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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沙、沙、沙(四)

南舟他們決定去18號教學樓看一看。

即使南舟知道, 那人一旦察覺到他們的動向,很可能會離開。

果然,他們到達露營社時, 看到的只有發完資料後默默打掃衛生的副社長。

看到三張陌生面孔出現在門口, 副社長直起腰來:“同學, 找誰?”

南舟和副社長對視片刻,視線又落到了被隨手放在窗臺上的單筒望遠鏡。

觀察過後, 他對身後兩人說:“……不是他。”

不是那種感覺。

江舫相信他的判斷。

他越過南舟的肩膀,打算替南舟向一頭霧水的副社長解釋他們的來意。

他的口音自如調整到了略帶伏特加味兒的生硬漢語:“您好, 我叫лoдka·mohtoлoka (洛多卡·蒙託洛卡), 是留學生。我的朋友想帶我來逛一逛學校。……聽說這裡是露營社?”

接連看到南舟和江舫這種等級的長相,副社長受衝擊不小, 愣了好一會兒神:“哦。我們還沒到招新的時候……”

但他馬上後悔了, 恨不得咬自己舌頭一口。

他飛快把一側檔案架上積壓到快落灰的宣傳冊抽了出來。

露營社一向冷門, 經費不足, 要是能拉這麼兩尊金字招牌入社, 再加上小謝, 他們還愁明年招不到漂亮的學妹?

江舫笑逐顏開之際,眼角餘光瞄了一眼牆上張貼的社員活動照片。

“我們剛才差點走錯路。”江舫說,“正好碰見了一個從這個方向來的人, 我問他, 露營社在哪裡, 他給我們指了另一個方向。我們繞了很大一圈,才找到這裡。”

副社長被他的目光誘導了過去, 自然地給出了江舫想要的答案:“是小謝吧?長得挺好那個?他人有點古怪,也喜歡搞點惡作劇,不好意思哈, 你們別往心裡去。”

在副社長的指示下,江舫輕而易舉地從照片牆中找到了一個長相最突出的英俊青年。

他溫和道:“沒錯,就是他。”

他回過頭去,給南舟丟了個目光。

我們未曾謀面的第七名隊友,大概是找到了。

南舟意會地一頷首,雙手抱臂,視線卻並未在照片上停留太久,而是飄向了大約二十米開外的開放式樓梯間。

跟在他身後的李銀航順著他專注的視線看去:“那裡有什麼嗎?”

南舟久久沉默。

李銀航的聲音順著空氣,一路傳遞到了樓梯間的方向。

轉角的位置,謝相玉就站在那裡,站姿挺輕鬆,甚至不忘把玩指尖的一枚花紋奇特的克朗幣。

他手背朝上,硬幣在他的指尖流暢旋轉,在剛上好油漆的扶手上折射出一點又一點淡銀色的駁光。

只需要一個失手、將硬幣掉落,他就會馬上暴露自己的位置。

幸運的是,他並沒有。

他手上的半克朗幣仍然不間斷地從尾指翻轉向拇指,又輕巧地轉回。

他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我猜你知道我在這裡。”

“但是……你會過來嗎?”

少頃,他聽到了南舟的答案:“不,沒有什麼。”

在指間翻轉的硬幣一頓,被謝相玉收入掌心。

……很巧,他也是這麼覺得的。

現在還不是他們碰面的最佳時機。

謝相玉嘴角向上一翹,轉過身,緩步無聲地下了樓,消失在了樓梯拐角處。

那邊,江舫也順利且體面地結束了他和副社長的交流,走回了南舟身邊。

李銀航提問:“我們接下來要去找這個謝相玉嗎?”

南舟說:“不用。”

江舫也說:“我們回宿舍。”

李銀航:“……啊?”

她還以為找隊友很重要……

但想到這裡,她也緊跟著豁然開朗了。

是啊,副本又沒叫他們搞社交、交朋友。

他們的任務是活下來,要對抗的是整個副本。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拉攏一個單打獨鬥的室友,於他們而言,似乎也沒什麼太大意義。

他們離開了18號樓,一路往江舫的宿舍走去。

江舫提出了另一種想法:“有沒有可能,這個謝相玉也被你的廣播內容吸引,去過廣播站?”

……然後就目睹了黑吃黑的打劫現場。

李銀航恍然。

這樣就合理多了。

他發現其他兩組隊友哪邊都不是省油的燈,而自己只有一個人,擔心會被搶劫道具,索性狗了起來,暗中觀察。

說話間,他們回到了留學生公寓,刷卡入內,乘電梯一路來到6樓。

江舫的房間在6樓走廊的盡頭,緊鄰著一扇漂亮且巨大的落地彩窗。

南舟說:“我們不用特地去找他。他如果有什麼需求,會找……”

眼看著他們在緊閉的單人宿舍門前站定、江舫拿出標註了房間號的鑰匙,剛才還在談論謝相玉的南舟突然神情一凜。

“——等等。”

李銀航聞言當場肅立,準備去碰門把手的手也光速收回。

她警惕十足地觀望起周圍的情況。

“我有1點盜竊值了。”南舟鄭重其事道,“我來開鎖。”

李銀航:“……”

然後,他從自己的口袋裡摸出了那段小鐵絲,對著鎖眼輕輕一頂,附耳貼上去,指尖微挑幾下,就聽鎖舌發出了細微的咔噠一聲。

門開了。

江舫站在一旁,笑著給他鼓掌。

李銀航:“……”這他媽也行?

受到此等啟發,李銀航借了南舟的鎖頭,悶頭吭哧吭哧練習開鎖這門新手藝。

南舟首戰告捷,受到了不小的鼓舞,現在在潛心研究江舫的宿舍門鎖。

如果副本裡的那個鬼現在來到這間宿舍,看到他們現在的舉動,想必觀感會十分費解且操蛋。

但是,伴隨機械重複的動作而來的,是越來越重的焦慮感。

他們對一切都是毫無頭緒的。

“胡力”這條唯一有效的線索,也糾成了一團亂麻。

截止目前,對這次副本的危險,他們沒能做出任何有效的分析,也沒有任何可應對的措施。

這和【小明的日常】那種在有限的空間內、從瑣細的蛛絲馬跡中尋找真相的副本完全不同。

這是一處佔地3.5平方公里的大學。

佔地廣闊,眾聲紛紜。

就算他們7個同心同德,也不可能在5天時間內搜查遍學校的角角落落。

如果找不到突破口,他們就只能等著那足以致人死命和瘋癲的危險主動找上他們。

……難道這個任務,只能靠死人來填?

這樣絲絲縷縷的情緒困擾著李銀航,讓她根本沒辦法集中全部的精神。

不久後,她把鎖放下,難忍沮喪地嘆了一口氣。

但她這口氣還沒落下,就聽南舟問:“謝相玉是什麼系的?”

江舫從手機螢幕上移開視線:“金融。”

說著,他看向南舟,風度翩翩地反問:“還需要他的手機號碼嗎?”

南舟:“這個不用。”

得到想要的訊息後,他就有了繼續思考下去的動力。

自己是建築系。

江舫是管院留學生。

李銀航是統計系。

謝相玉是金融系。

孫國境、羅閣、齊天允這三個倒黴的人大機率是同一個系的,因為他們在完全陌生的環境裡碰頭碰得過□□速。

除此之外,還有已經死去、身份不明的胡力,以及完全是一團迷霧的、留下死亡留言的未知之人。

他又轉向李銀航,問了個更奇怪的問題:“我們應該是互相認識的,對嗎?”

李銀航:“……不然呢?”

“我的意思是。”南舟說,“你扮演的‘李銀航’,和我扮演的‘南舟’,是什麼關係?”

李銀航愣了一愣,頓時醍醐灌頂。

發現李銀航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後,南舟正色說:“我們之前,陷入了一個思維盲區。”

他們本來就是隊友,傳送到陌生又危機四伏的副本中後,這層關係不僅沒有改變,反而被加強了。

因為大家是隊友,他們預設,彼此之間應該是認識的。

副本也非常配合,在無形中不斷向他們灌輸、填補這種認知上的小細節。

比如,搶劫三人組是同一個系的。

比如,南舟和江舫是一對。

這大大淡化了副本和現實之間的溝壑,降低了玩家的警戒心,循循誘導著玩家以局外人的身份,自然而然地去關注副本中的其他人物。

胡力是怎麼死的?留下死亡留言的是誰?

……卻忘記了自己也是線索之一。

江舫執握著手機,接過了南舟的話:“南老師說得對。我一直在找我們七個人之間的交集,就在剛剛,總算有一點眉目了。”

“查一下你們七天之前的聊天記錄。”江舫給出了一個明確的時間點,“10月21號前後。”

10月21號……

李銀航馬上著手,按日期搜尋聊天記錄。

南舟明明就躺在她的好友列表之中。

但當時身陷盲區,她認為“隊友”理所當然就該在那裡,並未多想。

一邊冒冷汗一邊調出聊天記錄,簡略看過幾眼後,李銀航的表情明顯欣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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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突破口了!

在副本設定裡,她和南舟是高中同班同學,關係不差。

“21號的前一天晚上……”李銀航說,“中期測試剛結束,我約他21號晚上出去玩桌遊。”

南舟點頭:“然後我問了她,可不可以帶家屬。”

江舫晃一晃手機:“然後家屬來了。”

他們三人之間的線索,成功鉤連上了。

江舫是留學生,手機的聯系人不多,雖然在設定上交了個華人小男友,也並沒有成功打入南舟的社交圈,朋友寥寥。

南舟是被李銀航邀請的,因為帶了男朋友,也沒有再邀請第三個人。

那麼,這樣溯回上去,又是誰邀請了李銀航?

思路暢通後,一切本該變得順利起來的。

但李銀航翻遍了手機上的社交軟體,分別使用“桌遊”、“聚會”、“遊戲”等各種關鍵詞檢索,都沒能在21號附近找到相關的記錄。

在她邀請南舟時,也只是籠統地提到,“朋友組了個桌遊局,來不來”。

在李銀航心中的疑雲越聚越濃時……

“有沒有這種可能?”南舟提問,“邀請你的人,就是胡力。”

李銀航心尖一抖,下意識否認:“我的聯系人裡沒有他。”

“留下死亡錄音的人呢?”

“我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李銀航忍著手臂上一叢叢升起的雞皮疙瘩的戰慄感,“我也沒找到任何人邀請我的證據……”

但這個局,顯然也不是“李銀航”組的。

那這到底……

在南舟對著門鎖靜靜沉思、李銀航對著手機滿面糾結時,江舫輕輕揚了揚手機。

“其實,我還做了另外一個嘗試。”

……

他們進入副本的第七個小時後,黑夜徹底到來了。

餓著肚子的打劫三人組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宿舍。

他們也想到,要把錄音裡唯一提到的人名“胡力”,作為突破口。

結果,軟磨硬泡、好說歹說了半天,管檔案室的老頭死活不肯放他們進去。

俗話說得好,樹不修理直溜溜,人不修理哏啾啾,但是今天三人剛在南舟這裡吃了個大虧,又不想鬧得太大、驚動校方,所以只能悻悻收起了把老頭臭揍一頓的念頭。

他們去買了一個暖壺,趁老頭下班後,藉著夜色掩護和摔碎暖瓶的脆響,遮蓋過了打碎檔案室玻璃的響動。

三個人在漏風的檔案室裡,一邊冷得罵娘,一邊對著那臺老舊笨重的電腦查了很久。

結果很草。

學生裡,不存在一個叫胡力的人。

忙活半天,忙活了個寂寞。

又累又疲的三人返回寢室,囫圇洗漱一番,就各自上了床。

第一夜很重要。

這個副本是有死人風險的,但生熬著也不是辦法。

因此他們打算輪流守夜。

況且,他們都覺得,鬼就算要衝業績,今晚一定要殺個人,攤到他們每個人頭上的機率也都是七分之一。

鬼要找也應該去找那個單人玩家,或者是那個女的,最好能一鼓作氣,把南舟給幹死。

來找他們三個陽氣鼎旺的大男人,可能性不高。

10點半到1點,是羅閣守夜;1點到3點半,是孫國境;3點半到6點,是齊天允。

羅閣有點惴惴的,因此話比平時要多。

他坐在上鋪位置,一邊抖腿,一邊俯身看向下鋪的孫國境,說:“老孫,別掏你那耳朵了。淘金哪。”

孫國境作勢把摳出的東西往他的方向彈了彈:“老子耳朵嗡嗡響。”

他咬牙切齒道:“別叫我再遇到那個姓南的!”

在怒罵聲裡,寢室的燈熄了。

學校怕這群體育系的小子精力過剩上躥下跳,規定10點半,體育系所有宿舍準時鎖門拉閘。

躺在黑暗裡,孫國境覺得很冷,雙手抓住被子上緣,盡力減少每一處縫隙,把自己牢牢裹緊。

但這也起不到任何保暖作用。

好像躺在棺材裡。

被子是硬的、挺的。

四肢僵硬,手腳麻木。

連呼出的氣流都帶了冰霜的冷寒。

孫國境冷得受不了了,顫顫巍巍地罵了一聲,把腳探出被窩,踹了一腳就在他腳邊不遠處的暖氣管,被冰得一個哆嗦。

……學校還沒有開始供暖。

這他媽什麼鬼天氣?!

孫國境試圖把自己裹成一隻密不透風的繭蛹。

然而依然是失敗。

翻來又覆去,他有些受不了了,啞著聲音喊:“羅閣?大傻羅?你冷不冷?”

沒有人回應他。

睡著了?!

孫國境強忍著冷意,翻身起來,踩著下鋪邊緣往上看了一眼,小聲“操”了一聲。

……丫還真睡著了?!

孫國境覺得這麼冷,自己是不可能睡著了,乾脆替羅閣盯著,到點兒把他晃醒接班,自己後半夜也能睡個整覺。

但是,當他坐回下鋪時……

窗外透入的凜凜月光灑在了他的被尾。

孫國境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被子尾端,出現了一雙陷下去的、纖細的腳印。

孫國境喉頭一緊,心跳驟然頂了上來。

他壯著膽子,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伸手去撫。

但被子是柔軟的,在拉扯中迅速回彈。

腳印的痕跡消失無蹤。

這並不耽擱孫國境頭皮發麻。

他急忙將自己用被子連頭帶身蒙了起來,在黑暗中暗暗連罵了好幾聲草泥馬。

被子給人的感覺,起碼是封閉、乾燥而安全的。

然而……

“沙——”

一聲雜響,在這封閉、乾燥而安全的狹小空間內,顯得格外清晰。

“沙——”

彷彿有人拖著身體,在他的床鋪上緩慢地爬行。

“沙——”

孫國境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冰封在了血管裡。

不是耳鳴。

不是幻覺。

是真的。

因為除了聽到這無機質的聲音外,他還嗅到了一股奇異的味道。

是一股封閉了許久的房間的黴爛氣息。

“沙——”

那沙沙的聲音,就來自他的被子深處。

來自他的腳下。

來自……他現在只要一低頭,就能看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