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郭旭東輕咳一聲，“小樊……”
“噢不好意思，郭總。”
樊亞梓趕忙起身，翻掌調出弧形面板，快速點了幾下。
只見原本席地而坐的“該隱”一彈而起，兩臂向左右平舉，身側浮現出兩個“視窗”。
左側“視窗”內，從左到右，一個個節點模組彼此連線，組成一張發散開來的網，另一個“視窗”的節點模組則像一顆倒置的樹，從最上面的節點開始向下逐級分叉，直至形成繁茂密集的“樹冠”。
“左邊是‘視覺化事件指令碼’，敘事編輯透過這個平臺建立人物資產的背景故事，設計與這個人物有關的事件以及他對劇情的影響方向等等。
右邊是‘視覺化行為樹’，每當玩家與人物互動，零號意志會根據事件指令碼，即時推演人物的肢體反應和語言反饋，並透過行為樹記錄該人物所有行為的邏輯結構。”
樊亞梓輕輕揮手，翻動該隱的“視覺化指令碼”。
“事件節點越多，角色設定就越豐滿，你看，從該隱出生到遇到玩家，她的指令碼事件有一百七十多個，這些‘經歷’決定了行為樹中的節點期望度、變數型別、宣告變數的優先順序等等，而玩家接觸不到的路人都是公用模板，只有兩到三個事件節點。
下面我給您演示一下它的執行過程。”
片刻，樊亞梓從“HE資產瀏覽器”介面拖出一個“李涼”，把它像牽線木偶一般擺放在了該隱對面，並在它的“行為樹”末端建立了一個新節點，接著點選“執行”。
時間恢復流動，“李涼”在黑暗中甦醒，小心翼翼地摸索起來，在觸碰到該隱的一刻，他突然瘋了似地撲上去，原本正饒有興致打量他的該隱瞬間做出反應，機械右手一把捏住他的脖子。
卡~
“李涼”腦袋一歪，身側彈出行為樹，末端標註鮮紅字元：
“角色狀態：死亡”。
聽到頸椎爆裂聲時，李涼下意識地搓了搓後脖頸。
還好現實中的他沒有這麼勐，當時還以為摸到了一具屍體，先是嚇了一跳，後來為了找打火機一通亂摸，結果被該隱調侃“再往上摸得加錢”。
也許那個時候，現實中的該隱也做好了暴起殺人的準備。
“你看到了，該隱的行為沒有固定模式，而是會根據玩家的選擇做出符合人設的反應，基本上，每一個重要NPC都這樣，就算不和玩家互動也會按照自己的指令碼行動，我們透過這種方式讓《天靈》裡人物無限接近真人，也讓《天靈》裡的世界始終處於動態變化中……”
隨著講解，樊亞梓不斷從“HE資產瀏覽器”拖出人物，隨手扔在四周，K，集團、錫森博士、水野、李小孩……一個又一個，他們彷彿沒有重量的軀殼，很快塞滿了凹槽，有些甚至疊成羅漢，卡在人堆和牆壁之間。
所有人保持一模一樣的姿勢，兩臂左右平舉，雙腳分開與肩同寬，也有著相同的呆板木然，像服裝店倉庫裡廢棄的塑膠模特，他們的“視覺化事件指令碼”和“視覺化行為樹”同時開啟，相互重疊。
李涼怔怔望著這些先後走進他生命裡的家人，朋友與敵人，他們如此真實，胸膛起伏，睫毛微微顫動，皮膚也因擠壓而變形，然而，他們的面孔又是如此陌生。
儘管記憶中的他們無比鮮活，儘管他堅定地相信一切都是時間觀測者的騙局，但是，他仍然感受到莫名的憤怒。
當看到壓在人堆最下面的“該隱”被擠得眼球凸出眼眶時，他冷冷說道：“夠了。”
郭旭東似乎預料到他的反應，輕輕嘆了口氣：“好了，小樊，下一項。”
“……好吧，”樊亞梓默默關閉了“HE資產瀏覽器”，轉頭試探著問道，“李總？”
李涼深吸一口氣，壓抑住了內心的怒火。
“繼續。”
“那接下來，我們聊聊被刪掉的UI元件。”
“剛才我說過，《天靈》有一個早期版本，時間線是從主角甦醒開始到梅賽為了保護主角把他趕出家門為止，遊戲內時間是三年，這個版本沒有主線任務，允許玩家自由探索，唯一具備可玩性的是彷生改造。”
時空變幻，三人再次出現在“梅賽彷生寵物醫院”樓下。
“現在，從構建選單裡調出UI……”樊亞梓翻掌在弧形面板上點了幾下。
李涼依樣操作，視野中瞬間出現很多方塊，如同固定在視網膜上，始終跟隨眼球移動。
“不好意思，這套控制元件臨時加的，時間緊，美術人手不夠，稍微糙了點，不過，你應該看得出來，左上角是角色狀態，右下角地圖，左下角可以調出物品欄和屬性面板，和一般的RPG差不多，正式版本中，進入遊戲的玩家可以透過角色右手的植入體操作UI，咱們現在是構建模式，像這樣就可以……”
李涼按照樊亞梓的演示，蜷縮食指，用關節點了一下右下方空處，眼前隨即出現一副中京地圖，可以放大和縮小，也能標註地點。
他又試著點了下左下方空處，彈出的介面完全佔據視野，左側是他自己的縮小版形象，右側有多個選項，物品欄，彷生改造，角色特質。
“本來Te公司要在新資料片裡做商城，時裝抽卡什麼的，所以角色介面預留了位置……這個是彷生改造系統，玩家可以購買或者蒐集元件，對身體各個部位進行強化，這邊還有特質，比如槍械技能，機械師等級……都是些常規玩法，”語速極快地介紹完，樊亞梓撇了下嘴角，“這些不重要。”
“早期版本最主要的目的是測試零號意志的穩定性，像邏輯修正、行為樹這些，看它能不能應付得了玩家，當然，內測證明完全沒問題，沒有任何玩家找到漏洞，突破資訊封鎖。”
李涼點頭，現實世界中的那三年，他也想盡一切辦法試圖瞭解真實歷史，尋找有關希安的蛛絲馬跡，結果一無所得，可見這場幻境中的背景故事確實真假參半，一部分內容故意貼合他的真實經歷。
“後來我們在內測版本的基礎上開發了《天靈：重生之日》，幾個比較重要的關卡有‘替死鬼’‘捍衛者號’‘元震的計劃’‘鎮界堡之戰’‘剎霧界謎團’……”
從西部死監到剎霧界的神秘小島，三人所處的場景不斷變化。
“根據玩家的行動，NPC的行為和關卡序列會實時調整，讓每個人體驗到的劇情不盡相同，但零號意志會確保故事發展始終在主線指令碼框架內。
不過《重生之日》依然存在不少問題，比如一直被詬病的頻繁換地圖，每個地圖的支線任務太少，主線任務中給主角設定的動機牽強，還有魔法道術的技能過於單一，升級體系不明朗等等，這些問題本來在《崛起時代》都會被解決，可惜……噢不對，靈理之門的載入時間沒解決……”
“載入？”
“對，因為靈理世界的美術資產體積太大，這個問題一直沒辦法解決，你每次穿越靈理之門的時候都會有一段全黑過場，那就是在載入地圖資源，我們還給不同文明的靈理之門配了不同的背景音樂，地球是……嗯，地鐵聲吧？”
“……”
李涼不知該說什麼，這編的未免過於細緻，連穿越靈理之門時的意識遊離也給了“解釋”。
四周的場景再次變幻，中京，深海，上城區，月球，馬科西克，都玉京……
“《崛起時代》的時間線是從主角返回地球開始，無論關卡數量，事件規模，包括指令碼自由度都達到了指數級提升，本來還加入了策略系統，玩家重掌神廟就能觸發決策控制元件，從策略方向的制定到具體執行，事無巨細，如果玩家偏好單人劇情，也可以把策略部分完全交給NPC……”
樊亞梓忽然沉默下來，許久才再次開口，
“嗯……零號意志，構建平臺，資產瀏覽器，指令碼，行為樹，UI，現在都講完了，拿掉UI以後，遊戲的玩法其實沒有本質區別，但是帶給玩家的真實感和沉浸感更直接和強烈，就像您說的，《天靈》真的變成了他們的人生……李總，您還有什麼想問的？”
這時，場景已經切換到了蓋亞斯斯多列地下城。
李涼注視著視野盡頭矗立著的“唯一偉大罐子”問道：“這裡的劇情是什麼？”
“玩家進入地下時通訊中斷，在前往地下城的過程中，隊伍裡的人一個接一個被神秘力量控制，不過玩家能利用‘窺視’魔法辨別真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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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我沒經歷這些情節。”
“那當然，為了叫醒你，我用Kick指令碼替換了正常指令碼，遊戲裡應該能察覺到替換過程，進入地下以後你有沒有睡著過？”
李涼愣了一下，他還真睡著過，而且自從醒來遇到的事情就越來越詭異。
“什麼是Kick指令碼？”
“簡單來說，就是嚇你一跳，類似恐怖片裡的JumpScare，”樊亞梓咧嘴，“先鋪墊氣氛，然後突然讓你看到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產生強烈的不真實感，這個時候再阻斷BIC聯結，成功率高很多。”
“明白了，後面的劇情呢？”
“玩家到達地下城營地時找到了一些線索，然後向更深處進發，經過幾次戰鬥，最終在‘唯一偉大罐子’所在的空洞找到了失蹤的偵查四連和聖祭祀特利波卡，還發現該隱已經被騙到了那裡，這時玩家綜合各種線索會得出一個結論，蓋亞斯斯多列文明可能是一個人類在遙遠過去製造的，那個人掌握了更超前的技術，也有極高的系統許可權，所以才能隨意入侵人類的通訊。”
“人類？誰？”
“一個穿越到遠古時代，迷失在靈理世界的人，我也不知道具體是誰，”樊亞梓攤手，“主角從未來穿越時間回到現在是下一個資料片的主線劇情，敘事編輯提前在指令碼裡埋了很多伏筆，比如玩家在月球遇到了另一個該隱，這段也類似，但是具體的人物關係，詳細文字都還沒完成。”
合著沒編出來……
李涼冷笑了一聲：“嗯哼，發現是人造的，然後呢。”
“然後蓋亞斯斯多列人的首領注意到玩家的許可權，選擇和人類和解，向玩家展示了蓋星人世代傳承的秘密，也就是兩個罐子的使用方法，到這裡，蓋星副本的主線基本結束，玩家可以做做支線，也可以直接出發去下一個靈核礦。”
“下一個應該是……奇科？”
“對，奇科副本就比較簡單了，奇科拿到人類數據資料，會提出一個哲學問題，玩家說服它就可以，這段劇情只是為了緩和一下節奏，因為玩家很快會收到訊息，第四個靈核礦接管失敗，扎爾文明正式向人類宣戰，並且得到了馬科西克的支援，接下來就是當前資料片的最後一部分，‘終焉戰爭’，玩家必須利用一切現有資源，做出正確的決策，贏得勝利，讓人類崛起。”
李涼對什麼終焉之戰不感興趣，這部分一聽就是瞎編的，他反而更關注奇科，按照之前收到的情報，抵達奇科的先遣軍始終無法找到突破口，那頭由整個基理世界孕育的唯一生命根本“油鹽不進”，應該會發生很多波折，結果一個哲學問題就打發了，有點不像這場幻境的一貫風格……
這時，一直沉默寡言的郭旭東忽然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李涼，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現在你已經瞭解了所有開發工具，可以開始測試《天靈》，找到……”
“什麼時間不多了？”李涼轉頭問道。
郭旭東垂下目光，聲音低沉：“第一次發現某個玩家混淆了遊戲和現實，我們立刻啟動了調查，卻始終找不到根源，只能眼睜睜看著出事的玩家越來越多，症狀越來越嚴重，直到一個玩家私自製造了炸彈，直接在鬧市引爆，訊息再也蓋不住，李爽……被抓了，醫療事故罪，危害公共安全罪，背叛GJ罪，數罪併罰，一審判了死刑，你提起了上訴，三天後就是終審。”
“死刑……怎麼可能，”李涼不怒反笑，“他不是大科學家嗎，我不是上面有人嗎？”
“問題就在這裡，那位想讓李爽做的不只是遊戲而已，BIC技術和零號意志也可以變成一種戰略武器，做成了皆大歡喜，一旦出現差錯……我只能說，有些鬥爭，既決勝負也分生死。”
李涼怔怔望著郭旭東的表情。
原來如此，自己還是害了弟弟，無論現實，還是在時間觀測者的幻境中。
“你覺得，只有親自進入《天靈》才能找到玩家迷失的原因，解決大人物們的質疑，救出你弟弟，我一直勸你別冒險，如果你也折了，就真的沒人能救他了，可你覺得你一定不會像其他玩家那樣混淆真實和虛構，你說你走得出來……”
郭旭東抬起頭，眼睛裡佈滿血絲。
“可你失敗了，李涼。”
“嗬嗬，”李涼嗤笑了一聲，“得了吧，故事已經聽得差不多了，該說正事了，來吧，時間觀測者到底想要什麼？”
“唉……”
樊亞梓垂頭喪氣地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拍手轉身說道：
“其實，某種意義上，咱們的目標是一致的，我們想知道為什麼玩家會覺得這個世界是假的，你也想找出這個世界的破綻，揪出幕後黑手，不管是時間觀測者，還是什麼玩意，隨便，李總，找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