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聽到這樣的播報,臉上並沒什麼喜色。
非同隊的玩家,是能聽到獎勵播送聲的。
這回的副本是需要共享線索的副本,倘若以後碰到帶有多隊對抗性的副本呢?豈不是直接暴·露了他們手裡的成果和底牌?
南舟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情。
他擦著手從衛生間出來時,恰和江舫四目相對。
江舫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了正匆忙往自己大腿上裹浴巾的陳夙峰,眼神略暗了一暗。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當前的五條線索,拼湊出了一個叫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這個看似平和寧靜、溫馨美好的三口之家中,在小明看似無聊的日常中,有一個女人曾死於非命。
可能是他的母親。
可能是他的姐姐。
也有可能是一個長期寄住在這裡的遠房親戚。
她的指紋留在菸灰缸底。
她的鞋印留在鞋櫃深處。
她的頭髮留在下水道內。
她的脂肪留在高壓鍋中。
除此之外,她的所有都被11噸水帶走了。
……在小明的暑假剛開始不久的時候。
電話那邊的npc告訴他們,上個月,該戶用水量達12噸。
今天是7月3日,該戶用水量達11噸。
11噸水,足夠洗掉這個家裡曾經發生的一切。
遊戲主線在第一天就往前推進了一大步。
但問題是,下一步呢?
他們就算發現一個女人曾經死在這裡,他們又該怎樣找到出去的門?
在眾人相顧無言時,兩個最大的功臣卻顯得有些無所事事。
江舫回到廚房,繼續做飯。
南舟則在客廳裡,教李銀航做手工。
“小明”的手工作業是有命題的,叫“我的一家”。
之前不知道的時候,大家還能平常心對待這個命題作業。
現在……
鬼他媽知道“小明”的一家是個什麼配置。
南舟並不把這些多餘的擔憂放在心上。
他說:“先搭一座房子吧。”
說著,他從電視櫃抽屜裡取出了好幾盒碼放著的安全火柴。
從菸灰缸和茶几下半空的煙盒可以判斷,這家有人有吸菸的習慣。
雖然火柴早已退出主流的打火市場,但不排除有人就是喜歡火柴磷頭摩擦過砂紙的那種感覺。
南舟拿著從家用五金箱裡找到的鑷子夾起火柴,從基底開始,縱橫交錯著搭建起來。
在南舟手下,火柴棍是梁椽,火柴頭是榫卯。
經過層層搭建,一個小巧結實的火柴立方體變魔術似的誕生在他手下。
南舟把嵌託好的數根火柴一一向上推出,梯次排布,又支起了一個小小的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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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紅的火柴頭,雪白的火柴棍,在他手裡逐漸延伸出一個“家”的雛形來。
他一邊撥弄火柴,一邊道:“……我也給我學生佈置過‘家’主題的手工作業。”
李銀航只顧著驚豔了:“……啊?”
南舟用鑷子輕輕把裝飾成煙囪的火柴棍高度調低,同時提醒李銀航:“你忘了?我是美術老師。”
其他旁聽者:“……”
看過他徒手捏盒子的樣子後,他們並不很想信他的邪。
靠著廚房門,將這一切聽入耳中的江舫,含笑在圍裙上輕輕擦手:“南老師,開飯了。”
江舫的飯做得實在出色。
一道茄子釀肉,吸飽了肉汁的茄子硬是做得比肉還香;
麻婆豆腐細嫩焦黃,辣子調得剛剛好;
澄黃的土豆絲是手削的,點綴了兩三顆剁碎的紅辣椒,格外好看;
蝦仁湯鹹淡適口,飯軟糯噴香。
他甚至用微波爐和水果做了一個簡易版本的奶油水果蛋糕。
但是……
大家一想到可能有人拿高壓鍋在那個廚房裡對某個女人做了什麼,一股噁心感就頂著胃直往上泛。
更何況,家裡所有的利刃都集中在了廚房。
一想到刀架上那把閃閃發光的菜刀可能派上的用途,正常人誰都不會對這桌菜產生胃口。
不過,南舟除外。
他在桌邊坐下,把蛋糕用水果刀切成八份後,非常自覺地用小盤子取下了自己那一份。
江舫指指自己那份,對南舟搖頭:“……我不吃甜。”
於是,南舟又獲得了一份額外的蛋糕。
他面無表情地開心著,忙著用叉子把手裡的兩塊蛋糕均等切分成小塊。
在眾人躊躇不前時,沈潔竟然選擇坐了下來。
陳夙峰也跟她做出了相同的舉動。
瘦猴想拉一把沈潔。
可她反倒一把抓住了瘦猴的胳膊:“過來吃飯。”
瘦猴噁心得直咧嘴:“這家裡能分屍的東西也就是菜刀了。你還敢吃用菜刀切的東西?”
沈潔:“就算這個家裡發生過分屍案,用的也不會是菜刀。”
“嗯。”陳夙峰認同了沈潔的判斷,“用菜刀的話,不方便。”
說著,他身體力行地夾起一箸豆腐,送入口中。
遠超想象的好滋味讓他吃驚地頓了一下,抬頭看一眼江舫,又很快夾起了下一箸。
“如果分屍的話,用的應該是手鋸一類的工具。”
陳夙峰說:“不然的話……‘小明’不會發現不了的。”
瘦猴:“……啊?”
“你不動腦子的嗎。”沈潔有點恨鐵不成鋼,“你忘了?小明最後一篇日記上的日期?”
“我記得啊。不是7月2號——”
瘦猴話音未落,呆愣片刻,後背心刷的一下沁出了冷汗來。
……電話那邊的npc告知過他們,今天是7月3號。
在這之前他一直以為,小明的日記是胡編亂寫的。
畢竟裡面的內容看起來粗製濫造,充滿了“編完完事兒”的敷衍氣息。
但他忽略了一點。
日記的日期,極有可能是真實的。
小明的日記終結於7月2日。
他7月2日的日記裡寫的是,自己想不出該做什麼手工,就打電話問了小紅,結果小紅也沒做。
對小明來說,7月2日是乏味但和平的一天。
而目前的副本時間是7月3日。
假設這間屋子裡真的發生過殺人和分屍的惡性案件,那麼只有可能是在用水量異常驟增的7月。
迄今為止,7月只過去了三天。
換言之,日記裡的時間點,和副本時間是重疊的。
倘若殺人是在7月1號發生的,小明在2號的日記裡,為什麼是一片雲淡風輕,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倘若是2號的話……
2號,正是他們昨夜被傳送過來的時間。
可那個時候,他們有對屋子做過簡單的搜尋,並沒有在屋子裡發現任何痕跡。
屍體、血跡、頭髮,什麼都沒有。
況且,假使兇手是在昨夜分屍的話,他們為什麼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這裡可是有八雙耳朵,八雙眼睛。
有人睡在主臥,有人睡在次臥,有人睡在客廳。
如果有人在這個時候分屍、清掃、把所有與女人相關的物品丟出門去的話,他們又怎麼會察覺不到?
儘管“7月3日”這個時間點確定了,但目前他們所在的究竟是哪一條時間線,是兇案發生的那一年,還是一年、兩年、n年後,還是不得而知的。
但至少可以得出的結論是,女人不是被用菜刀分屍的。
原因很簡單。
這個副本是講究線索和現實邏輯的。
第一,在前期調查時,大家都進過廚房,著重調查過刀具。
人體的骨骼是很堅硬的。
如果菜刀用來劈砍過骨頭,它要麼會留下過度使用的痕跡,要麼就會被直接廢棄,刀架上會被換上一把嶄新無傷的新菜刀。
而顯然,這把菜刀並不是新的,有經常使用的痕跡,但沒有豁口,沒有捲刃。
第二,菜刀剁肉,會發出很大的聲音。
不管分屍是1號發生還是2號發生的,剁肉和骨頭都會發出異常巨大的聲響。
用手鋸一類工具的話,一來,操作會更方便,二來,相比之下,切割聲要比砍剁聲更容易被忽略。
第三,既然女人所有的物品已經被從家裡清空,還有特地留涉案兇器在家的必要嗎?
綜上所述,用菜刀做飯,沒什麼大問題。
“正吃飯呢。先不提這個了。”陳夙峰埋頭扒了兩口飯,“吃飽了,腦供血足,思路說不定能更清楚。”
說著,陳夙峰揉揉鼻子,問江舫:“有飯盒嗎?我想給我虞哥留一點。”
“留了。留了兩份。”
取下圍裙的江舫在客廳茶几邊觀察著南舟新建的火柴小房子,若有所思。
他說:“慢慢吃吧。”
放下心來後,瘦猴也端著飯碗加入了飯局。
陳夙峰有句話說得倒是很令人踏實。
不吃飽的話,腦子都轉不起來。
寂靜的餐廳內,只有筷子碰撞飯碗的細微輕響。
飯香和淡淡的香薰氣息瀰漫四周。
大家儘量把注意力集中在美味的食物上,逼著自己不去深想,在過去的某個時刻,這間100平米的公寓內,是如何一副令人血腥欲嘔的地獄景象。
一頓飯的時間後,虞退思被健身教練推出了兒童房。
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
“我做了一個夢。”
虞退思的情緒管理能力很強,即使在明顯不舒服的情況下,還是準確抓住了重點,簡單扼要地描述道:“沒有什麼特別具體的內容,只是隱隱約約地聽到,有類似鋸木頭的聲音,一直在耳邊響。”
吱——
吱——
這樣細微的、叫人牙酸的拉鋸聲,在虞退思的夢境裡持續了整整兩個鐘頭。
李銀航咬了一下手指關節,深吸一口氣,踏入了兒童房。
接下來,是她的手工任務了。
這次換江舫陪在她身邊。
他重讀了一遍小明日記。
日記是從暑假第一天,也就是6月15號開始的。
之前,他們讀得不算特別仔細。
如今重讀,江舫倒是在犄角旮旯裡找到了一點線索。
那是在6月18號的時候,小明的日記裡提到了“家”,只是短短的一句話。
“家裡又沒有人,好無liao。”
6月28號的時候,他又提到了一回。
“韓梅梅和我一起去看了電景,電景很好看,我想講給人聽,但家裡沒有人,我做了一碗綠豆zhou給自己吃,加了兩塊冰唐,很好吃。”
在頗具小學生特色的錯字、注音和流水賬式敘事之下,有價值的資訊著實寥寥。
而且,大概是受副本謎題安排的影響,日記裡一點也沒提到這個家裡有幾個人,家庭結構和關係如何。
江舫合上日記。
但是……也不算是毫無收穫。
兒童房外。
虞退思在聽陳夙峰講述他們中午時的發現,眉頭輕皺,陷入思考。
瘦猴和健身教練在次臥研究電腦。
出人意外的是,瘦猴是個水平相當出色的電腦達人。
他飛速開啟一個個檔案,查詢線索。
南舟則盤腿坐在了玄關位置,緊盯著面前的那堵白牆。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南極星蹲在他的肩膀上,捧著吃剩下的一小截蛋糕,小口小口地啃著,很珍惜的模樣。
沈潔悄悄在他身側坐下。
她剛想說話,等看清他的動作時,不免又是一窒——
……他居然還在用鐵絲撬那只小小的鎖頭。
沈潔強忍住吐槽的心,問:“你在想什麼?”
南舟很誠實:“為什麼會沒有門。為什麼我們要找門?”
要是之前的南舟問出這樣的問題,沈潔估計會翻他一個白眼。
但在看到他的實力後,沈潔對他尊敬了很多。
她耐心解釋說:“這是副本的安排。副本總會要讓我們完成一件過關任務的。”
南舟:“那任務為什麼不是讓我們調查這件殺人案?而是讓我們找門?”
沈潔:“……”
她被問倒了。
南舟也並沒打算從沈潔這裡獲得解答。
他繼續對著白牆發呆。
沈潔咬了咬嘴唇。
在簡單的醞釀後,她開口了。
“是我的錯。”沈潔說,“之前,我說過讓你們這些新人去送死的話,是我不對。”
南舟把視線挪到了她的臉上,淡淡道:“唔。”
沈潔笑了。
她笑起來,那股精明嚴肅的勁兒就被沖淡了不少:“‘唔’是什麼意思?”
南舟:“是我接受你的道歉了的意思。”
沈潔:“……”
沈潔:“你真是個一板一眼的怪人。”
南舟沒再接這句話,重新將目光對準了白牆。
沈潔繼續說:“我有一個女兒,今年8歲。……或許和這個‘小明’差不多大。”
南舟:“嗯。”
沈潔:“聽新進來的人說,她應該被送到專門的兒童避難所去了。”
南舟:“嗯。”
沈潔直直看向南舟的側臉。
她發現,這個人看似冷淡,其實非常單純。
要想和他交談,直來直去是最好的方式。
於是,她開口道:“你,還有江舫,和我們合作吧。”
“系統規定,一個隊伍可以有2到5人。”
“我們的‘順風’隊裡還有兩個位置,留給你和江舫,剛剛好。”
沈潔的語氣變得急促起來。
“和我們在一起吧,活下去的機率會更大。那個姓李的姑娘,並不能幫到你們多少。但我們可以給你們更多。”
“我可以不做這個領頭的人。讓給你,或是江舫,都可以。”
“拜託你們,只要你們能獲勝,我們什麼都可以聽你的。”
南舟看向了掌中的鎖芯。
沈潔的提議,意味著更多的儲物格,更高的隊伍等級,更有經驗的隊友。
將好處一一盤算過後,他輕輕擺了擺手:“不要。”
沈潔一早就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倒也不很沮喪:“我能問為什麼嗎?”
“因為我喜歡我現在的隊名。”南舟說,“還有,我不喜歡你。”
“因為我想犧牲你?”
“是的。”南舟一點也不掩飾,“我記仇。”
沈潔一時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尷尬,最終還是笑了:“太直接了吧?”
南舟潛心研究他的鎖去了,並道:“我不去,你還可以去問問江……”
想到廚房的對話,他認真修正了自己的稱呼:“……舫哥。”
“不了。”沈潔施施然起身,“他更不會跟我走。”
“沒問怎麼知道。”
“沒問也能知道。”沈潔看著南舟頭上微翹起來的一小撮呆毛,笑道,“因為你不會來。”
南舟:“……唔?”
沒等南舟想明白,沈潔就起身往次臥走去,找她的隊友去了。
於是,南舟腦內想不通的問題,又增加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