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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腦侵(三)

執矛的錫兵抵達圓形書架迷宮的中心後, 結束了一輪巡邏,踢踢踏踏地出去了。

吃過一次教訓後,李銀航也不敢離南舟太遠了。

她把南舟的身形控制在自己目之所及的地方, 努力沉下心來, 學著南舟的樣子, 在書架上翻翻找找。

不得不說,刻意把節奏放慢下來, 困擾著她的某些迷障,反倒消散了一些。

她扒著書架, 輕聲和那邊的南舟搭話:“我是不是把事情想複雜了?”

南舟:“你發現了?”

李銀航:“……”

她長長籲了一口氣。

她終於意識到了遊戲時間根本不夠她老老實實翻書找魂的問題。

哪怕她加了限定的搜尋條件也不可能夠。

然而, 即使想到了這一層,李銀航也想不通, 究竟兩位大佬構思了麼過關技巧。

想不通, 那就先不難為自己了。

她和南舟一樣, 拿下一本裝幀和她的書肖似的故事書, 翻了幾下後, 眉頭一下深皺了起來。

南舟問:“發現什麼了?”

李銀航看著裡一行一行的不明文字, 張口結舌半晌後,坦然承認自己的無知:“看不懂。”

她翻出幾頁開外,不由和南舟一樣, 聯想起了他在上個副本裡得到的蛙。

她自然也想到了南舟考慮過的問題:“到底是什麼人在和我們一起玩副本啊。……外星人?異空間的生物?”

話音甫落, 她反倒被自己的推測說得心尖一陣生寒。

其實, 自從失蹤事件開始,李銀航就一直懷疑是某種超出他們想象的力量在左右他們的世界。

這個世界, 就人類的認知邊際來說,終究還是太大了。

背後潛藏著的力量,不僅能設計這樣一個龐大的遊戲沙盒, 能驅使著他們許願,甚至能篩選出年齡層階……

強迫他們進行遊戲的力量,究竟想要從他們身上得到什麼?

如果他們的遭遇,只是高維生物一時而起的愚弄,那所謂的掙命、痛苦、犧牲,究竟又算麼呢?

在李銀航的思路向著悲觀無限擴延來前,南舟及時叫停了。

南舟隔著書架,向她伸出手來:“除了這個,還麼發現?”

李銀航忙拍了拍自己的臉,把中的書遞給南舟,順道拿出了跟領導彙報工的專注力:“還——”

不等她說完,南舟就翻她遞過來的無名氏的故事,隨便翻一章,嚓地撕下了一頁。

李銀航:“……”

緊接著,南舟的眉頭就是強烈地一跳,像是神經被人戳了一刀,腿竟然都跟著明顯軟了一下。

李銀航心裡一緊:“你沒事吧?”

南舟慢慢吐出一口氣:“……沒事。”

他掙起精神,舉起自己的書進行檢視。

果然,他的書也了姓名、者和第一章。

李銀航擔憂地繞過書架,試圖去攙扶南舟臂時,她終於意識到,南舟的san值,為什麼會被系統判定是亂碼了。

如果他只是單純的san值高,不容易被恐懼擾亂心神,系統直接給他一個san值滿分就行。

然而,在明確的精神類攻擊下,他的精神又似乎比她要敏感數倍。

在被錫兵凝視到、觸犯禁制、被抽離記憶時,李銀航只是感到腦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

並不會影響行動,也沒有麼痛感。

相較之下,南舟感受到的刺激,顯然堪比人直接用毛細針戳挑他的神經。

正因為此,系統才難以判定他的san值究竟是高是低。

於是索性給了個亂碼,讓他自己體會。

而就在南舟觸犯規則、撕下書頁的同時,一隻已經結束巡邏、迴歸自己位置的錫兵突然動了一動。

他踉蹌著往前走出了幾步,好像是從盔甲裡活了過來,得了片刻自由。

鞋底與地面互相叩擊,發出了脆亮的響聲。

這在寂靜的、只有落子聲的圖書館內,顯得格外刺耳。

就和剛才從書架深處傳來的撕書聲一樣清晰。

正在旁觀棋局的江舫抬起頭來。

它舉起了長矛,迷茫地扭了扭脖子,做出了一點人性化的動作。

而那雙呆板的、像是畫在頭顱上的黑色眼睛,竟然有了點淡淡的光。

眨了眨、轉了轉後,它和江舫對上了視線。

江舫從他的眼裡讀出了一絲迷茫和恐慌的意味。

配合上那張呆板的木偶臉,恐怖谷效果直接拉滿。

但這求救一樣的眼神,也只在它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書架內,被南舟撕下的書頁消沙一樣從他指尖溶解殆盡。

同時,撕毀的書頁縫隙處自動生長出新的書頁和文字。

和原來的一模一樣。

而書架外,獲得了一息記憶的錫兵,也重新失去了眼裡的光彩。

它倒退一步,乖乖返回原位。

江舫垂下眼睛,繼續旁觀棋局,若有所思。

他目光沉靜而專注,彷彿剛才的那一眼求助,也只值得吸引走他片刻的注意力。

他不關心錫兵內是不是藏著其他玩家的靈魂。

他只關心南舟傳遞出的那一點資訊。

……

南舟也終於從記憶剝離的不適中緩了過來,腳還點酥軟,得靠著書架才能勉強站立。

他恢復知覺後,看見的就是李銀航握著他衣角、微微發抖的。

李銀航發現他可以回應自己了,忙一邊緊張兮兮地回頭張望,一邊低聲說:“你快進來呀。”

南舟:“……?”

李銀航急切道:“我又聽見錫兵在動了。你不舒服,快進我的倉庫,我帶你躲起來——”

南舟靠著書架,用單背搭上額頭,輕揉了揉:“……現在還再動嗎?”

經歷過那場追逐戰,李銀航實在是對錫兵的皮鞋聲精神過敏過了頭。

被南舟這麼一提醒,她才意識到,皮鞋聲似乎只響過了一聲,就沒再響起過。

發現是自己反應過度後,她有點不好意思,揉了揉鼻尖,撒了抓住南舟衣角的,乖乖跑一邊翻書去了。

南舟緩了緩,翻開了屬於自己的書。

果然多了一歲。

然而南舟的試驗並沒停止。

他鬆開,把那本剛剛復原的書又扔到了地上。

啪的一聲。

……無事發生。

單本書落地的響動,並沒達到觸犯禁制二“打擾對弈”的條件。

李銀航正舒了一口氣時,就見南舟抓住了一架書的邊緣,對她淡淡道:“捂住耳朵。”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李銀航馬上聽話地堵上了耳朵。

下一刻,她就知道了這件事的必要性。

——南舟把那不知道重達幾許的橡木書架單搬起一角,信手一抖——

上面的圖書整排整排落地,發出滑坡一樣的轟隆巨響。

這回,錫兵沒動。

但是執黑子的乾屍的卻明顯抖了一下。

江舫先聽到從重重迷宮深處傳來的落書聲,又注意到它的動作變,心中頓時瞭然。

南舟在試探禁制二所謂“打擾對弈”的觸發點在哪裡。

——乾屍的聽力,顯然是遲鈍的。

剛才,一行人站在它身側對話的聲音,錫兵巡邏皮鞋叩地的聲音、書架內你追我逃的聲音,都沒能驚動它。

它始終像泥偶一樣緊盯著棋盤,思考著,一分鐘才落下一子。

只有書櫃倒下、書籍傾覆這種級別的響動,才能夠觸動它的神經。

一想到某只貓為了做實驗、在裡面上躥下跳地搞破壞的樣子,江舫的嘴角就掛上了淺淺的意。

……

書架內。

李銀航捂著耳朵,站在一地書中,點傻。

她問:“……南老師,你在幹麼?”

南舟緩過一陣目眩,單膝跪在空蕩蕩的書架旁,再次翻了自己的書。

目錄裡,添了“第二章”。

也就是說,除非是將整架書打落發出的響動,才會算觸犯了禁制二。

一次響動,計作1次犯規。

南舟擦了擦鼻尖上沁出的冷汗,“你繼續找線索,不用管我。”

李銀航:“可你……”

南舟:“你發現你的,我發現我的。”

李銀航:“你的身體……”

南舟盯準了她,冷淡道:“遊戲裡誰都可能會死。你不可能總是依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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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拿起自己的書,把記載著自己生命第一章故事內容的書徑直撕下一頁,死死攥在了掌心。

李銀航:“……”

她覺得這不叫“發現”。

應該叫在作死的邊緣來回橫跳。

這回的刺激對南舟來說明顯是有點重了。

他清晰地感到了些東西湧回到了他的腦中,但停留不久,很快又被一股未名的力量水泵一樣強行抽去。

他在昏眩和蘇軟中咬牙計時。

一、二、三……

在他強撐著數到5時,他撕下的一頁故事從他掌心消失。

他被吃掉的故事又重新回到了書頁上。

——且增添了第三章的劇情。

他的身體向一側倒去,微微張著發白的唇,一聲聲喘息不停。

在勻過一點氣息後,南舟不僅不長記性,反倒變本加厲,再次把前兩章的十數張內容全部一起撕下。

李銀航:“……”這是在給故事書強行催吐嗎。

她甚至腦補出了南舟拿小棍子一下下捅故事書小舌頭的畫面。

……搞得她一點緊張感都沒了。

這下衝擊對南舟來說可謂非同小可。

他直接坐倒在地上,把一雙唇咬得發了白。

李銀航也不知道自己能做麼,只擔心地蹲在他身側。

南舟大概真的是不舒服狠了,忍耐了很久,才把臉埋在雙膝間,小小地“嗯”了一聲。

聽尾音還帶著點委屈,聽得李銀航心都化了大半。

看他這樣反覆試驗,李銀航心疼之餘,似乎明白了麼。

她蹲在南舟身邊,把自己的書塞到他裡:“你要驗證麼,就撕我的吧。”

南舟抬起頭來,一雙眼眶周圍透著薄薄的紅。

他把書還給了李銀航,眼神和語氣依然是冷冷淡淡:“我的感覺比你的強。算時間更準確。”

李銀航:“撕別人的,然後算它恢復正常的時間,難道不行嗎?”

南舟:“我還要評估會對身體造成的影響。”

說著,他再次打了中的書。

他沒有去管出來的第四章,而是把前兩章的內容翻,計算了一下頁數。

一共16頁。

剛才,在一片天旋地轉中,南舟堅持在心中計數讀秒。

書重新抽回記憶、恢復原狀,過去了大約77秒。

以之前單撕一頁時的恢復時間作為參照物,可以計算出,書被破壞後,每恢復一頁,大約需要5秒鐘。

南舟合上了掌中的書頁。

到目前為止,他已經收集到了足夠的訊息了。

再然後,他需要的就是等待。

時機成熟時,江舫那邊自然會發出信號。

看著南舟剛才一系列的舉動,再結合南舟和江舫之前語焉不詳的對話,李銀航心中終於大致構建出了他們的計劃。

——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江舫選擇留在外面。

怪不得南舟會對江舫說,“我可以做到,但你未必可以。”

這明明是只有瘋子才會做出的計劃,卻被兩人在第一時間毫無疑義地敲定了下來。

那是瘋狂的,又是最效、快速、便捷的通關辦法。

她抿了抿唇,不試圖去用“求穩”、“苟一波”之類的說辭干涉他們的計劃。

她只守在南舟身側,在他的微喘聲中,認真地回應南老師佈置給她的功課:“對了,我還發現了一件事,不知道沒有用——”

南舟看向了她,清冷的目光中含了些淡淡的鼓勵意味。

李銀航:“我發現——”

……

半個小時轉瞬即逝。

靠牆而立的錫兵又三三兩兩地活動了起來,踢著正步,魚貫進入了書架迷宮之中,展了新一輪的巡邏。

江舫的目光緊緊鎖在了棋盤之上,緊密觀測黑白雙子的動向。

白軍的王正在肆意馳騁,盡情斬殺。

白軍軍臨城下,凱歌聲聲可聞。

八個棋子都動彈不得的黑子王城岌岌可危,已經到了行將崩解的局面。

在幾乎騎臉的優勢下,白棋的棋勢愈發狂妄無忌。

白棋的王囂張地邁出了保護圈,放肆蠶食著黑方領地。

江舫在心裡一步步算著棋路。

他眼裡是一盤棋。

心中則是另一盤五步開外的棋。

他預感。

這一局,會達成他構想中的理想局面。

果然,白子放肆地將王前進了一步,停留在了那個江舫盯望了許久的位置。

隨著落子的啪嗒一聲,江舫心神一震,心絃剎那間繃緊了。

他終於等到了他一直在等待的機會。

可偏偏在錫兵開始巡邏、南舟他們開始躲避的時候——

但江舫沒片刻猶疑。

他說過,他相信南舟的。

幾乎是在白子落下的瞬間,江舫便徑直衝向了書架迷宮的方向。

他根本不任何繞行和迂迴,一腳踹倒了出口處的書櫃。

書櫃彼此之間的距離不很遠。

他這一腳,宛如推倒了米諾骨牌的第一張。

他遵守了許久的規則,被這一腳徹底打破。

屬於它的、一直安靜無比的書,毫無預兆地開啟了一場饕餮盛宴。

書頁刷拉拉地在他指尖響動。

彷彿是在咀嚼、品嚐、回味著他的故事,狼吞虎嚥,飢不擇食。

但很快,它就消不良了。

書頁吞食故事的速度,甚至趕不上江舫違規的速度。

七個書架尖銳地碰撞,又接連倒下。

在第七個書架轟然倒地時,由於連續且同時衝破了第一條第二條禁制,書一口氣將他的記憶吞噬到了十四歲。

江舫向被粗暴衝開了一個缺口的書架內部疾步衝去!

最近的一隊巡邏的錫兵驟然聽到身後異響,豎起長矛,正要回身時,江舫已經衝到了它們身側。

江舫踩住了一個正欲回頭的錫兵頭顱,單壓住旁側書櫃,借力上跳,整個身體輕捷躍過一架書後,發力一推——

整架書轟然坍塌,把一隊錫兵盡數埋在了書下。

……

而南舟他們也沒有辜負江舫的信任。

在錫兵開始巡邏時,南舟他們就已經轉移到了靠近出口外圍的書架邊。

陡然聽聞響徹圖書館裡的轟然異響,儘管早有了準備,李銀航仍是心神劇震:“——”

不及她說出下文,南舟的身影就貓似的倏然一動,跳到了最近的書櫃上方,看準了書架傾覆的地方,腳尖一點,快速向混亂處衝跑而去。

李銀航也忙收斂心神,緊跟而去。

……

在趕去和南舟匯合的路上,江舫的記憶正從他體內快速流失。

與之相反的是,他懷中的書,記憶和分量都在飛速增加。

很快,書中儲存的記憶快進到了他的十八歲。

在江舫十八歲的記憶裡,就有和國際象棋相關的內容。

主教、戰車、騎士、禁衛軍。

在那段記憶裡,存在著一副完整的棋局。

對於這些愛好和自己相關的新鮮故事的棋子魂魄來說,這是一本最完美不過的書了。

轉瞬間,八道散落迷宮各方的透明魂魄,從迷宮書架內疾衝而出,向江舫懷中的書貪婪撲去!

這就是南舟和江舫的計劃。

不去找棋子,而是讓棋子主動來找他們!

然而,計劃的第一步一完成,異變陡生!

八道魂魄剛剛彙集在江舫手中,附近的一隊錫兵便聞聲疾行而來。

身後掩體全無的江舫,一瞬間同時暴露在了五個錫兵的眼下!

五年的記憶,又從他的記憶中被強制剝除。

其中包含他幸福的、痛苦的一切回憶。

包含著他之所以成為江舫的所資訊。

因為記憶的短時大量流失,江舫的意志出現了些許的混亂和動搖。

他始忘記,自己究竟是誰。

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

為什麼……

他一個搶步,隱藏在了最近的一架書旁。

從鼻腔中呼出的灼熱氣流些紊亂。

他出於本能,護住了中的書冊。

他不能走得太遠。

他要在附近周旋,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書冊交給——

……交給,誰來著?

先前記憶的流失,讓他的邏輯鏈條出現了嚴重斷層。

這種錯亂感干擾了他的判斷力。

在劇烈的耳鳴聲中,他突兀地聽到了一個清脆的女聲,在十數米外響起:“這兒有人!你們來追我啊!”

三個錫兵被這一聲呼喊吸引住了,提矛趕去。

而下一秒,一個輕捷無比的腳步聲在江舫頭頂聲聲靠近。

他抬頭望去,卻快得來不及捕捉到他的身影。

那個身影徑直從書架頂部落下,抓住了那兩個僅剩的、試圖向江舫靠近的錫兵腦袋,轟然向中心一懟——

那兩隻腦袋頓時被撞成了一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廢金屬。

南舟扔下兩隻支離破碎的錫兵腦袋,頂著破壞規則造成的強烈不適,衝到江舫身側,伸手就去拿他掌心的書。

在江舫開始製造騷動、到南舟衝到江舫身邊,花了不到三十秒。

然而,現在的江舫,正陷入快速失憶帶來的錯亂感中,無法自拔。

看到對他出手的南舟,江舫的第一反應,就是攻擊。

他奪住南舟向書伸來的,猛一翻腕,將南舟的胳膊挫出了喀啦一聲骨響。

南舟迅速察覺江舫情緒不對,又不想傷到他,腳尖剛一沾地就藉著旁側書架木格輕捷躍起,雙腿狠狠夾住了江舫單臂和一側肩膀。

他大腿內側肌群和腰部驟然發力,將江舫擰翻在一地凌亂的書群中。

他再次伸,試圖去搶奪他中已經匯聚了八個棋子魂魄的書。

孰料,遭受到攻擊後的江舫,自衛反應絲毫不慢。

他身體一個翻滾,掙脫了南舟的控制,持書的臂橫向鎖住了南舟的喉。

同時,他用膝蓋狠狠頂開了他的腿縫,腿手發力,將南舟的腿生生掰成了h型。

他居高臨下,望著南舟的臉,原本冷淡警惕的神情卻有了一絲鬆動。

……這樣的場景,在他僅剩的殘缺記憶裡,似乎是有過的。

南舟的呼吸十分不穩。

他的精神剛才受到過連番的衝擊,氣力實在不濟。

但他又必須速戰速決。

抓住江舫怔愣的那一點空隙,南舟發力抓住了他腦後略微凌亂的銀髮,狠狠往下一摁。

鼻尖幾乎相抵。

兩人溫熱的呼吸糾纏著,交相滲透進彼此的身體,共享了一段呼吸。

南舟咬牙問:“你……相信我嗎?”

江舫定定望向他的眼睛。

片刻之後,他原本緊握住書的,輕輕鬆脫開了。

南舟不再遲疑,抓起他的書,沿著江舫開拓出的一片道路,向外大步衝去。

與此同時,吸引了所錫兵注意的李銀航,正往書架內奔逃繞行。

聽著混亂的足音聲,江舫從地上坐起身來,想跟著南舟出去。

偏在此刻,一隻殘缺的錫兵的,毫無預警地搭上了他的鞋子。

它裂的嘴唇裡,發出模糊不清的低音。

——“書。書。抓到了。書。”

江舫原本就迷濛一片的眼神頓時一滯。

金屬錫一樣的一點銀白,像是滴入了他的眼中,從他的瞳仁始逐漸擴散開來。

然而,在江舫的神情徹底歸為呆滯前,奔跑中的南舟一把撕去了靠前十六頁的內容,將零星的記憶還給了他。

十六頁,80秒。

南舟利用自己親身試驗出的規則,打了一把時間差,為江舫奪回了一分鍾的神志。

錫變的進度條,被他強行按下了暫停鍵。

在衝出了書架迷宮已經大片倒塌了的入口,看著乾屍抬起腕、要挪動棋盤上的棋子時,南舟猛然加快了腳下的速度。

他把江舫的書扔上了棋盤邊緣,險些打落了一角的棋子。

棋盤上原本死了一半的黑子,立時被八個歸位的魂魄佔據。

整盤死棋,一息復活。

乾屍顯然也沒料到這樣的情形,正要執子去作最後一搏的頓了一頓。

而就在它停頓的瞬息間,南舟搶著伸出手去,代它執起了一枚黑子。

他喘息著,縱觀整幅棋盤,努力回憶著江舫曾經教過自己的國際象棋中最重要的兩條獲勝法則。

第一,對手的“王”,無論下一步走到哪一個格子,都會被將軍。

第二,對手的其他棋子,既不能消除掉能將軍“王”的棋子,又不能幫“王”阻擋並解除將軍的必然局面。

白子囂張的棋路,將自己的王一路送到了一個無法逃離的絕境之中。

這就是江舫一直等待的、想要讓雙方達成的局面。

而黑子每落一子、就要足足糾結一分鐘的猶豫期,就是江舫要利用的時間。

在這短短一分鐘內,乾屍不會落子。

他要在這樣的利好局面下,大肆破壞書架、觸犯禁制,吸引棋子的魂魄集中到屬於他江舫的書中,再把書交接給南舟,讓南舟帶書來到棋盤邊,幫助乾屍結束這場對弈。

南舟並不會國際象棋,只懂江舫教給他的一點皮毛。

就算他會,江舫也會主動選擇,讓自己去陷入那個可能瘋狂、甚至有可能一輩子困在圖書館中的境地。

他深入考慮到了自己的記憶大幅流失後,會造成的錯亂和不安感。

在他陷入這種異常情緒的時候,也只有南舟能制服和阻攔他。

要是反過來,他可拿南舟沒有辦法。

所以南舟才會說,“我可以做到,但你未必可以。”

——江舫連自己的瘋,都算計得清清楚楚。

……

關於他們的計劃,勾引著錫兵們在書架迷宮裡穿梭的李銀航早已經想通了大半,還和南舟進行了交流,得到了他的肯定。

但她有點不能明白,南舟在聽到她的全部推測後,對她說的那句話。

“不是幫助乾屍獲勝。”南舟糾正她,“是讓我們自己獲勝。”

……

黑子重獲新生時,南舟抓緊時機,代替乾屍,落下了那至關重要的決勝一子。

check。

將軍。

白王無處可躲。

逆風翻盤。

在白子頓了一頓,主動推倒自己的白色國王,無聲地宣佈了自己的失敗後,南舟才看向了一側的獨腿錫兵。

獨腿錫兵垂下了視線,似乎是有些不高興。

它說:“錯了。你應該讓我的朋友贏。”

南舟把壓在江舫的書冊上,沉靜宣佈:“沒錯。我們,就應該讓我們自己贏。”

他望向獨腿錫兵漆黑的、深淵一樣的眼睛,反問道:“如果讓你的乾屍朋友贏了,它會去哪裡?你又打算由誰來繼續坐這個下棋的位置?”

獨腿錫兵,給他們不動聲色地挖了一個精巧的語言陷阱。

他們作為玩家過關,就可以打出去的大門。

那幹屍獲勝,難道就沒獎勵?

南舟一點都不認為,乾屍是喜歡下棋,才把自己枯坐成了一具乾屍的。

他想,坐在這裡的,很可能就是上一個輸掉的玩家。

因為他找不齊八顆棋子,無論如何都贏不了,才只能一直一直地坐在這裡。

如果南舟他們真的乖乖聽話,只負責召回棋子的魂魄,“幫助”乾屍獲勝的話,乾屍得了解脫,那麼,他們三人可能就要被迫留下一個,和門對弈,成為下一具乾屍的預備役了。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想多了,這並不是一個陷阱,但主動權,還是要握在自己裡最好。

事實證明,他們的謹慎是有價值的。

通向外界的大門開啟了一條能供一人通行的縫隙,自外透出了一線光明。

乾屍黑漆漆的眼洞對準了那片自由之地,喉嚨裡發出了一陣悲慘而低沉的嗚咽。

南舟望了它一眼,垂下眼眸,拿起了屬於江舫的書。

遊戲結束後,裡面的書頁也停止了生長。

前面被南舟撕下的內容已經被自動補全。

第十六頁的文字,已經增長到了一半的位置。

只剩下了半頁空白。

只差一點點,江舫就要變成故事,留在這裡了。

南舟懷擁著江舫的故事,心裡總算輕鬆了不。

在緊張的神經鬆弛下來後,精神被剝離的疲倦感深深從他心底裡泛出來。

書架迷宮內,因為遊戲結束,錫兵對李銀航的追擊也停止了。

靜悄悄的一片。

他坐倒在地,對獨腿錫兵說:“我的朋友已經不是書了。請您把他們帶出來吧。”

獨腿錫兵認命地嘆息一聲,用長矛柺杖,篤篤篤地往書架深處蹦去。

南舟獨自守著打的門,等待著獨腿錫兵的歸來。

他把江舫的故事攤在膝間,些好奇地摩挲著封面。

被江舫扭過的肩膀還點疼。

但南舟不怎麼在乎。

他的食指在封面上輕輕勾動著,模擬著貓爪撓心的頻率。

……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