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館不遠處的酒吧內。
餐臺上的水果和一些廉價的餐點是可以免費吃的,馬小裴午飯吃得不多,此時正是飢腸轆轆,小蜜蜂似的圍著餐檯轉起了圈。
而酒吧裡的喧囂熱鬧,於南舟而言又是另一片新鮮的天地。
有太多的東西供他探索了。
就比如現在,他相當認真地看著不遠處打扮成兔女郎模樣、濃妝豔抹、在三尺炫光的舞臺上盡情舞動的舞者,目光平靜,神情專注,充滿學術氣息地研究那具白花花的肉·體。
坐在吧檯邊坐定的江舫點了一瓶龍舌蘭後,主動替曹樹光斟了酒。
他手法嫻熟得很,琥珀色酒液順著杯壁緩緩下流時,色調的變幻,和燈光配合得相得益彰。
無論是誰,在和江舫相處時,他都會源源不斷地製造這樣的讓人舒服的小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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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和他做朋友,實在是很舒心愜意、以至於容易過分麻痺的一件事。
江舫問曹樹光道:“哪裡人啊。”
曹樹光品了一口酒,被辣得“哈”了一聲。
在副本裡他碰上過不少人類隊友,因此早就備好了一套說辭,可以滾瓜爛熟地使用:“東北的。”
江舫看他吐著舌頭哈氣,不由輕笑:“東北的,不能喝酒?”
曹樹光反應也快:“刻板印象了啊。”
他有滋有味地咂了一口酒,反問道:“你呢?”www.
江舫:“混的。”
曹樹光從上到下把江舫打量了一個遍,用很見過世面的語氣說:“老毛子那片兒的吧。”
江舫的五官帶有東方人的韻味,然而在鼻樑、瞳色、頭髮、身材,還有那部分的特徵,都很具有毛子化的特徵。
說老實話,對於江舫這個人,曹樹光和馬小裴都是很好奇的。
“立方舟”裡,南舟雖然強,但是強得理所當然。
茫茫地球裡,也就出了這麼一個從副本中逃出的人造怪物。
但據他們這些高維玩家交換的情報,江舫應該是不折不扣的人類種。
相比之下,這個人的遊刃有餘,就顯得很有趣味了。
這其實是情報的不對等導致的。
憑他和馬小裴的等級,並不知道遊戲內測的事情。
所以曹樹光有心想瞭解一下,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叫了江舫的化名:“諾亞,你以前是做什麼工作的?”
江舫彷彿沒有一點戒心,細數自己之前打工時做的那些工作,有問必答,知無不言。
但正因為知道江舫不可能真正沒有戒心,曹樹光這頓酒喝得精神緊繃,一心想著套出點有用的東西來滿足下自己的好奇心,結果回頭一看,兜來兜去,打了半天遊擊,什麼管用的情報都沒套到,倒是不知不覺被灌下了半肚子黃湯。
曹樹光雖然喝酒上臉,但意外地還挺能喝。
桌上添了六七個龍舌蘭酒瓶,一溜兒排開,讓他自豪感頓生。
他總算理解了,為什麼說酒桌上容易交朋友。
他搭著江舫的肩膀,啪啪地拍了兩下:“你這個哥們兒,我今天交定了。”
江舫撐著下巴,不勝酒力地半倚著吧檯,微紅著一張臉,乖巧道:“好啊。哥。”
這一聲“哥”,叫得被酒精攪合得暈頭轉向的曹樹光愈發飄飄然了。
他搓搓手,正要繼續吹牛,就聽江舫靠近了他,輕聲道:“哥,那我問你個事兒啊。”
他的語氣沒有半點攻擊性,但曹樹光還是稍稍提高了些警覺度:“你說啊。”
江舫湊得近了些:“你做了幾次任務了啊?”
曹樹光愣了愣。
他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呢。
好在,大巴車上初識時,自己撒的謊他都還記得。
他跟所有搭夥的玩家,都說他們過了7次任務,並擺出一副以此為榮的樣子。
“你忘啦。”曹樹光嘚瑟道,“7次。”
他嬉皮笑臉地補充了一句:“說好要罩你們的,結果還讓你請我們喝酒。你們才不像只過過5次任務的人呢。”
江舫用酒杯口輕輕廝磨著掌心:“不啊。我過了很多次任務了。”
見他這副醉態,曹樹光的耳朵噌的一下豎了起來。
他有預感,自己今晚說不定真能套出點真材實料的好東西來。
他循循善誘:“那讓你印象最深刻的任務是什麼?”
江舫撐著下巴,費力回想:“就是……教堂那一次吧……”
曹樹光的眼睛都快放光了:“跟我講講跟我講講!”
“那一次,特別難。”
江舫像是真的喝得茫了心神,索性把臉枕在了臂彎上,“本來,我們以為那是一個給牧師和伯爵兩邊送信的普通任務。一開始,我們擔心破壞規則,就沒有拆開信件,老老實實地送信……”
“後來,他們連著互通了半個月的信,劇情毫無進展,我們只能冒險拆開了信件。”
他放低了聲音,問曹樹光:“你猜那裡面寫的是什麼?”
曹樹光正被吊著胃口,急不可耐:“什麼?!”
“寫著……”江舫的聲音柔和又動人,目光裡似是帶著軟刀子的力度,從曹樹光的臉頰輕描淡寫地劃下,“我會遇見一個自稱是我哥們兒的人,但他其實,不是人。”
曹樹光愣住了,嘴角還帶著笑。
冷汗是隔了幾秒鐘後,才螞蟻似的從他的四肢百骸內流淌出來的。
他下意識地往後一退,帶著滾輪的椅子撞到了他身後的另一把椅子,一個作用力,害得他險些從凳子上跌下去。
江舫定定望著他,目光內一時沒有什麼具體的內容,只是望著他而已。
曹樹光心裡一個發急,脫口而出:“沒有啊,我是人啊,你不要誤會……”
江舫明顯一愣,很快就彎了腰,哈哈大笑:“你相信啦?”
曹樹光沒能轉過彎來:“啊?”
江舫抬手壓住他的肩膀:“我逗你玩呢。”
毫不誇張,在開著強冷氣的酒吧裡,曹樹光一身衣服在幾秒鐘內就被汗水沁了個透溼。
曹樹光咧了咧嘴,強捺住狂亂的心跳,努力想拗個笑模樣出來:“那信上寫的是什麼?”
江舫笑眯眯道:“信上的確是這樣寫的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至,曹樹光剛落下的冷汗又轟然炸開,汗珠直接掛上了臉,剛剛那點醺醺然的美好感覺盡數煙消雲散。
江舫垂眉,作若有所思狀:“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預言呢。”
曹樹光心思急轉之下,反倒柳暗花明、豁然開朗了。
對哦。
這個“預言”,說不定說的是南舟呢。
南舟也不是人,也可以算作他的“哥們兒”。
他純粹是自個兒嚇唬自個兒,還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真是……
思及此,曹樹光坐直了身體,不動聲色地擦去冷汗,乾笑兩聲:“誰知道呢。”
一旁的南舟突然有了動作。
他一下站了起來,再次成功地駭了驚魂甫定的曹樹光一跳。
江舫轉過臉去,帶著點醉意趴上了他的肩膀:“看什麼呢?”
南舟指了指舞臺上被扔了鈔票後、精條條地脫得只剩下一條內褲的脫衣鋼管舞舞者。
他研究了半天,終於窺見了他的全貌。
南舟用發現新大陸的語氣說:“是個男人。”
江舫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悶笑一聲:“就這種程度?我也行啊。”
南舟看他一眼:“你不行。”不能給別人跳。
江舫賴在他肩膀上,歪頭欣賞他的下頜弧線:“好看嗎?”
南舟印象裡的“好看”標準,也就是江舫了。
於是他實事求是道:“不如你。”
“真的?我不信。”江舫滿意地抿唇笑了,熟練地撒嬌,“我們再走近一點,你看看他,也再看看我,好嗎?”
南舟也對那男人為什麼要公然打扮成女孩子跳豔舞頗感興趣,一點頭:“嗯。”
江舫隨手拿起桌面上一瓶只剩下六分之一的龍舌蘭酒瓶,晃了晃,提在了手心。
他對曹樹光打了個招呼:“我跟我家南老師去看跳舞,你在這裡等我們啊。”
曹樹光抹了抹淌到了下巴上的汗,胡亂點點頭,巴不得這倆趕快離開。
江舫勾著南舟的脖子,一搖一晃地走開了。
這時候,把自己喂了個9.5分飽的馬小裴也回來了,發現丈夫雙眼發直,不禁詫異地伸手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看什麼呢?”
曹樹光這才回神。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曹樹光望著江舫微微晃盪著的背影和一把細腰,覺得江舫就是一條溫柔、和煦又會笑的黑曼巴。
他晃了晃腦袋,強行把這麼恐怖的聯想從自己腦中驅逐了出去。
就當是他想多了吧。
當江舫和南舟來到舞池附近時,他目光清明,笑眼彎彎,哪裡還有什麼醉意?
他隨手將那僅剩了100ml的龍舌蘭放入了倉庫。
南舟側身問他:“結果怎麼樣?”
江舫:“你知道我沒醉?”
南舟:“你怎麼可能醉。”
江舫拖長聲音,“啊”了一聲:“我還以為我演得很好呢。”
南舟:“你沒有用你的社交禮節。”
……正是因為腦筋清楚、擔心南舟多想,他才用“哥”這個稱呼,代替了“朋友”。
南舟問他:“結果怎麼樣?”
酒吧裡的干擾音太強,江舫又有意壓著強調講話,南舟豎著耳朵,也只聽了個七七八八。
江舫輕聲問:“還記得嗎,真相龍舌蘭發揮作用的兩個限制條件?”
南舟自然記得。
第一,要對方心甘情願喝下100ml的量;
第二,對方是人。
很快,南舟明白了江舫的意思。
南舟低聲:“他……”
江舫:“在所有關鍵的問題裡,他都給出了和原先一模一樣的答案。”
這本來該是無懈可擊的。
即使在自己突然發難,刺激得曹樹光心神動搖的狀況下,他仍然給出了合理範圍之內的答案。
但就是這種合理,因為知道他們之前有所隱瞞,他們的正確答案,才瞬間兩級反轉,暴露了他們的身份。
之前滿口謊話的曹樹光,成功堅持了他的謊言。
換言之,他根本沒有受到【真相龍舌蘭】的影響。
江舫試驗過,【真相龍舌蘭】是有效的。
因此,在其他客觀條件都滿足的情況下,唯有那一個結論是合理的了:
——他們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