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浮生一場, 大夢三千
他應該做點什麼。
神宮寺家清楚明白的知道這一點。
這是皇宮、賀茂忠還在一旁看笑話、不可以讓區區一個妖怪在這如此放肆……
神宮寺家簡直能夠給己舉出一千個一萬個的,他必須動起來的理由。
可是——!
神宮寺家看著那尚還在空中灑落的金色糜粉,在心底為了這龍鱗被毀壞而心疼的無以復加的同時, 卻不可避免的生出來了一種惶恐的情緒來。
那是神宮寺家所供奉的“信物”當中的一個, 雖然並不是最為高等的、直接同神明有所關聯的珍品,但是為能夠召喚出黃龍這樣的好用而強大的式神, 此即便是在神宮寺家, 也算是一件很得用的法器了。
利姆露沒有被黃龍一擊必殺, 這件事情姑且也還算在神宮寺家的接受範圍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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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怎麼看, 利姆露都應該是一位大妖怪——或者大妖怪的幼崽。如果這般輕易的就被殺死, 那才是一件足以令人感奇怪的事情。
但是神宮寺家沒有辦法接受的是, 黃龍沒有能夠為利姆露帶去哪怕是一點點的細微的傷害。
無是之前藉助了雷帝之構築的長//槍, 還是下籍由龍的鱗片召喚而來的式神,在利姆露的面前全部都毫無還手之,彷彿對後者來說, 那並不比撣去身上的一粒灰塵要困難多少。
這才是真正讓神宮寺家感驚怒的緣由。
而在這驚怒之下, 還有著被本人隱藏的很好的惶恐。
只是神宮寺家並不願意承認, 己居然被這樣的看上去毫無懾人之姿、同時也並非是兇名在外的、藉藉無名的妖怪給震懾住了。
這是何等丟臉的一件事情!簡直是有損神宮寺家的威名!
麻倉葉王將他內心那些或許是己都沒有意識的不安與驚懼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朝著一側偏頭去, 散下來的長髮擋住了大半的臉頰,同時也遮住了麻倉葉王的面上那一個嘲諷的笑容。
看啊,這就是人類。
無是那些表面上光鮮亮麗的貴族公卿們也好,還是掌握著非人的量的陰陽師也好,或者是一無所有、矇昧而無知的平民也好……
全部都是一樣的, 虛偽而令人厭惡。
這一點, 從他得了乙破千代的能、從他能夠聽人心的那一刻開始,便已經知曉了。
“……喂,葉王。”
安倍晴明突然冷不丁的出聲詢問。
“你在笑什麼?”
麻倉葉王頓時就是一驚。
即便是日後擁有著滅世這樣的中二的妄想、並且同時還擁有著將這樣的中二妄想給落實的能的麻倉葉王, 如今也還只不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而已。
雖然已經比同齡人、乃至是很多比他還年齡還要大上幾輪的人都要來的加的成熟和多思,可是安倍晴明顯然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麻倉葉王收斂了己唇角的弧度,用與平常一般無二的語氣,接下來了安倍晴明的話:“沒有哦。”
“是你看錯了吧,晴明。”
利姆露揚了揚手,那一把長刀頓時被附加上了可怕的速度,隨後在誰也沒有反應來的時候,“嗖”的一聲朝著神宮寺家射了去。
這一個動作是如此的迅速而突然,以至在場幾乎沒有誰反應來。
——不也只是幾乎。
一直都不發一言的旁觀著一切,就像是一個背景板一樣,幾乎都要讓人遺忘了這還有這麼一號人物的賀茂忠,終是有所動作。
也沒有誰聽見他唸誦什麼咒語或者是言靈,總而言之,當被注意的時候,已經是數張符咒橫擋在了神宮寺家的面前,隱隱構成了一個六角的圓紋。土黃色的靈從這陣紋上升騰而起,隱隱構成了一個玄龜的圖案,阻攔了那一把長刀的去勢。
賀茂忠雙手攏在己的衣袖,面上的神情恬淡,任是誰也看不出來他剛剛出手。
“似乎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朝著利姆露的方向深深的了一禮。
是的。
當賀茂忠出手,攔下來了利姆露的長刀的同時,他就發現了,利姆露的這一刀與其說是真的要進攻擊,倒不如說是震懾威嚇的意味要來的多一些。
即便是賀茂忠沒有出這次手,實際上這一刀也並不真的奪去神宮寺家的性命,而最多不是削去他鬢邊的幾縷發、再不濟就是擦破他的臉頰,亦或者是穿神宮寺家的衣服將他狠狠的釘死在宮牆上……僅此而已。
怎麼說呢?
實際的傷害不是很大,但是侮辱性以及對心理上的打擊能極強就是了。
利姆露並沒有搭話,但是賀茂忠卻能夠察覺,對方的視線已經落在了己的身上。
趕在利姆露之前,賀茂忠先一步的表明了己並沒有什麼惡意:“我並沒有要與您為敵……或者,阻礙您離開的意思。”
這一位已經不再年輕的、或許是當世最強大的陰陽師唇邊噙著笑意,在他的身上,像是隱隱能夠窺見一絲平安時代的掠影與浮光:“畢竟從晴明和保憲帶著您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就已經知曉……”
這並非是人類所能夠束縛的、極為美麗的生靈。
賀茂忠從幼年的時候開始,便已經走在陰陽兩道之間,至今已經有好幾個十年。
可是,從他踏上這一條道路以來,賀茂忠卻從來都沒有——無是在人類、妖鬼,還是神明的身上——見這樣的光芒。
他活不了多久了,賀茂忠清楚明白的知道這一點。
陰陽師原本就是常年與非人之物打交道,要向天地祈求本不該由人類所掌握的量,那麼為此付出代價實在是再正常不的事情,其中一條就體現在了壽數上。
而從賀茂忠意識己命不久矣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發現,己能夠看見其他人的靈魂之光。
有些人的光芒灼灼耀目宛若群星,有些人的光芒黯然失色有如長夜。
他平靜的接受著這一切,然後嘗試著從光芒的角度去看待這個世界。
——然後,他就看見了那樣的存在。
被他的兒子和最得意的弟子帶面前來的,比天上的陽還要加的亮的光。
明亮晃幾乎都要被刺激的流下生理性的淚水,讓人疑惑這是否真的是掌管旭日的神明從高天原上走下,捧著陽站在了己的面前。
“你在說什麼,賀茂忠!”
神宮寺家聞言,頓時叫了起來。
“你是要放這些在宮中肆意作亂的妖怪們離開嗎?!”
他或許還想要再說些什麼,但是卻在看了賀茂忠的神的時候一瞬間噤了聲。
“神宮寺大人。”
賀茂忠轉身,望向他,言談舉止無一不隨和而受禮,卻有一種無形的氣場迫的神宮寺家家抬不起頭來。
“這是我做出的決定,之後我然也去向天皇,以及諸位關心此事的大人們解釋清楚。”
賀茂忠攏起的雙手垂了下來,在一瞬間鋒芒畢露。
“總歸——神宮寺大人可還記得?我賀茂忠,才是如今的陰陽頭。”
神宮寺家聞言,不免恨恨的低下頭來,卻也不敢真的去忤逆賀茂忠。
誠如賀茂忠所言,他為陰陽頭,一眾陰陽師之首。只要是還在陰陽寮當中供職的陰陽師,至少在名義上,都需要聽從陰陽頭的指示。
他沉默不言,賀茂忠則是後退半步,為利姆露讓開了道路:“您可以去往任何您想要去的地方。”
“只盼日後,您能夠對人類抱有友善的態度,便已經足夠小人知足了。”
利姆露抿直了唇角並沒有應聲,只是輕巧的拍打著羽翼落在了文車妖妃的車輦前,掀開了那一層厚重的帷幔。
“那麼現在,可以邀請您同為一起離去嗎?”
利姆露問。
華貴車輦當中端坐的子望著他,神在清明與瘋狂之間來回轉變。兩血淚從她的眶當中溢了出來,沿著白皙的臉頰緩緩的滑落。
她用極為陌生的目光打量著周遭的一切,似乎還是熟悉的碧瓦飛甍,木質的窗楞與懸掛著的紙糊的燈籠。可是那些陳設當中卻是再也找不往昔的痕跡。
是文車妖妃終模糊的記了起來,之前那邊的陰陽師曾經同她說,如今已非奈良,而是一個嶄的王朝,是風花雪月的平安。
“原來如此……我已經死了啊……”
她笑嘆,屬人類的姣好的面頰開始崩壞朽落,其下的那一張面孔依稀還有著人類時的眉與風情,卻是蒼白的面,血紅的唇,有猙獰的鬼角刺破了額頭的血肉生長了出來。
豔色宮裝上的那些金繡也隨之脫落,成為了血色的霧氣組成的嬰孩,趴在文車妖妃的腿上,黑洞洞的眶望向所有人,露出來了一個陰惻惻的笑。
而那華貴的車輦也產生了變化,沉香木褪去了外殼,露出的內是根根分明的雪白的人骨。
這才是……經年的厲鬼、奈良時代慘死之後便盤桓宮中,每上幾十年便從沉睡當中甦醒,渾渾噩噩的在皇宮當中遊蕩的文車妖妃,身為鬼物的時候所該有的姿態與容貌。
只是為她一直不願意接受己失寵、在冷宮當中死去,以及睜睜的看著剛剛被誕下的幼子讓人活生生的剁碎了餵狗的刺激,所以才發性的將其遺忘,維持著身為人類的外表,彷彿這樣那些噩夢就不曾發生。
如果最開始遇的,是這個模樣的文車妖妃的話,那麼不管是安倍晴明也好還是麻倉葉王也好,雖然不說是拔腿就跑,但是也儘量的避免同她產生爭端——哪怕是一直都表現的很不可一世的神宮寺家,在面對這堪比大妖的厲鬼的時候,也戰略性的撤退,最不濟也不至說想要趕盡殺絕。
畢竟真的算下來的話,還不知道是誰趕盡殺絕誰呢!
文車妖妃一隻手輕輕的撫摸著己腿上血嬰的腦袋,另外一隻手則是朝著利姆露伸了來。
利姆露:“?”
他雖然疑惑,但是並沒有躲避,任由文車妖妃將手搭上己的面具。
鬼面的子輕輕的挪開了利姆露臉上的面具,露出來了其下那一張還帶這些稚氣的臉。她用指甲一點一點的描繪利姆露的瞼,在某一個瞬間,紅唇微張。
一顆閃耀著華彩的紫珠被她從口中吐出,然後遞了利姆露的面前。
“我做了一場夢。”
文車妖妃輕聲道。
“一個很美、很美的夢。”
夢她仍舊是那個風風光光的大嫁給天皇的文車妃,內有天皇悉心疼愛,外有家族權勢滔天。
沒有藤原祐姬的存在,她的父親與家族也一直都不曾失勢。她一直都是天皇最寵愛的御,為他生兒育,執掌宮闈。
這個夢多好啊。
好讓文車妖妃幾乎遺忘了父兄的死亡、遺忘了冷宮徹骨的寒,遺忘了在己的前被撕碎的、她甚至是來不及親手抱一抱的孩子。
遺忘了藤原祐姬的那一張看似溫柔甜美,實則有如蛇蠍一般狠毒的面龐。
可是她早已經是死去的亡者,那些往昔也不是舊日的殘夢。她該是從黃泉鬱郁歸來的厲鬼,獨領著一方的鬼域,可同神明叫板,而不是小小一個陰陽師都能夠上前欺辱。
文車妖妃想了前這個孩子橫擋在己的面前、替她擋下來陰陽師攻擊的景象,想了那不斷重複的輪迴夢境當中伸向己的溫暖的手,帶她回了這冰冷,但卻真切存在著的現實。
是她將己的命珠向前遞了遞,像是恨不得直接塞利姆露的懷。
“收下它,然後登上我的車輦來。”
文車妖妃輕聲道。
收下我,然後帶我去看看這個世界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