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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沙、沙、沙(九)

403教室內。

氣氛一時凝固。

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那躲在鐵皮櫃裡、恐懼戰慄的人生前最後的寥寥留言:

“那個地方是不存在的, 所以我們也都不能存在了——”

所謂“不存在的地方”,究竟是指……

難道403教室在那天晚上開啟了另一個空間?

而他們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進入了一個和現實完全錯位的裡世界, 將狂歡持續到半夜, 又一無所知地從裡世界返回了現實。

這違反了裡世界的規則, 所以有一股未名力量,要把他們拉回去?

對恐怖的想象, 是最消磨人意志的。

“龍潭”三人組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佔據了離門最近的位置。

可這也完全阻擋不住他們的腳底板絲絲縷縷地往上透寒氣。

要不是考慮到403教室內還可能有線索,他們早就忍不住奪路而逃了。

就連和“立方舟”同隊的那個女人, 都站在403的正前方左顧右盼, 不大敢深入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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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南舟似乎對403教室的恐怖以及未知毫不介懷。

他在階梯上反覆踱了幾遍, 神情冷淡, 到處摸一摸, 看一看。

像到了陌生空間裡的大膽的貓。

……但完全不像人。

孫國境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後, 又暗暗唾棄了自己一頓。

不就是被他打了一頓嗎, 何必這麼自我恐嚇?

況且……

他看向了和南舟一起毫無畏懼地上上下下的江舫。

……說老實話。

兩個都不大像人。

堪稱絕配。

走過幾遍, 確定自己不可能靠著走動意外走進什麼異空間、裡世界後,南舟停下了腳步。

隔著一張桌子,南舟對江舫說:“很奇怪。”

江舫點一點頭:“目前為止, 並沒有任何一個校園傳說指向這件事。”

東五樓位置偏僻, 鮮少有人來, 管理還和普通教學樓一樣嚴格,經常到處落鎖。

小情侶幽會, 有浪漫的小樹林和屋頂,有價效比更高的、空出來的宿舍。

誰願意坐在階梯教室裡談情說愛?

再加上東五樓是體育系專用的教學樓,天然給人一種陽氣旺盛的感覺。

因此東五樓連鬧鬼的傳說都不存在。

所以, 他們在東五樓裡面對的,究竟是什麼?

是想要他們幫忙達成願望的遊魂?

還是純粹的、混沌的惡意?

南舟:“啊。你在想這個。”

江舫:“你在想什麼?”

南舟:“很多。”

第一,關係鏈。

參與那天聚會的一共有九個人。

但當前,他們七人的人際關係是斷層的。

胡力和留下死亡留言的人,彷彿從這個關係鏈上蒸發了。

這樣一來,南舟無法判斷那股力量究竟有什麼打算。

也許,那股力量是針對他們其中的某個人,其他人是被遷怒了呢?

第二,觸發恐怖事件的次序是什麼?

眼下,孫國境、南舟和李銀航已經先後遭遇到一次恐怖事件。

可以得到的線索是,聽到三次“沙沙”聲後,就會觸發一次。

但對於觸發事件的機制,他們根本找不到規律。

第三,“那股力量”沒有出現過實體。

孫國境是感覺到有人鑽入自己的被子。

南舟看到的是鏡子中自己的畸變。

李銀航則是被垃圾資訊刷屏。

……幾乎毫無共通點。

唯一的共通點,也就是“那股力量”,或許並不具備實體,或許是暫時並不打算在他們面前顯露出來。

第三,也是南舟最在意的部分。

留下死亡留言的人,為什麼沒有發出任何求救的訊號?

按常理說,他們是能一起聚會的關係,也都是21號聚會的親歷者。

如果他們之中有人遭逢了超出認知的恐怖事件,正常的反應是什麼?

當然會是向有同樣遭遇的人傾訴、求助、求救。

但他們中誰的手機裡都沒有留下類似的記錄。

傾訴的電話,求助的微信,求救的簡訊,一概沒有。

……

南舟說話很有條理,一點點將凌亂的線索整理出來,擺在了眾人面前。

……但這並沒有什麼卵用。

不過是給三人組本來就空空的腦殼雪上加了霜。

“喔,現在我們知道問題了。”

已經見過一次鬼的孫國境是三人中最難保持鎮靜的。

焦躁之下,他的口吻難掩尖酸:“然後呢?所以呢?還不是要等著鬼找上門?”

南舟找了張近旁的桌子坐下,指尖輕叩著桌面。

現在,所有的線索長長短短,糾纏成了一個混沌的毛線球。

而他們要做的,是從毛線球裡找出那深埋的線頭。

南舟回想著任務的要求。

他們的任務,是活過120個小時,並且不瘋掉。

再高難度的副本,也會對存活機率做出一定的限定,以增加可玩度。

他們大可以龜縮起來,什麼都不做,賭其他人會先死,搞不好好運就會降臨在自己頭上。

但南舟不喜歡這樣。

如果這樣做,任務的探索度會降低,s級的獎勵就拿不到了。

pve中,隊友無意義的死亡,肯定也會拉低分數。

這樣一來,他離實現自己的心願又遠了一步。

……等等。

任務的要求……

南舟抬起眼睛,給出了一個關鍵詞:“……電梯。”

正在喋喋不休地和同伴耳語、試圖消除心中恐懼的孫國境一愣:“哈?”

南舟問:“學校裡,哪棟樓有電梯?”

在那通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死亡留言中,留下的不止是言語資訊。

……為了逃離“沙沙”聲,留言人按下了電梯,試圖誘導“沙沙”聲遠離自己。

也就是說,那人所在的地方,是有電梯的。

南舟當機立斷:“走。”去找電梯。

江舫也打算響應。

但他剛剛一動,動作就是明顯一滯。

他面向南舟,對自己的耳朵打了個手勢。

……輪到我了。

第一次的“沙沙”聲,明確出現在了江舫的耳邊。

南舟注視著江舫,突然感覺心裡不大舒服。

昨天看到鏡子裡扭曲的自己,被框緣頂得歪了腦袋時,他都沒有這樣不適過。

南舟將它視為了生理上的問題,抬手按按胸口,再次對江舫說:“走。”

要找出原因,阻止“沙沙”聲繼續影響到……不該影響到的人。

江舫對此倒是接受良好,跟在南舟身後、路過“龍潭”三人組時,他先禮貌地為李銀航拉開了門,示意她女士優先。

送李銀航出去後,就只有江舫和三人組留在403中了。

江舫看向了齊天允。

三人中,只有他試圖做出行之有效的防禦。

所以,自己接下來的話,或許他最能聽得進去。

江舫望著齊天允,輕聲說:“如果是我,我不會太相信那個姓謝的人。”

“你們雖然在一開始打劫過我們,但現在的我們並沒有利益衝突。”

“別忘了,你們在原世界觀裡,是霸凌過謝相玉的。你們所扮演的角色,和他有本質的衝突。”

一語驚醒夢中人。

注視著被他的三言兩語成功勾起了狐疑的三人,江舫一笑。

不得不說,沒了剛才咄咄逼人的攻擊性,他身上的親和力是驚人的。

江舫拿起手機:“我們的最終目標,都是過關。如果有什麼擔心,或是遇到了什麼麻煩,可以來找我。……不用擔心南老師,我們南老師人其實很好的。”

“龍潭”三人組:“……”

草。

你哄傻逼呢。

剛剛把三人的內心挖了個底朝天的江舫,現在卻像是看不懂三人複雜的面色。

他笑盈盈地遞過一張便籤,持續釋放善意:“互相留一下手機號碼吧。”

三人組對視。

……留個電話號碼,好像也沒什麼。

因為還不能像江舫那樣背記下自己的手機號碼,齊天允主動掏出手機,按照江舫提供的號碼撥打了過去。

在他專注輸入號碼時,江舫自然地跨前一步。

他做出俯身確認電話號碼的動作。

……右手卻在齊天允深黑色的毛衣領子下晃了一下。

他的動作太快,齊天允甚至沒意識到他做了什麼。

江舫在齊天允對他們過分近的距離感到不適前,及時撤身,扶著胸口,無聲地對他們輕鞠一躬,示意告別後,才轉身出了403教室。

在轉身之後,江舫臉上親和力十足的笑容漸漸淡了。

相對而言,南舟的品行和人格,真的要比自己好很多了。

這三人都不算特別聰明,而且顯然沒有過靈異副本的經驗。

……只有被人當做棋子和擋箭牌的價值。

那麼,為什麼要拱手讓給謝相玉,任他驅使,甚至浪費?

你們的死活,與其掌握在一個捉摸不定的人手上,還是掌握在我們手上比較好。

至少在他們這裡,他們的生命代表著積分。

是有一定價值的。

南舟和李銀航在403門外等著他。

和南舟剛打上照面,江舫就收起了心中的諸般盤算。

他拿出了一樣薄薄的、紐扣電池一樣的小物件,在南舟面前輕晃一記。

南舟用目光詢問:什麼東西?

江舫把東西遞到他手中,用口型告訴他:捏掉。

南舟:???

南舟用口型回覆:為什麼?

江舫:捏掉就告訴你。

南舟把小東西在指間掂了掂,捻在拇指和食指之間,猛然發力。

——叭。

有點厚度的鐵釦瞬間被搓成了薄片。

南舟把東西還給了江舫:“這是什麼?”

江舫心情愉快地翹起了唇角。

……

此時此刻。

謝相玉一個人坐在教室一角,聽老師口沫橫飛地講著思想道德修養和法律基礎。

他甚至在為自己扮演的人物記筆記。

……可以說是完美執行了角色設定。

至於那三個聽了他的建議,匆匆請假、翹了每日訓練的體育生……

讓他們先靠近403教室,去做一下試驗品也不壞。

他將一樣從系統裡兌換來的竊聽道具貼在了齊天允的身上,好方便監聽試驗品的動向。

南舟注意到的幾點問題,和自己歸納的相差無幾。

南舟發現的下一個調查方向“電梯”,也被他記錄在了本子上。

然而,相較於破解謎題,謝相玉似乎對南舟更感興趣。

筆記本左上角,“南舟”兩個字被圈了四五遍。

但不知怎的,竊聽道具另一端的收音發生了些微的變化。

謝相玉放下了筆,凝眉聚神,尖起耳朵,想聽出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被齊天允發現了嗎?

還是……

很快,竊聽道具粉身碎骨的銳響,穿越千米,直直刺進了他的鼓膜裡!

謝相玉驟然團了身,差點把手裡的筆扔出去。

他伏在桌上緩了好一會兒,天靈蓋裡還像是被一鑼錘敲過似的。

……腦瓜子嗡嗡的。

他枕在手臂上,不氣不惱,反而忍不住悶聲笑起來。

啊,被發現了。

但應該不是被三人組發現的,不然他們在摧毀道具前,恐怕會先對自己好一通咒罵。

所以,是江舫嗎?

還是南舟呢?

他感興趣地思索著時,受到過分刺激的耳膜又來湊了熱鬧。

“嗡——”

“轟——”

“沙——”

“沙——”

起先,謝相玉並沒有太在意,只是輕輕捏著耳垂,好緩過這一陣耳鳴。

但是,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後,謝相玉不動了。

他聽到了一個斷續的、倉皇的聲音。

“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沙——

“你究竟要什麼?我什麼都給你,你別殺我!”

沙——

“有人嗎?有人嗎?”

伴隨著呼救聲的,是持續的敲門聲、徒勞的喘息聲。

以及無人回應的死寂,和不肯止歇、彷彿是皮膚磨過砂紙的悶響。

“沙——”

不難辨認出,那是謝相玉自己的聲音。

他聽到了自己瀕死時的呻·吟和求救聲。

伴隨而來的,是步步逼近、令人脊背發寒的“沙沙”聲。

……果然,不是認真扮演角色就一定能躲過一劫的。

謝相玉早就聽到過兩次“沙沙”聲,對於眼下的遭遇,他早有預料,所以並不多麼意外。

等著狂亂的心跳恢復,他就埋下頭去,在筆記本某處打了一勾——

他的經歷再一次證明,“那股力量”,目前還沒有實體。

謝相玉指尖一根記號筆運轉如飛,在他掌中翻出百轉花樣。

看來,自己也必須要抓緊時間行動了。

……還有,耳朵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