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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紙金(三)

在江舫四處遊蕩時, 南舟捧著兩個蛋撻,圍觀了一下老虎機。

他覺得老虎機上的漸變彩燈設計得挺好看的。

吃完兩個蛋撻的工夫,南舟眼睜睜看著那名操縱老虎機的玩家往裡面扔了800多個積分。

身旁的女伴眼眶急得發紅, 直拽他:“算了, 別玩了, 我們走吧……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分……”

然而賭上了頭的賭徒是聽不進人話的。

他正亢奮到充血的腦袋裡,各種負面情緒正在連環爆·炸, 聞言一聲暴喝:“少他媽跟老子嘰嘰歪歪!我輸了這麼多把了,疊起來, 下一把肯定能回本!前面的分你想白扔?!”

南舟好心出聲提醒:“機率是不會累積的。”

他剛想說, 這應該是初中數學就學到的,賭得紅了眼的男人就言簡意賅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滾!”

南舟:“?”

南極星從南舟袖子裡探出頭來, 還沒來得及齜牙, 就被南舟捂住了嘴。

他輕聲道:“不至於。”

說著, 南舟看了一眼牆上“禁止鬥毆”的小漫畫。

鬥毆, 就會被趕出去。

為了蛋糕, 不至於。

南極星輕咬著南舟的手指, 懵了片刻,探出小舌頭乖巧地舔了兩下,安靜了。

南舟繼續回吧檯補充糖分。

看到和曲金沙對話過後的江舫向他們走來, 他放下了手裡的紙杯蛋糕。

他直覺江舫有話要對他們說。

果然, 江舫開門見山:“我想玩兩把。”

李銀航一驚:“不是說不玩嗎?”

江舫:“曲老闆送了積分給我, 想請我玩。”

說著,他看向南舟:“可以嗎?”

南舟想了想:“曲老闆送了你多少?”

江舫:“100個籌碼。”

這意味著100積分。

南舟:“唔, 挺大方的。”作為誘賭的籌碼來說,相當誘人了。

南舟又問:“你已經答應了?”

江舫注視著南舟:“我跟他們說,想和我家妻子請示一下。如果你不同意, 我就不玩。”

南舟想,這個藉口不錯,進可攻,退可守,如果想反悔,也沒問題。

李銀航想,怎麼感覺江舫好像在佔南舟的便宜。

但當事人南舟都沒說什麼,她也識時務地選擇閉嘴。

在三人對話時,場邊一個站得離他們很近的人不動聲色地走開了,好像只是賭累了、在場邊隨意地旁邊站著休息的賭客。

江舫微微斜過視線,看向那人離去的背影。

南舟也早就發現了竊聽者的存在:“是誰?”

江舫面不改色:“在烏克蘭賭場,叫oko(眼睛),在澳門叫‘疊碼仔’,做的是攬客拉客、探聽情報的活。”

說著,他微微翹起嘴角:“雖然原因不明,但這麼看來,曲老闆對我這個客戶還挺重視。”

見南舟還在權衡利弊,江舫溫和詢問另一名隊友的意見:“銀航,你覺得呢?”

“我……”李銀航不怎麼抱希望地問,“把他送你的籌碼輸光,咱們就不玩了,行嗎。”

江舫答應下來:“行。”

南舟想著李銀航付入場券時肉疼的樣子:“把吃自助的積分贏回來,行嗎。”

江舫的目光停留在南舟的小盤子上,判斷著上面放過哪些甜品,好確定他喜歡哪些口味,同時頷首笑答:“行。”

南舟看他答應得這樣爽快,試著提了個更過分的要求:“不輸,行嗎?”

聞言,江舫抬眸,看向南舟的眼睛。

片刻之後,他眨眨眼睛,爽朗道:“行啊。”

離得近了,南舟才發現,江舫的睫毛顏色淡且長,眨眼的間隔時長也不短,不顯輕佻,反倒給人一種情深凝視的錯覺。

南舟努力忍住去數數他睫毛的衝動:“去玩吧。”

江舫含笑:“信我?”

南舟:“不然?”

江舫笑著,單手拍拍南舟肩膀,旋即轉身,向等在不遠處的曲金沙走去。

南舟和李銀航緊緊跟上。

而在轉身的一瞬,江舫臉上的笑容從自信從容,轉為了靦腆青澀。

青澀得有三分虛偽。

早就等候在不遠處的曲金沙袖著手,打量著江舫的背影,笑眯眯的。

他的耳麥裡傳來“疊碼仔”的通報聲:“他們三個是一組,剛才他們的確在商量玩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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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看起來都是生手,沒什麼經驗。”

“那個長頭髮的男的絕對是第一次來,一點規矩都不懂,剛才還去插手別人的賭局,被罵了。”

“那個女的挺謹慎的,一直在吃東西,也不去看別人怎麼玩的。”

曲金沙和善道:“女孩子會比較謹慎一點,也不會太自以為是,這是正常的。”

“疊碼仔”繼續通報:“那個外國人倒是挺想玩的,一直在鼓動他的隊友……”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猶豫道:“那倆男的……看起來是一對。”

曲金沙的眉毛突然一動。

“疊碼仔”試圖形容他們之間的氛圍:“挺黏糊的,勾勾搭搭的……”

曲金沙拖長聲音“哦——”了一聲,抬起眼睛,剛好看到江舫轉身,笑容不禁更盛。

這樣高大漂亮的年輕人,單看休閒褲下透出的輪廓,硬體就是一流水準,標準的毛子規格。

他很喜歡。

如果是同性戀的話,那他就更喜歡了。

等他輸到一無所有,自己也不會要了他的命,而會把他養在自己房間裡,每天都給他買一點氧氣,給一點食物。

讓這麼一個氣質優雅、時刻帶笑、一看就沒有受過太多生活磋磨的、驕傲又美麗的人,淪落到只能仰人鼻息過活的日子,多麼有意思。

這樣想著,曲金沙對江舫揚了揚手,慈祥得像是一尊彌勒佛。

曲金沙帶著三人組,穿行在花樣眾多的賭具賭盤間,一一介紹規則。

21點、德州撲克、俄羅斯轉盤、百家樂、麻將……

他溫柔詢問:“想玩哪個?”

南舟看向江舫,發現他帶著一臉難以決斷的無措躊躇。

他謹慎地東看西看,面露難色。

連南舟都有點想問他怎麼了。

人精曲金沙果然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的情緒變化:“怎麼了?”

江舫臉頰微紅:“是這樣的……我和同學玩過橋牌、紙牌,但這些新的玩法,我都是第一次見。您跟我講了這麼多規則,我也不大清楚……”

美貌的人,連笨拙起來都這樣讓人賞心悅目。

曲金沙心曠神怡之餘,愈發耐心:“那我們玩老虎機?”

說著,他坐到了一臺空閒的機器前。

機器顯示,要50籌碼才能開機玩1次。

斗轉賭場裡,1點積分兌1個籌碼,籌碼面值分別為10點、50點,最大面值是100點。

曲金沙從口袋裡取出一枚面值50點的藍色籌碼幣:“玩法很簡單。看到了嗎,機器介面上有三個玻璃框,框內的花色圖紋不同,投進籌碼後,一拉拉桿……”

他按流程操作後,拉動拉桿。

介面上的花色頓時開始了令人眼花繚亂的高速運轉。

“如果最後搖出的三個花色完全相同,能得5倍籌碼;如果搖出來特定圖案老虎,就能拿走獎池裡積累的籌碼——”

說話間,三個飛速轉動的圖案開始依次定格。

曲金沙運氣不錯,前兩個圖案花色完全一致,都是憨厚的小熊。

可惜,最後的花紋是一條蛇。

這就算曲金沙贏了,投入的一枚籌碼翻倍。

他從出幣口拾起兩個藍色的籌碼幣,謙遜地一笑:“說白了,就是拉拉桿,比運氣,特別簡單。”

當然,他不會說,老虎機的獲勝機率,早就由電腦設定好。

輸贏的槓桿,從來就不握在玩家的手中。

南舟平靜地想,是挺簡單的,但副作用就是吃玩家的腦子。

江舫淡灰色的眼睛溼漉漉的,甚至有幾分真摯的仰慕:“曲老闆運氣真好。”

曲金沙胖心大悅,引誘道:“想玩嗎?”

出乎他意料的,江舫搖了搖頭。

江舫說:“我想和曲老闆賭一賭。”

他又解釋:“是您帶我玩的,也是您借籌碼給我。我以前沒在賭場玩過,您要是能一直帶著我,我心裡踏實。”

“好哇。”曲金沙答應下來,“德州撲克?”

“太難了。”江舫軟聲道,“我們玩一點簡單的遊戲吧。”

“那你……”

“曲老闆運氣這麼好,我想和曲老闆賭賭運氣。”江舫沉吟片刻,說,“就……賭大小,怎麼樣?”

曲金沙突然覺得這氣氛有哪裡不對,著意看了他一眼。

這個人……

但他還未深思,就見江舫燦爛一笑,雙手合十放在唇邊:“拜託老闆了。”

李銀航:“???”

南舟:“……?”

他呆呆看著江舫,出了神。

撒嬌,可愛,像南極星,想摸摸頭。

曲金沙被他的模樣晃了一下眼,點了一下心。

不過,他理智仍在。

笑著應允下來後,他環顧四周,遺憾道:“哎呀,沒有多餘的桌子了。”

江舫也跟著他環顧一圈,面色微帶失望:“是啊……”

“沒事兒。”曲金沙抬手招來另一位“疊碼仔”,“搬張新桌子來。”

曲金沙很少親自開賭。

這回,他難得下場,自然招來了不少關注。

桌子剛搬來,就已經有一大票人聚攏了來,圍著小小的四方賭桌,竊竊地交流起來。

“聽說是比大小。”

“不會吧。這麼簡單的?”

“怎麼不打接竹竿呢?”

在一片竊笑和議論聲中,曲金沙神色如常:“比大小你應該是玩過的吧?”

得到江舫肯定的回答後,他擺出絕對公平正義的姿態:“再確定一遍規則,免得咱們規矩不一樣,出了問題。”

江舫身體前傾,作認真傾聽狀:“嗯。”

比大小,抽撲克,是最一目瞭然的玩法。

顧名思義,兩個人一人抽一張撲克,然後比較大小點,大者勝。

“撲克54張牌,去掉大小joker,2算最大的,a次之,然後是3456,一直到k。”

江舫靜靜問:“如果都抽到2了呢?”

曲金沙笑道:“黑桃2最大,紅桃2次之,然後是方塊2,草花2。”

他摸了摸牌桌一角:“機器洗牌,不經人手,絕對公平。”

江舫淡淡“嗯”了一聲,轉頭看向用來活躍氣氛的美女荷官。

用來吸引玩家目光的兔女郎荷官硬是被玩家江舫瞧得紅了臉。

江舫卻對她的穿著並不很關心。

他不過是透過她的身影,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剛進賭場打工的那一年,他的年紀按烏克蘭法律,誰僱誰犯法。

但地下賭場並沒有那麼強烈的法律意識。

簽下了一紙雖然粗劣、但能為他帶來豐厚收益的合同,江舫經歷了兩週緊張的封閉訓練,熟悉了所有棋牌和機械的秘訣後,被拉到了化妝間,被化上了用以掩飾他青澀面孔的妝容。

左眼眼尾塗藍,右眼眼尾塗紅,帶著亮片細閃的光,一直沒到耳後髮梢間。

眼角一滴粉色桃心形狀的淚,像極了賭場撲克牌裡的joker牌。

他被妝扮成了一個美麗的小丑。

江舫從回憶裡脫身,垂目看向荷官送上的一副新牌。

曲金沙挑出了兩張用不著的joker,擺在了一旁。

……每個出色的荷官都能擁有自己的花名。

這是地下荷官的榮耀,是對其能力的認可。

最性感火辣的荷官女郎叫做“queen”(女皇),最可愛甜美的荷官少女叫做“heart”(紅桃),最沉穩老練的荷官老手叫做“king”。

在賭場工作兩年後,16歲的江舫已有了超過180cm的身高。

他的骨骼還在這汙濁的地下茁壯成長。

他的面孔,也逐漸長成了賭場可以拿來變現的模樣。

在洗去小丑妝容的那天,江舫得到了他的花名。

那一天,江舫一身深黑西裝,銀白的頭髮向後梳去,在腦後綁成公主頭。

在荷官的技巧表演中,他帶著標準的微笑,熟練地將手中的牌一張張彈飛,又將雪花似的落牌一一接穩在手中。

反手展開後,原本被洗亂的53張牌,在他掌心恢復了正常的順序。

而他口中銜咬著一張單獨的牌。

雪白的牙齒,自然的紅唇,嘴角紳士地往上彎起。

一切配合得那樣完美。

後來,那張牌成了他的花名。

鬼牌,joker。

江舫在那美豔的兔女郎荷官的身上,看到了當初那個被關在訓練室裡,在十個小時內把包括假切、斜對角控牌、底部滑牌的入門技巧重複演示了四百五十六次的自己。

現在的荷官,只是用來炒熱氣氛的道具,已經不需要紮實純熟的基本功了。

他收回目光和一切思緒,慣性地來回扳動著手指。

長度稍長的拇指彼此相抵,柔軟地貼合在一起,乍一看並沒有什麼力道和靈巧可言。

為示公平,曲金沙主動把挑出了joker的新牌遞給江舫:“這是我們的牌,你可以看看,沒有做記號,也不是道具牌。”

江舫笑說:“謝謝。”

說著,他接了過來,認真地挨張檢視。

曲金沙凝視著江舫的動作,神情略帶玩味。

從剛才起,江舫給他的感覺有點異樣。

但是,曲金沙一點都不怕他檢查出什麼來。

因為真正的秘密,藏在桌子裡。

所謂的全自動洗牌,“絕對公平”的牌桌,才是最大的笑話。

這張桌子,就是專為“比大小”設計的。

新牌的確不是道具牌,也沒有做記號。

但這是進入桌子之前。

在進入洗牌階段後,它會根據牌內的磁性碼,自動識別出牌面數字的大小,並在牌背面繁複的花紋上提供一定的熱溫,使得牌後的花紋出現特殊的細微變化。

而只有完全瞭解這種牌的製作工藝的人,才能從花紋中發現那一點點微乎其微、近乎於無的變化。

原理就是如此簡單,但大家的當,也都上得如此輕而易舉。

曲金沙雙手交叉,把雙下巴搭在手背上,笑道:“咱們第一局別玩太大。就賭10籌碼,然後你再看著往上加,行嗎?”

曲金沙的這個要求,也是淬著心機的。

他送給江舫的是100點籌碼。

先賭10個籌碼,無論他是輸是贏,這100個籌碼就算被拆了。

這樣一來,他一旦贏得興起,或是輸得興起,就很有可能主動提出增添籌碼了。

江舫修長的拇指一一搓過牌面,像是在清點牌數。

聽到曲金沙的提議,他微微笑了:“好啊。”

說話間,他把所有牌合攏在掌心,捏住所有牌,精確挑準一個偏上的中心點,輕巧一握——

整副牌被捏作了一個略不完整的c型。

這不過是個尋常的捏牌動作,卻捏得曲金沙的臉色驟然一變。

他這個動作,會破壞牌裡的磁性碼!

在曲金沙倏然驚覺時,江舫對他微微笑了,把幾乎被完全破壞了磁性碼的牌理好,禮貌地推回了牌桌中央:“完全沒有問題了。現在開始嗎?”

曲金沙喉頭一冷,隨即,喉嚨隨著逐漸加快的心跳,一縮一縮地緊張起來。

……這人難道是個懂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