所有的擔子都壓在阿妮身上。”
頓了頓，他目光流轉，斜睨士兵萊納，後者剛剛抬眼，寒光凜然的刀片已經沒入他的喉間。
馬賽爾冷嘲道：“你倒是做了事，現在這滑稽的局面就是你一手造成的呢~”
撲通。
士兵萊納也砸倒在地，鮮血噴濺。
馬賽爾回過身，目光平靜地看來萊納，“萊納，你覺得為什麼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呢？”
嘎吱。
嘎吱。
嘎吱。
他幾步走來，蹲下身挑起萊納的下巴，話音像是惡魔的低語，循循善誘。
“因為你五年前拒絕了我，堅持選擇了懦弱的戰士萊納，這才有了後面一系列可笑的發展，如果那時你選擇的是我，現在我們可能早已經回到列貝里昂過著幸福的生活了呢~”
萊納視線往側邊一偏，顫聲道：“什麼五年前，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
馬賽爾笑笑，笑聲空洞，明明近在眼前卻似是從天邊傳來，將萊納帶入了回憶。
灰白的世界中，大地蒼茫，濃黑的樹影下，他滿頭鮮血，雙手緊勒著阿妮的脖子。
“如果你們需要馬賽爾，那我就變成馬賽爾！從今天開始，萊納就已經死了！”
話音落定，時間也靜止了，萊納蹲下身，看著年少的自己，在“他”的眼睛中，隱隱可見兩個身影映照其中，高的那個是貝爾託特，矮的那個……是馬賽爾。
“記起來了嗎？你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但你說了謊，萊納沒有死，你也沒有成為我，而是選擇讓戰士萊納拙劣地模仿我。
萊納，你是特別的，當受到很大刺激的時候，別人可能會性格發生變化，而你會直接分裂出一個新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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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格都有自己的設定，在它們出現的那一刻，習慣、知識、智商、性格就都已經固定好了，不會再發生變化。
所以懦弱的戰士和對世界一無所知的士兵都無法成事，我已經幫你殺掉他們了，是時候選擇我了，雖然推遲了五年，但為時不晚，我不會怪你的。”
萊納一怔，重新回到了老樹下，戰士和士兵倒在血泊中。
“那……你準備怎麼做？”他開口問道。
馬賽爾搖搖頭，“這要在回去確認過那道白光之後再做決定，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畢竟，馬賽爾是你的目標和理想，不是嗎？”
聞言，萊納身體無力地癱了一下，轉而向後仰倒，在後腦勺即將親吻大地的前一秒，身形陡然停滯。
他後肘撐住身體重新坐起身來，臉上頹靡已經一掃而空，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好了，我們去弄點肉吃吧？”
他視線移向遠處士兵的屍體，一個只有五六歲孩童模樣的萊納正拔出屍體喉間的刀片，一遍遍捅著屍體各處，用詭異的旋律重複唱一句簡短歌詞，“殺掉那個男人。”
萊納有些頭疼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這孩子是最早被分裂出來的人格。
在母親不斷地給自己灌輸要成為榮譽馬萊人，和父親一起幸福生活時，他聽出了母親溫柔話語下的傷悲，於是這個孩子便出現了。
他的目的只有一個，殺掉父親。
這是萊納最具攻擊性的人格，非常不穩定，本來保險起見也該殺掉這個孩子的，但問題是…
這孩子才是最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