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孫國境他們好容易做出了些像樣的推理, 當然也不肯輕易放棄自己的猜測。
當夜,七點半。
他們再次按照順序,讓聽到沙沙聲次數最少的齊天允最先進入403教室。
然後是羅閣拉著孫國境一起進入。
三人心驚膽戰地在裡面貓過了一夜, 誰也沒敢閤眼。
結果仍不盡如人意。
苦熬一夜, 在進入副本的第65個小時、週日的早上八點鐘, 孫國境在無盡恐怖的想象中,遲遲迎來了自己生命的倒數第三聲沙響。
那股力量似乎非常喜歡留給人不斷反芻的時間, 充分體味死亡降臨前的恐懼。
但大概是險些墜樓、和死亡擦肩而過過一次的緣故,這次的孫國境冷靜了許多, 沒有抓狂, san值在短暫的下降後,也馬上回升了。
只是他們還是滿心迷茫。
他們的推斷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怎樣才能結束這個副本?
120小時的遊戲時長才過半, 但孫國境的生命, 好像只剩今天。
頂著三雙黑眼圈、遊魂似的晃出東五樓唯一的出口時, 他們迎面看到了南舟。
南舟就坐在樓門正對面的一棵楓樹下, 腳邊放著一套素描工具。
他看起來應該已經在這裡坐了一會兒了, 因為他右手腕側突出的一截骨頭被炭筆染黑了一小片, 和袖口上挽的黑色毛衣一起將他的皮膚襯出了異常明亮的白。
……他看起來睡得挺好,甚至有閒心換了一套新衣服。
南舟跟渾渾噩噩的三人組打了個招呼:“早。”
他特地提醒自己去注意孫國境。
凝目許久,他才看到了那個被齊天允和羅閣護在身後的人。
孫國境現在已經聽過了第六次沙沙聲, 是最值得觀測的座標人物。
南舟在總結“沙沙”聲對人影響的規律。
在聽過三次沙沙聲、見過一次靈異現象時, 人的存在感會被削弱。
就像那天回宿舍備考的南舟自己。
但這種變化很淡。
如果不夠敏感, 有可能察覺不到。
質變產生在聽過第六次沙沙聲後。
人本身的存在感會銳減,和外界溝通的能力也會被嚴重削弱。
客觀上如此, 在他人心目中也是如此。
那天早上,之所以會發生集體把孫國境遺忘在403教室裡的事件,是因為大家的狀態恰好都不怎麼ok。
羅閣和齊天允宿醉剛醒。
江舫只睡了半個小時, 腦供血嚴重影響了判斷。
李銀航睡得腰酸背痛,夜間還驚醒了好幾次,醒來昏昏沉沉,乾脆當了小尾巴,綴在自己和江舫後頭,也沒怎麼動腦筋。
至於南舟,他醒來後的相當一段時間都是不怎麼容易清醒的。
好在聽到六次“沙沙”聲後,並不至於被判處死刑。
儘管在進入這個階段後,不透過和他人的肢體接觸、或者折騰出什麼驚天的動靜,就很難再引起旁人注意。
然而,至少大家心目裡仍然是有“孫國境”這個概念的。
總而言之,他們會下意識忘掉孫國境的存在。
但這種“下意識”並不是不可克服。
這個副本,會以三次“沙沙”聲為一階段,一階段一質變。
等到了第九次,大概孫國境也會變成胡力和左嘉明一樣的存在,因為徹底不存在,而被系統判定為“死亡”。
……甚至更加悽慘。
胡力和左嘉明是重要的線索人物,是遊戲解謎的一部分。
但孫國境一旦“死亡”,南舟擔心,大家會徹底忘記關於他的一切。
包括他這個人,以及在他身上觀測到的規律和線索。
他們甚至要像尋找左嘉明和胡力一樣,從頭尋找一遍,孫國境是誰。
一旦出現這樣的情況,就太麻煩了。
也太影響積分數了。
說到底,對南舟來說,他根本不認為自己還有50多個小時的遊戲時間。
只要孫國境死了,他的遊戲就失敗了一大截。
其他兩人牽著孫國境,走近思考中的南舟:“……南老師,在做什麼?”
這稱呼是他們從江舫那裡學的。
口吻雖然彆扭,但態度足夠誠懇。
南舟舉一舉手上的速寫本和炭筆:“我們建築系每週要交房屋結構手繪作業。”
三人組:“……”
牛逼。
服氣。
這角色扮演給他玩真是物盡其用。
齊天允又問:“你的兩個朋友呢?”
南舟筆鋒微頓,又繼續畫了下去。
南舟:“我也有很多朋友的。”
齊天允摸不著頭腦:“……啊?”
齊天允:“啊……我說的是你的兩個隊友,他們去哪兒啦。”
“舫哥和銀航找謝相玉去了。”南舟低頭說,“舫哥說,可能因為少了一個人,所以我們沒有成功。”
三人聞言,精神齊齊一振。
對啊!
這個副本本質是pve,或許就是需要玩家間進行高度的配合呢?
找到謝相玉,湊齊七個人,再進403,或許就能成功!
三人被指明了下一步行動方向後,馬上告別了南舟。
對他們而言,現在哪怕只有一線希望,哪怕是地獄裡垂下的一根蛛絲、漩渦裡出現的一根稻草,他們也要牢牢抓死。
三人離去後,南舟繼續完成他的作業。
他的空間感很強,下筆肯定且精確,線條也相當乾脆利落。
但他不像專業的美術生畫速寫,先用鉛筆打好透視構圖,再用針管筆豐富細節內容。
他定下幾個基本的點後,從一樓選了一扇窗戶,以它為原點出發,迅速平推出了一整幅圖。
完成後,南舟舉起速寫本,對照了一番。
但他的餘光卻停留在了身後。
他單獨來這裡,不單單是為了完成作業。
他不相信謝相玉打定殺人的主意後,一次失敗就能讓他放棄。
這是他選擇的玩法。
既然已經斷絕了合作的道路,謝相玉就只能走到底。
他現在的優勢尚存,所以更要抓緊時間行動。
否則,一旦孫國境被那股力量殺死,下一個輪到的就是他。
而自己的落單,就是特地為謝相玉創造的機會。
只是不知道他會不會上鉤就是了。
如果讓南舟走謝相玉的那種無差別殺戮流,他的首選下手目標會是自己。
先解決最難解決的那個,接下來的會方便很多。
但他不是謝相玉,也不瞭解他,所以只能稍作嘗試。
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沒能等到他。
不過即使如此,自己至少把原主的每週作業完成了,也是划算的。
南舟可以說猜對了一半。
謝相玉的首選殺戮目標的確不是他。
但他的釣魚舉動很有效果。
謝相玉現在正無聲無息站在距離他半步開外的地方,背著手上把玩著自制的碎喉器,笑盈盈地俯身欣賞他剛剛完成的速寫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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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著看著,謝相玉的表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若有所思:“喔……”
幾乎與此同時,南舟的眉心也皺了起來。
他將目光停留在樓身上,又放在了自己的作業上。
來回看過幾遍後,他站起身來,走到了東五樓前,
“或許……”南舟自言自語,“或許。”
謝相玉在旁建議:“不如試一試?”
南舟聽不到。但他如謝相玉所說,採取了行動。
東五樓是一棟紅黑啞光磚面的四層教學建築,坐北朝南。
其外觀不算端正的四方形,四個角都呈現有點鈍的圓弧狀。
入門處就是樓梯間,直上直下,內部也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花巧,沒有回字廊,形制偏簡潔,只有直通通的一條走廊,一排排的教室錯落相對。
南舟的畫並沒有什麼問題,任何細節和眼前的東五樓都對應得嚴絲合縫。
南舟走到東五樓邊側,閉上了眼睛。
他儘量遮蔽外在感官對自己的感知的干擾,扶著外壁牆磚,一步步往前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而謝相玉就在他身側,跟著他的腳步,和他做一樣的事情。
默唸,計步,盡力保持步幅恆定。
南舟從樓的東頭一路走到西頭,記下了個大概的資料後,他進入了東五樓內部。
無人的走廊靜悄悄。
早晨的光源帶著一點飛揚的塵埃,像是一張溫柔的光網,盡數播灑在南舟身上,形成了一個將他捕獲在掌中的虛影。
在一樓,南舟重複了剛才的動作。
從東到西,他用自己的步子一點點測量過去。
折算掉一些建築本身的面積,一樓走廊的長度和外面的相差不多。
然後他直接來到了四樓。
謝相玉背著手,跟他一起上樓,從旁邊注視著他的側顏,心裡又欣賞又雀躍,幾次都忍不住想托住他的下巴,用碎喉器對他漂亮的喉結來上一下。
但每次他都用意志力克服了。
南舟照樣站在了四樓走廊一端,面朝向另一端盡頭透著光的落地大窗。
403是整棟樓裡唯一的階梯教室,在走廊的中心位置。
除此之外,放眼望去,它的格局、長度,和一樓的走廊別無差異,也完全符合樓梯側面貼著的東五樓教室佈局圖。
南舟閉上眼睛。
走廊彼側透來的光,在他眼睛的毛細血管上織就一片薄薄的血網。
他扶著牆,緩步向前走去。
之所以會想做這樣一番嘗試,是因為南舟在看自己的作業時,意識到了一件之前他沒有留意過的事情。
他的空間感相當不錯。
所以,他發現,他記憶裡東五樓四樓的走廊,好像比外面看起來的更長一點。
目前,他們所有的簡訊交談內容都只提到,他們進入副本前七天的聚會地點是在東五樓。
……可沒有任何一條簡訊、沒有哪怕任何一條,提到過他們去的是403教室。
就連遊戲副本開始前左嘉明的死亡留言裡,都沒有提到403。
胡力在他的傾訴簡訊中,說的也是“自從我們進了那個教室,一切都變了”。
之前,他們為什麼會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們去的是403?
因為403教室是體育系上大課的地方。
403教室的鑰匙由孫國境掌管。
聚會又是體育系四人組組織的。
按順序來說,第一個進入那股力量影響範圍的是胡力,第二個是左嘉明。
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地推論,胡力是從室友孫國境那裡拿的鑰匙,晚上直接去了403教室。
但是,鑰匙如果從頭到尾都在孫國境那裡呢?
去過一次階梯教室的南舟都發現,階梯教室實在過於寬闊,能利用的,不過是桌椅和講臺中間的那片不算大的空間。
雖然有投影螢幕,可以用來看電影,但根據那天他們攜帶的大量桌遊來看,他們的主要目的並不是電影。
換言之,那裡並不適合多人聚會。
如果,踢完球、提前到達東五樓、等待孫國境來開門的胡力,無意間在四樓找到了一個更適合聚會的地點呢?
它也許就和403相鄰。
也許沒有上鎖。
也許更適合聚會。
它不存在於東五樓的結構圖上,不存在於夜晚七點之前。
它就靜靜地在東五樓的某個角落裡蟄伏著,呼吸著,生存著,無人知曉。
只在偶爾露出了冰山的一角,無聲地向一無所知的胡力敞開了門。
所以,左嘉明才說,他們去到的是一個“不存在的地方”。
……
南舟摸到了走廊盡頭的窗欞。
他扶著窗戶,睜開眼睛後,再次走回原處,再次出發。
南舟拿著自己畫好的圖,按照窗戶的排布,在四樓來回走動了數圈。
明明從外面看來走廊是一樣長的。
然而,四層比外面多出了15步的距離。
……比一樓多出了12步的距離。
經過反覆測量,南舟確定那多出的12步,就在403教室旁邊。
只是那裡沒有門。
外面也沒有窗。
這兩天的無用功,找到緣由了。
原因很簡單。
……他們根本就走錯教室了。
多番試驗後,南舟撥出一口氣,揉一揉眼睛,打算給江舫打個電話。
他視線旁移,旋即細微地一頓。
……他看到了與自己的倒影隱約相疊的,另一個影子。
還有他手中提著的、古怪的筆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