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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六章:鱗石

長街熱鬧,暮煙疏雪過楓橋,陌上繁華,一路半梅花半飄柳絮。

皚皚銀城隆冬,寒流滾滾,也難掩這千年古城的壯闊的富饒。

雪白的毛髮間散溢著宛若潔白星辰光輝的獨角獸拉著華貴逼人的金攆玉車,在積雪掃淨的白石小道上噠噠而行。

杆旗穿市望不盡,昳麗樓臺歌舞步生蓮。

譙門畫戟,下臨萬井,金瓦樓臺相倚,滿載滿湖寒舟色。

百里安自車窗中探出一張面如菜色的臉。

他一隻手捂著臉頰,喉結滾動,似吐欲嘔,卻強自忍耐。

眼前熱鬧的古城景色如夢境碎影斑駁,全然看不真切。

隨著車輪滾滾起伏難定,他只覺周身傳來一陣強烈的失重感,五臟六腑都快擠壓到一塊兒去了。

方歌漁裹著白羽鶴氅渾身沒骨頭似地躺在車廂的軟塌上,抱著一個紅泥小爐暖著手。

眼皮懶懶抬著,看著已經去了半條命的百里安。

“嘖嘖嘖,看來真是無福消受美人恩啊,今兒個吃進肚子裡的湯湯餅餅,此刻怕是已經在肚子裡可勁鬧騰了吧。”

百里安有氣無力道:“你出行為何非要做馬車?”

方歌漁斜眼看他,“這是大小姐應有的排場,若是不坐馬車,你想本小姐同那些凡夫俗子一樣,用腳走路嗎?”

話說得這麼好聽,分明就是看見他中午吃了那些姑娘們送來的吃食,有意要整治他。

百里安反駁道:“腳生著不就是用來走路的嗎?”

方歌漁理直氣壯:“本小姐的腳不是給你咯傷了嗎?你當真要我下車步行。”

百里安被他噎得全然沒了脾氣。

今日是海神祭,十方城古街長道之上,好不熱鬧。

五彩的旗幟在風中獵獵翻揚,城中軍鎧甲嚴明統一,執金矛長戈踏行於城道之間,陣型嚴謹毫無凝滯。

而軍隊而行的方向,則是城北盡頭,沿著西北無盡海域的高臺祭壇。

方佑城主已然先至,換下了常服,著一襲玄黑鎏金的祭袍,峨冠博帶,襯得他儀容甚偉,身軀高大。

他溫和的氣質盡褪,散發出一種懾人的威嚴氣場。

方佑立於祭臺之上,身邊不見那位秦樓執事官,反倒是隨身的左側立著一名黑袍男人。

比起方佑城主的祭袍正裝,他通身並無任何多餘的飾品,簡簡單單的一襲黑袍。

但極其引人注視的是,這個黑袍男人的模樣,竟是同方佑城主長得一模一樣,五官一致,身形一致。

唯一不同的是,方佑城主模樣雖生得年輕英俊,面上卻蓄有鬍鬚。

而這名男子,頷下光潔無須,高大的身材也微微顯得有些句僂,正好證實了方歌漁早上所言。

想來此人便是方佑一母同胞所出的次弟,方歌漁的二叔,方蚩。

百里安放下車簾,將乾嘔的慾望生生壓下,依靠在車壁內側,說道:

“看得出來,你這二叔的權利確實不小,今日海神祭,整個十方城。

唯有他有資格上那祭臺,站在你父親的身邊。”

方歌漁道:“七元老,有將近一半是他的人,秦樓雖然深受我父親重要,但說到底是個女人。

在眾人心中,難免覺得她以色侍人,能力有限。

而二叔做為父親的至親手足,修為亦是高深莫測,自是更能服眾,就連我那兩個狂傲成性的兄長,對他亦是禮敬有加。”

百里安問道:“那你呢?”

方歌漁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在我心中,他只是我的二叔罷了。”

百里安沉默下來。

這樣看,事情還很是有些棘手呢。

“你可知,海神祭,是一個怎樣的日子?”方歌漁撩開一角車簾,目光投向廣場。

百里安道:“十方城位居於西北海,以一城之力,鎮壓海域邪魔,不被侵擾。

除了有十方城出力以外,雪城主在時,亦是與海域中的神明達成共識合約。

若有海妖來犯,她會傾城之力保護海域,以靈力淨化海水,讓海中生靈不受侵犯。

而海中神靈亦會庇佑十方城,是為十方城堅強的後盾。

為表兩方友誼長存,雪城主特立海神祭,舉城中百姓之力,一日供養海神,敬上信仰之力。

求得來年風調雨順,是十方城內,極為重大的盛典。”

“豈止是重大,海神祭關乎著十方城的氣運,天氣,還有祝願,賜福。

當然,更重要的是,在十方城初創與海神定下約定之日,海神曾剝下自己的一片心頭鱗,賜福於十方城。”

方歌漁指向祭臺中央一個巨大的鱗石,色澤如七曜水晶,透明而純粹,足有七丈之高。

好似照射在深海十萬丈下的日月光輝凝結所化。

鱗石表層,寒意如凜冬森森,覆蓋上了一層積厚的絨絨白雪。

“我十方城的授符靈禮,也是因此鱗石而來。在我十方城內,但凡本城百姓或是宗室弟子。

凡是滿三歲孩童,那一年都要來此鱗石前進行授禮,覺醒符靈。”

方歌漁將手收回,托住雪腮,笑道:“我三歲那年,就是在這裡,受到了全城人的質疑,因為身為十方城未來的繼承者,我觸碰鱗石卻未得到任何反應。

十方城內的居民受到海神祝福,血脈特殊,即便是再平凡的資質,也能覺醒屬於自己的符靈,只是強弱之間的區別而已。

但那一年,我才知曉,我神符之中,空蕩蕩。

並沒有任何符靈的反應,於是‘廢材’這個名諱,掛在我身上一掛就是四年。

直至我七歲那年,向他們展示出了驚人的符道天賦,即使沒有符靈為基礎,我的控符能力不必任何人弱小。

這個‘廢材’之名才得以擺脫,你說這些人……嗯?你幹嘛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百里安垂下眼簾:“沒什麼?只是覺得原以為我的經歷坎坷,可聽你若無其事地講述著這些往事。

才知曉金枝玉葉的方歌漁,童年原來亦是過得這般不輕鬆痛快。”

方歌漁微微怔愣,旋即側開視線,看向窗外遙遙雪色茫茫裡的那座高塔,喃喃說道:

“有人生而高貴,有人生而為螻蟻,可不論是高貴之人還是螻蟻者,又有誰能夠做到真正的輕鬆痛快。”

“不過你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二叔的確有許願的嫌疑。

如今他待我很好,甚至更甚過我的父親,以至於旁人都覺得我是他的親身女兒。

由此可見,他對我阿孃的執念究竟有多深,執念越深,所許下的願望之力便越發強烈。”

百里安嗯了一聲,目光投之車窗外,但見那祭臺鱗石前,上臺陸續手掌貼石。

測試覺醒符靈者,竟是有大多數都是成年男女,而非方歌漁口中所說的三歲孩童。

他不禁好奇問道:“為何看起來,會有那麼多修士上臺測試鱗石?”

方歌漁道:“我十方城生意做遍天下,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打撈一筆的機會。

那鱗石不僅僅對內開放,更是對外也同樣開放,只是對內是免費的。

對外,則是要上繳千枚上品靈石,方可上臺一試。”

聽到方歌漁口中報出來的那個驚天數字,百里安倒吸了一口涼氣。

千枚極品靈石,十方城可真是下得去手。

今日這祭臺之下,何止數萬人,人人上去走一趟。

光今天一日的功夫,十方城所賺的靈石便足以開拓出一整個國邦。

天道三宗每年招手弟子,探測靈根所用羅盤,都是免費為百姓測試。

到了十方城,測試一下體內是否含有符靈,便就要收整整一千枚上品靈石。

這胃口,不可謂不大。

方歌漁如何看不出來百里安那點心思,她嗤笑道:“你不妨瞧一瞧,那些上臺以鱗石測試的,除了三歲小兒,那些修士們,又有多少人是能夠讓鱗石發光的?”

百里安有注意觀察了一陣子,卻發現上臺測試的人極多。

那些上臺的三歲孩童,手掌懵懵懂懂地一貼上去,鱗石散發出來的光輝或強或弱。

但換做成年的修士上臺,卻是極少能夠激發出光輝來的。

方歌漁接著說道:“十方城受到我阿孃的庇佑,海神的祝福,但凡在這片土地生長的子民,有著獨特的符道天賦。

透過三歲那年的鱗石力量,便可激發出體內的符靈潛能,日積月累的修行精神力,儘管沒有靈根,也可成為出色的符器師。

但對於這群外來者而言,覺醒符靈卻是一件極其難得的莫大成就。

而鱗石有著激發人體潛能的力量,這一千上品靈石雖說看似打了水漂,可他們賭的便是這千分之一的可能性。

若是能夠成功,覺醒符靈,精神力便可朝夕之間暴增,從而達到符武雙修,未來成就,不可估量。”

“原來如此……”

方歌漁看了百里安一眼,道:“如何,瞧你一副不缺錢的樣子,要不要上去也試一試這鱗石。

海神祭一年一度,若能覺醒符靈,於你而言,可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啊。”

百里安正要回話,車外傳來一個人聲:

“獨角獸,金玉車,這是方三小姐的尊駕吧?不知車內之人,可是方三小姐?”

這個聲音是……

金仙之子,牧雲夜?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百里安意味深長地看向方歌漁。

方歌漁眉頭大皺,掀開車簾,滿臉不耐地看著牧雲夜:“好狗不擋道。”

見車內果真是方歌漁,牧雲夜面上喜色微露,誰知上來噼頭蓋臉這麼不留情面的話。

堂堂金仙之子,被一名小小凡間女子這般輕視不客氣。

牧雲夜卻也不過是微微皺眉,並未表示出太大的不愉來。

他完美的面容在日光下渡來,說不出的英俊迷人,極易博得像方歌漁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們的好感。

“如此有緣竟然能夠讓本君遇上方三小姐的車輛,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不知能否有幸,請方三小姐下車一敘。”

當然,不論是他的英俊還是迷人,那僅僅只針對於出世未深的小姑娘。

這並不包括方歌漁。

“你是誰啊?我們認識嗎?”

方歌漁神情倦倦,即便是對於這位常年身在雲端上的英俊仙君……

也是一副全然提不起精神來的模樣,露出了看渠溝裡的嘔吐物般的目光。

牧雲夜眼眸微眯,卻並未露出任何被輕視的不滿情緒,他澹澹一笑,道:“三小姐真是有趣,數日前的夜宴上,我們才見過,又怎會不相識?”

方歌漁冷笑一聲,道:“不巧不巧,本小姐毛病多多,臉盲便是其中一個,記不住那麼多一張張平庸的臉,與其在這拉扯,不如直接報上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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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仙之子,牧雲夜。”

只是,報上名諱的卻不是牧雲夜本尊,那個聲音反而是從馬車內傳來。

牧雲夜眼眸微縮,之間半撩在車簾上的那只纖細小手上方,又探出一隻蒼白修長的手,將那懶懶之撩開一般的車簾完全拉開。

光線落入昏暗的車廂內,桉前香爐細煙邈邈,只見車中除了一身貴氣的方歌漁。

竟還有一名模樣俊秀的青年,他白皙如玉,眉目溫和雋永,正朝著他溫溫含笑。

“牧仙君,夜宴一別,真是別來無恙啊。”

牧雲夜收縮的童孔在百里安含笑的目光下,慢慢恢復正常,平靜微笑道:

“原來是姬公子,真是稀奇,姬公子竟會與方三小姐一同來參加這海神祭。

本君記得,這獨角獸出自於蓬來仙獸,乃是雪城主留下來的遺物,十幾年來,三小姐可是從未讓第二人上這輛車駕,不知這規矩何時破了?”

方歌漁與他攀談的慾望似是不大,眼皮輕翻,道:“本小姐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嗎?”

牧雲夜澹澹一笑,道:“三小姐自是沒有義務回答本君的問題,只是三小姐怕是還不知道吧?本君已經透過了鱗石的測試。”

他豎起兩根手指,在自己的太陽穴輕點兩下,眉心靈臺閃爍,靈光形成一道虎形印記,看起輪廓,竟是異獸騶吾?!

其符靈之純粹,甚至更甚於她的那兩名兄長的‘檮杌’與‘天狼’。

方家兩位公子,乃是先城主所出,雖說皆是男兒身。

但其身畢竟身負十方血脈,能夠覺醒這兩隻上古符靈,也屬於正常範疇以內。

可牧雲夜來自上天庭,與十方城並無半點瓜葛關係,竟是一舉覺醒‘騶吾’這樣的異獸靈符,簡直匪夷所思。

仙族覺醒符靈異獸,那無異於更是如虎添翼,不得不令萬人豔羨。

方歌漁眉頭皺起,只聽得牧雲夜含笑輕聲說道:“本君可是聽聞,方佑城主所提出來的擇婿考核標準裡,有最為重要的一個條件。

便是需要透過鱗石試煉,覺醒符靈,以符靈的純度品階來論輸贏,不知是也不是?”

(今天身體狀況很差,約定的一更加不上了,為了彌補過錯,除明天補上的會多加更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