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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永晝(七)

在周遭一片對遊戲官方的辱罵聲中, 江舫低頭看向了自己的雙手。

因為建模原因而稍顯死板的掌紋,變得清晰可見、格外真實。

真實得……就和現實裡一模一樣。

江舫迅速點開揹包,抽出一把等級較低的匕首, 反刃用刀背劃過了手臂皮膚。

在正常遊戲過程中, 體感系統儘管會為了真實性, 會讓玩家在遊戲中擁有寒冷、炎熱、疼痛等基本的體感,但一般情況下, 會將疼痛預設在絕對安全的閾值之內。

為了安全性考慮,每每在玩家試圖調高疼痛真實性時, 遊戲還會跳出提示框, 反覆提醒玩家慎點,並出具長篇累牘的免責宣告, 要求玩家手寫真實姓名, 進行許可授權, 方可調整。

舉個例子。

倘若玩家a在副本進行過程中, 脖子不慎被boss擰斷了。

即使這位玩家a酷愛作死, 把疼痛值調到最大, 一瞬間的痛感,最多也就能達到輕微落枕的程度。

然而,此刻。

當刀背掠過江舫手臂時, 他清晰感受到了肌肉被輕微劃割的觸感和微痛。

——安全閾值, 也被關閉了。

現在的他們, 能夠體驗和在現實當中完全等量的痛感?

江舫心神一動,將匕首收回鞘中, 卻沒有收回到揹包當中。

他抽出了自己曾經在獎池裡抽出的肩扛式火·箭炮。

炮身一上肩,感受到那真實的壓力,江舫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

——揹包物品, 竟然也恢復了正常重量。

物品說明裡,長矛44mm火·箭筒筒身質量達7.8公斤。

但這只是物品的設定而已。

且得益於玩家練級得來的體能提升,7.8公斤對遊戲人物來說,哪怕是個小孩體型,想掄上肩來上一發,也跟玩兒似的。

愛耍帥的,甚至能把它像玩槍一樣整出各種花活來。

正因為江舫對它平日裡上肩的重量心中有數,所以,他意識到了,眼前的狀況,正呈滑坡之勢,向一個他完全無法掌控的方向崩塌而去——

就在不祥預感臨身的同一秒,一股巨力渦流帶來的失重感,攫住了他的心臟。

周遭熟悉的都市景象,被一道莫名而來的灰色漩渦裹挾、扭曲、撕裂。

一瞬混沌。

一瞬清明。

首先傳入江舫鼻端的,是濃郁的草香。

草浪翻湧,長風送芳,將江舫的額發向西吹起。

五座水泥色的瞭望高塔,分佈佇立在草野之間,像是牧人用來尋找獵物的眼睛。

野地裡,有人在呢喃輕唱著草原的歌調。

本該是輕鬆怡人的場景,卻因為這種突然降臨其中的不安感和百里無人的野曠感,給人帶來了一股格外的毛骨悚然感。

江舫認得出來。

這裡,是“家園島”塔防遊戲《家園攻防戰》多人模式下第一關的場景。

bgm,則是江舫聽過多遍的蒙古小調。

本來悠揚的曲調,卻因為摻入了嗶啵縱響的電子噪音,音符被打磨著尖銳地拖了長音,一抖一抖,像是有一個雌雄莫辨的低音,藏在音樂裡,不引人注意地悲聲哭泣。

江舫四下環顧一番後,握緊了插在腰間的匕首。

和他一起被傳送的,加上他,共有十二個人。

他們還沒有接受在劇烈頭痛後無法登出遊戲的慌亂,就又被驟然扔到了一個副本裡。

副本的登出欄也是灰白色的。

那悽慘的白,和在場眾人的臉色無異。

這樣的怪異突變,幾乎是無法避免地引發了騷亂。

“操,到底他媽的怎麼回事?”

“怎麼給傳送到這兒來啦?!”

“這裡是哪兒啊?!”

“你們能退嗎?啊?”

江舫努力在一片混亂中集中注意力,垂在身側的指尖一動一動,簡單計算著他們還可利用的時間。

他們已經浪費了20秒,還有一百八十秒。

他揚聲下了命令:“散開。”

這是第一個還算穩得住的意見和聲音。

騷動的人群亟需一個主心骨。

因此,大家齊齊靜了下來,不約而同看向他。

江舫說:“第一波怪馬上就來。自己身上有什麼武器、用慣什麼武器的,各自有數。”

“這裡一共有5座塔。第一個迎來怪物的會是1號塔,然後就依次輪到2、3、4和核心塔。我們的目標是守好核心塔,不讓怪物進入核心塔後的草倉。”

“用慣重火力的,出三個人去守核心塔;1號短射塔去兩個,2號塔去三個人,各自守好塔裡的三挺短射炮位,1號和2號打好配合;3號高射塔我來守,給我一個副射手;4號箭塔,用過弓箭的出兩個人,和3號一起儘量把殘兵掃清在怪物到核心塔之前。核心塔的玩家,要做的是儘量節省彈藥,清理前面4座塔沒有清理過的敵人。”

“現在,根據自己的實力和能力,各自搭伴找塔。”

江舫簡明扼要地分解了任務,讓所有玩家在第一時間內領會了他們要做的事情。

但還是有人偏要在這關頭添亂。

凸肚腩大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狐疑地打量著江舫:“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們為什麼要玩遊戲?”

“……是啊,我知道。”

江舫將臉轉向大叔,嘴角慣性地揚著,但目光早已經冷透了。

他就用這樣一雙冷眼,定定看著他,駭得那大叔麵皮都緊了。

相較於他略顯陰狠的眼神,江舫和顏悅色地放慢了語速:“等結束這個副本,我就告訴你們,可以嗎?”

他的右手,始終虛虛搭在腰際的匕首上。

他的神情和動作讓大叔心裡一陣沒來由地發虛,忙撒開了手:“行……那行吧。”

十二個玩家裡,有八九個是玩過這個副本的。

在理解了江舫的意圖和任務安排後,大家馬上四下散開找塔。

江舫沒有急著去找提前預定給自己的3號塔。

他一邊從自己的揹包裡不斷掏出各樣道具,快速試驗,一邊偶爾抬起眼睛,觀察其他隊友的入塔情況。

如果可以的話,他根本不想考慮遊戲失敗對玩家個人造成的後果。

他關注他們,只是需要在這種未知的情況下,最大限度儲存有生力量。

經過一番快速分配後,只剩下一人落單了。

是一個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剛出頭的姑娘。

她怯生生地湊到了江舫身側,支支吾吾道:“哥,我——”

江舫“嗯”了一聲:“你跟我走。上塔。”

他跑出兩步後,神情微微一滯。

望見出現在遠處的幾點雪白後,江舫加快了步伐,並提醒身後的年輕姑娘:“跑快點,我們已經遲了。”

年輕姑娘倒也是個聽人話的,應了一聲,亦步亦趨地跟上。

然而,就在兩人即將踏入3號塔時——

“哎!”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我去哪兒啊?!”

江舫的眸光一冷,猛然回過頭去。

……怎麼還有人沒有進塔?!

凸肚腩大叔對這個副本顯然非常不熟悉。

他跟著大隊伍,在各個塔上都繞了一圈。

觀察加遴選半天,把自己跑得氣喘吁吁、累得臭死,他還是沒能找到適合自己的塔。

他站在滿員了的1號塔下,氣喘著跟江舫揮手:“哎,我以前打副本的時候不用槍,也不用箭啊!”

江舫沒想到居然會有人蠢到這個地步。

他咬牙提高了音量:“塔上配備有槍,你趕快隨便找一座!2號4號都還有位置!往回跑!上塔!”

大叔還是玩命揪著細枝末節糾纏不休:“可我都不會用啊!”

江舫攥緊了拳:“快點上塔!你想死嗎——”

話音還未落下,大叔身後的草叢內,忽然窸窣地響了一陣。

下一秒,一雙柔軟的長耳朵“啵”的一聲彈了出來。

撥開群草、從草裡探出來的,是一隻圓嘟嘟的……兔臉。

兔子對著大叔張開嘴。

花瓣一樣粉嫩的三瓣嘴和尖尖的兔牙,看起來格外可愛。

凸肚腩的大叔沒想到怪物來得這麼快,頓時慌了手腳,忙從武器欄裡就近選擇了自己最常用的一把偃月刀造型的長柄冷兵。

這把紫武級別的武器,放在平時,絕對是拉風的利器。

一刀下去,傷害值可達300點以上。

然而,在抽刀一瞬,近200kg的武器原始設定,讓大叔猝不及防,雙手被壓得往下一墜,腰也彎折了下去。

他往前踉蹌兩步,巨刃朝下重重砸落在地,將一大片鮮綠的草汁砸得飛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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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汁落入了大叔眼中。

就在這一瞬,一雙雪白的兔子腳蹦蹦跳跳地來到了大叔身前。

大叔只來得及看到它再度對自己張開了可愛的三瓣嘴。

那只兔子撲臉而來,抱住了他肥胖的臉頰,張開嘴巴,一口咬上了大叔的嘴唇。

人類柔軟的嘴唇,很快被它吃空了。

它鑽動著毛茸茸的身軀,往大叔撕裂的口腔深處鑽去。

大叔在要命且突兀的劇痛下,狂亂地慘嚎起來。

他試圖將兔子從自己身上撕扯下來。

但兔子已經把身子迅速填入了他的口中。

像是在他口中硬生生塞上一大團染了血的、雪白的棉花。

舌頭、喉管、胃部、腸道——

一路往下,暢通無阻。

沒有遊戲裡簡單且藝術的血色煙花。

沒有覆蓋在螢幕上大大的game over。

大叔的身影也沒有隨著遭到死亡衝擊而自動從副本中消失身形。

在現實中,他壯碩的身軀更沒有自動彈出遊戲艙,宣告遊戲的終結。

他在其他十一名玩家眼前,被從頭到腹部,吃成了一個中空的血葫蘆。

本來精神緊繃、打算乖乖跟著江舫一起合作的年輕姑娘,不意看到這一陣血肉橫飛的地獄繪卷,心理防線在頃刻間土崩瓦解。

她慘叫一聲,徹底失去了和這種吃人怪物用塔搏鬥的勇氣。

她掉頭就跑。

可是,沒能跑出幾步,她就被一股力量從後狠狠拉扯了一把,一跤跌翻在地。

她蜷縮成一團,手腳胡亂揮舞廝打著:“別殺我!別殺我呀!”

一道寒光閃過,抵住了她的咽喉,用殺雞的姿勢,毫不留情地在她纖細的脖子邊開出了一個長達一寸的口子。

溫熱的鮮血順著她的頸部流淌而下,匯入她的鎖骨、胸口。

意識到自己在流血後,最原始的、對死亡的恐懼,讓她剛開始狂亂沸騰的血液瞬間降至冰點。

姑娘蓬亂著頭髮,盯著持刀抓住她散亂前襟的江舫,混亂的意識漸次歸位。

江舫淡色的眼珠裡沒有絲毫感情,口吻裡也沒有任何溫情可言。

他問道:“你想死嗎?”

“你想死,我現在就殺了你,免得你打亂了我的佈局,連帶著我們一起完蛋。”

女孩拼命搖頭,喉嚨間迸出驚懼的嗚咽。

威嚇過後,江舫適當地放柔了聲音:“玩過狙擊嗎?”

在連番驚嚇下,女孩腦中一片空白,思路不自覺地被江舫牽著走了:“玩過……只玩過兩次……”

江舫用沾著女孩頸部鮮血的匕首輕輕拍拍他的側臉,用足夠蠱人的專注眼神望準了她,

“這就夠了。我的副射手,不想死,跟我走吧。”

《家園攻防戰》是最典型不過的策略型遊戲。

每過一關,塔的位置和種類就會發生變化。

有時是崖塔,有時是樹塔。

副本提供的武器會隨著關數的推進而更新。

每一關,怪物的種類、習性和攻擊模式也不盡相同。

它考驗的是玩家的即時應變能力。

如果怪物不會將人撕成碎片的話,多人模式下的《家園攻防戰》,本來會是一個可以鍛鍊團結協作能力的優質遊戲。

接連三十六波的衝擊結束。

當江舫用普通的藍武割斷最後一隻蜜袋鼯的咽喉,看著它氣絕身亡,他琴絃一樣死死繃緊的精神仍然沒有得到分毫放鬆。

手指上黏滑的獸血,讓他幾乎握不穩匕首。

他單膝跪坐在地上,緊盯著前方的地面,急促喘息。

好在,即使喘成這個樣子。他的手從來不會抖。

十個倖存的玩家,從他身後將江舫沉默地合圍起來。

其中包含那個險些被他割喉、後期又在分分合合中和他搭檔了多次的年輕女孩。

她的害怕、不安、絕望,早已在潮水般襲來的怪物潮中麻木了。

她的臉上沾滿了蜜袋鼯暗紅色的鮮血,順著她的眼角蜿蜒流下,凝就了恐懼的血淚。

她夢遊似的低語著:“哥,這個遊戲,究竟怎麼回事?”

“……我們到底要怎麼才能出去啊?”

……

那個時候,身處《永晝》的南舟,也並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

他等了將近兩個月,都沒有再等到新玩家。

好像南舟之前的一切遭遇都是一個幻覺。

如今,幻覺不藥而癒,戛然而止,重新變成了一個封閉的世界。

但蘋果樹和蜜袋鼯又明確地告訴南舟,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南舟說不好自己是慶幸還是失望。

他捧著他的小蜜袋鼯南極星,輕聲問:“你是從哪裡進來的呢?”

南極星細細的小爪子踩在他的肩膀上,軟乎乎地踩來踩去:“嘰。”

南舟很喜歡它。

它會怕自己腦袋太小不夠它摸,把腦袋變得很大,毛茸茸的,讓他可以抱著rua。

它還經常和自己追逐打鬧,陪他玩耍,消耗他在陽光過度照耀下無處安放的精力。

它是南舟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好的玩伴了。

他想,如果能搞明白這只小家夥是怎麼來到他身邊的,或許他就能找到出去的辦法了。

可小蜜袋鼯無法回答他。

它只聳動著鼻尖,覬覦著南舟口袋裡的蘋果。

於是,南舟給它取名南極星。

“南極星”,是最靠近南天極的恆星,是肉眼可以觀測的範圍的極限。

南舟想,它或許是一把和外界聯絡的鑰匙。

是自己能窮盡視野後、望到的最終點。

如果無法用這把鑰匙開啟自由之門,那讓它做自己的一個終點,也不錯。

在各種猜測持續了近一個月後,在一個“極晝之日”,南舟忽然發現,小鎮中央,又多出來了一隊怪異的玩家。

之所以說他們怪異,是因為他們和以往來到這裡的玩家,都不大一樣。

首先,他們居然選在“極晝之日”進入了《永晝》。

以往的“極晝之日”,南舟碰到的基本都是想和光魅們剛正面的硬核玩家。

所以他們進來就提著武器,氣勢洶洶,戰意十足。

但這群玩家顯然沒有這個意圖。

他們沒有一個大大方方地出來探索的,而是在出現在小鎮裡後,飛快找了一間無人居住的三層小樓,集體窩藏在裡面,把門窗統統從內鎖死,卻單獨留了三樓一間帶陽臺的小臥室的陽臺門,虛虛掩著,像是忘記關閉了一樣。

南舟看得出來,這是個比較不明顯的陷阱。

如果這些玩家把這一棟樓的角角落落都封死了,那麼,一旦光魅對他們展開突襲,他們將會無法預測光魅對它們的突襲方位。

留下一個破綻,光魅就極有可能選擇從這個最容易突破的點進入。

這些玩家,在為自己留下一處生門。

那麼,這扇生門裡,就一定有陷阱。

南舟覺得他們很奇怪。

所以,他並不打算馬上對他們展開攻擊,計劃著觀望一陣,再作打算。

同時,他還要提防著其他光魅的小動作。

——即使現在能夠吃飽喝足了,每到“極晝之日”,也總是有些光魅控制不住血管裡躁動的、攻擊的本能。

南舟坐在日光最盛的街道房頂上,修長的腿蹬在翹起的屋簷瓦片邊緣,微微分開,踏著邊緣,往下張望。

他的下面,就是這些玩家的藏身地。

有他在這裡坐鎮,沒有光魅敢輕易靠近或是動手。

一隻饞了血的年輕光魅跳到他身側,蹲坐著看向南舟,渴望地看了一眼屋內。

……老大,幹他們一票嗎?

南舟對他搖了搖頭。

年輕光魅有些不甘心。

畢竟光魅的本性就是食人。

最近老大好不容易還給了他們攻擊自由,怎麼現在又不許了呢?

不過,即使再不甘心,它也不敢輕易挑戰老大的權威。

送走了悻悻的手下,南舟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新鮮蘋果,用袖子擦了擦。

蘋果樹女士留下的蘋果樹有生長週期,每25天成熟一輪,每一輪會結30個果子。

所以,數量有限,必須珍惜。

見到新鮮可口的蘋果,南極星急忙貪婪地伸出小爪子去夠。

南舟是永無鎮內唯一一個擁有蘋果自由的人。

它粘著南舟,也就是想多吃一點好吃的。

在南極星的撥弄下,蘋果從南舟手裡脫手滾出,骨碌碌落下屋簷,正巧掉入了那個開著門的陽臺。

蘋果頂開了虛掩的門隙,一路向內滾去。

南舟:“……”嘖。

他並不畏懼陷阱。

他只想追回自己的蘋果。

畢竟蘋果不多,丟掉一個,就會少一個。

在這樣一個“極晝之日”裡,他似乎也沒有畏懼玩家的理由。

再說,他也想去見見那些玩家。

與其一個人在這裡胡思亂想,不如去問問他們,他們沒來的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麼。

而他們又為什麼會突然來到這裡。

南舟從屋頂上縱身跳下、落入那一方陽臺時,腳步輕捷無聲,像是只貓。

南舟並不清楚,自己這次主動的登門造訪,會引發什麼連鎖反應。

在雙腳踏上陽臺的瞬間,南舟的記憶,便自此陷入一片黑沉的封禁和混沌中。

他在濛濛的黑障中跌跌撞撞地走了許久。

一路上,他似乎見到了很多人,看過了很多風景,聽到過很多話語。

這些形影,曾經深刻地存在,但又很快像是一縷消沙,被一股奇異的力量抹消殆盡。

最後,他昏沉沉地把頭往下一低,腦袋就撞在了一輛正在行駛中的巴士窗框上。

他睜開眼睛時,就發現,他旁邊正站著一隻色彩鮮豔、正滔滔不絕地講解遊戲規則的蘑菇。

南舟的記憶,止於他在踏上永無鎮的陽臺,去找尋自己失手掉落的蘋果的這一步。

……

而對於被數次扔進遊戲副本裡的江舫來說,他一生最有價值的記憶,才剛剛開始。

當那只蘋果順著地板的弧度,咕嚕嚕滾入房間時,躲藏在陽臺門側的江舫下意識用指尖按住了蘋果。

指尖碰觸到那只新鮮的蘋果時,江舫心中微微一動。

而就在下一刻,他看到了另外一隻覆蓋著淺淺光芒的手,從門外探了進來,也將指尖落向了那只蘋果。

隨著開啟的陽臺門一同湧入的,是他,還有他背後燦爛盛放的、海潮一樣的陽光。

對一直死心塌地跟隨江舫的年輕姑娘宋海凝來說,這一幕,不啻於天塌地陷。

這只光魅進來得實在太快了!

而且老大沒有在第一時間動手。

這樣一耽擱,他們根本完全失去了事前埋伏的先手優勢!

她顫著嗓音,聲音嘶啞得宛如瀕死:“老大……”

江舫打了個手勢,示意她鎮靜下來。

從莫名被困遊戲的一個多月來,他們不斷被強制拋入各個副本,經歷了太多的生死關頭。

他分得清輕重緩急。

他也知道,在這些人都將生死交付給自己的時候,他並不應該去相信一個虛假的童年朋友,一個一手締造了《萬有引力》最高死亡率的副本boss。

江舫唇角的笑意萬分燦爛。

他一手還搭在掉落的蘋果上。

被他的另一只手藏在身後的匕首鋒芒,和他被陽光映得閃閃發亮的銀髮,都一起被陽光吞沒,化作了同一種顏色。

他溫柔地懷著殺意,和南舟打了招呼:“……你好。”

南舟眨了眨眼睛,輕聲說:“我的蘋果。”

萬分戒備的宋海凝:“……”……哈?

南舟強調:“蘋果,我的。”

江舫放開了手,溫和輕笑道:“ok,ok,你的。”

但對面的南舟並不急著走。

他盤腿坐了下來,抱著摔爛了一個小角的蘋果,一口一口地啃起來。

他似乎在宣告,自己不是來殺人的,真的是來撿蘋果的,吃完蘋果就走。

也似乎在大大方方地等江舫告訴他,這些消失許久的玩家,又一次突然來到永無鎮的用意和原因。

刺目的、宛如有實質一樣的陽光,在他身上一點一滴化盡後,他的本相也逐漸顯露出來。

一個漂亮的怪物青年,黑髮隨意披散在肩膀上,又被陽光鑲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邊。

他的五官、身材、手指的長度、頸肩的弧度,因為過於標準和美好,簡直是不應存在的、虛假的美麗。

即使知道對方是虛假的,即使身後還藏著隨時會向他揮出的鋒刃,江舫還是忍不住被他吃蘋果的動作和專注的小表情吸引。

在南舟即將把整個蘋果吃完時,江舫終於微微張開了口。

南舟也望向了他,等待他道出來意。

江舫忍俊不禁:

“……那個,蘋果,是不用吃核的。”

南舟嘴裡叼著一根僅剩的蘋果梗:“……”

這只小怪物陷入了一陣深思後,拖長腔調,發出了一聲恍然的感嘆:“啊……”

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