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容寂意識到懷裡是什麼後, 有一會兒沒反應過來,手還落在其上,旋即很迅速地用褥子將懷物一卷, 裹成一蛹,推至裡頭。
古遙被那被褥束縛成一蠶寶寶,竟也還沒醒,下巴擱在褥子上,喉嚨裡出細微的“咕嚕”聲。
容寂已然起身, 合攏自己凌亂的衣裳, 無波動的面孔下眼神裡暗湧不斷, 乾脆將窗簾落下來不看他。
對於小花真的長大了這件事, 他還沒有習慣,昨夜也頗有一種不真實,可方才那一下,卻叫他一個激靈,他撿起房裡撐窗戶的竹竿,遮蔽三識, 開始練劍。
古遙是接近巳時被餓醒的, 覺自己裹在被無法動彈, 床簾落下後整個床榻黯淡無光, 他聽容寂練劍的簌簌如急雨聲, 便滾了一圈,腦袋鑽出床簾, 喊他:“師哥, 你為什麼把裹起來了。”
容寂猛一下停住,掃他只是腦袋鑽出來,身子還沒鑽出來, 便用竹竿挑起方才他洗過又烘乾的爛衣裳:“穿上。”
方才看這破布似的灰衫,猶如街頭乞兒的衣裳,本想叫小二買一件,又不他穿何尺寸。方才小花在他懷裡那一下,其實已經摸出了一個大概……罷了,還是帶他買一身新的。
“你還沒說,為何要把裹著?”古遙在被褥裡掙扎了下,沒掙扎開,由此可被縛的有多緊,他施法鑽出,挑起床簾穿衣衫,就容寂是揹著自己,坐遠遠的,在喝客棧的難喝茶水。
古遙穿好衣服下床,搖身一變,又是一身紅衣。
“們醉仙樓吃吧,這盛京的醉仙樓,和臨安府那家味道一模一樣。”
容寂也不回頭:“可穿好了?”
“穿好啦!”
“走吧。”容寂站起,古遙來拉他的手。容寂被他抓住手心,一下掙開了,反過來攥住他的小臂,隔著衣衫拉著他,期間也沒看他一眼。
只是手裡,餘光,能真切地受到,小花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郎了,不是五六歲的稚童。
雖說還是小孩模樣順眼,可人會長大,妖自然也會長大,此乃自然規律,大道法則。
容寂想他也不懂,不苛責他,可有些事要教導他。
“人,無論何時何地要穿衣服,睡覺也穿。”
古遙看向他,被他拉著走出房門:“沐浴也穿麼?”
“……不,除了沐浴。”
“哦。”古遙想了想,又說,“倘若你娶了娘子,也要穿?”人和人要造小人,狐狸和狐狸造小狐崽子,這類事他是曉的,是不穿衣的。
“……不娶。”容寂話鋒一轉,強調,“總你昨晚那樣,不穿衣服是不對的,你可?”
“可昨晚,不是人呀,”他聲音很輕,不讓旁人聽,湊很近,在他耳旁說,“是狐狸為什麼要穿衣裳,你說人要穿,那小動物不穿,們有毛毛。”
容寂一下別開腦袋:“好好說話。”
古遙不他怎麼了,生分這麼多,無辜地看著他:“噢。”
“是…動物有毛毛所以不穿,”容寂臉上那層人-皮面具波瀾不驚,眼裡卻含著跟小孩講道理的家長會有的無奈,“可你不能途變成了人,人是要穿的,懂了麼。”
“可是睡著了。”古遙要跟他辯,自己是動物的時候睡著的,狐狸不穿衣,所以他也不穿衣。
容寂頓了許久:“那你不要一會兒變人一會兒原形的。”
“可是,”古遙歪著頭看他沒有表情的臉,就望著他的眼睛,琢磨人類的情緒,“原形的時候,你更喜歡抱是不是。”
“……”
容寂的臉板更駭人了。
年不,師哥這教他做人的毛病是越來越怪了,好在古遙也不嫌,他想開,罷了,自己不跟他計較。
醉仙樓離滿堂湖並不遠,出客棧拐條街就到。
途,容寂把他領進了一家衣鋪,比著他的身形買了身方便行動又低調的灰衫,古遙在看摸那些綾羅綢緞,被店家訓了:“喂!別亂摸,這些布料可是上好,精貴著呢,你可別摸壞了賠不起。”
“誰說賠不起?”古遙拿出容寂的錢袋子,語氣很闊綽,“買了,多少?”
說完看向容寂,很小聲地問:“師哥,可以買麼?”
“……買吧。”容寂頷首。
店家眉眼一橫:“一匹布八十!”
古遙一頓,默默地收了錢袋子,容寂狀,問那店家:“給他量一身,要等多久?”
“店裡繡娘趕工,怎麼也半月。”
“那給他做一身。”那布料華貴非凡,只有權貴才能用這樣的布料,行走江湖穿這一身極不合適,可容寂瞧他喜歡,小孩穿的衣服,半匹布也就夠了。
古遙卻當即搖頭,拉住他:“不要衣服,要吃肉。”
“不要了?”
“嗯,不要了,不喜歡了。”
容寂那錢袋子裡,約莫百銀子,已然是很闊綽了,可這區區一匹布就要八十,古遙可不樂意一匹布就讓錢袋清空。雖說他可以隨手變出金子來,可師哥總叫他不要騙人,所以古遙就沒有使障眼法來變金子,怕他訓斥。
說著不喜歡,古遙前腳踏出衣鋪,後腳身上的衣裳樣式就變了,變成了那買不起的綢緞,一身的精細繡工,綾羅織緞。
“有什麼了不起,要那麼貴,不花錢就能穿!”
他的障眼法特殊,容寂離他近,柔滑緞子掃過他的手背,那光潔舒服的滑膩觸,就像人的皮膚……
容寂側頭,他頭束在腦後,露出一隻粉白的耳朵,連著細膩白皙的脖頸,沒入紅衣。他收回目光,定了定心神,帶他進醉仙樓用膳。
古遙大吃了一頓,隨即藉口犯困要回客棧,接著,他對容寂吹了讓人昏睡的妖法,讓他睡倒在床榻上。這是古遙從白顏那裡學來的,吹一口氣,對方就能睡著,吹上一口,就能讓凡人的一部分記憶消弭。
古遙只是吹了一小口,讓他睡過。
他心不捨,不曉此又是多久不能相,旋即留了一張歪歪扭扭的、寫縐縐的紙條,塞在他的衣裳裡。
古遙蹲在床邊,摸了摸他細膩的俊朗眉眼:“師哥啊,佛渡你,不要殺人了。”
容寂濃睫深垂,眉心微皺。
古遙放下了床簾。
本該沉睡的容寂手指忽地一顫。
離開時,古遙還在這房裡下了一道簡易的禁制,讓人不會無端來開這道門。
隨即,古遙浮在了空,張低階疾風符拍在雙腿上,整個人猶如一道閃電竄出,他方向不好,天師府的位置就在皇宮旁,且古遙能聞到那股滔天的殺戮氣,聚集在上空。以至天師府上頭的那片天,在他眼裡顯格外不同,一片昏暗血色。
古遙一下沒剎住車,直直的衝進了天師府裡面,這裡頭本身就有濃烈妖氣,他進反而沒人覺。或說,普通道士覺不了。
本丹房裡看成丹的國師,正在訓斥門生:“這狐狸珠如斯罕,就剩這一顆,若煉化有差池,要你自己跳進丹爐!”
這時,他卻倏地聞到了什麼,仰頭對上一雙碧綠妖瞳。那一縷妖氣,讓他心一顫。
“有妖來犯!”國師立刻一揮袍袖飛身起,可那一雙妖瞳的主人,來快,跑也快!
古遙是有計劃的,他並不真的魯莽,只稍稍釋放一點屬於他的小妖氣息,引起了國師的注意,就轉身疾馳,離弦箭一般馳到城外。
古遙雖然吃了白顏的狐狸珠,身上的妖氣並不濃重,他修為就是如此,如何釋放妖氣,聞味道也只是個剛化形的小妖。
國師並未掉以輕心,攜弟子迅速追,同時給天師府的門生留下訊息,讓他們跟隨而來。
年前他在白顏和一個小妖身上吃過一次大虧,靜養年,又服用了煉化後的狐珠才好。那狐珠可讓人延年益壽,平添壽命,不僅讓他一下恢復了,法力也遠超從前。
所以他正愁近年沒捉到妖,也沒了新鮮的狐狸珠,結果眼下就送上門來一個!一路追,一路在舔嘴皮吞口水,那模樣活似黃鼠狼了雞。
古遙背後有四五個人,追的有些慢,從腿上揭了一張疾風符,放緩速度,免他們追不上自己。
城百姓抬頭望,只空有人在飛,不由驚呼:“那是國師,他在捉妖,盛京城有妖怪?!”
古遙路過滿堂湖客棧,朝下看了一眼,繼續往城外疾馳,然後落在城外一片茂密山林。他前腳落地,國師後腳跟上,緩緩落於樹梢。
“國師大人可還記?”
說話間,又有一自尋死路的天師府道士腳下一踏,飛了進來,他身穿紫袍,看著在天師府內的級別不低。而古遙恰好把一石頭擺在邊緣處,結印一拍,蓋上一張符咒,牙齒一咬,將指腹咬破,妖血溢位,印在符咒上。
“是你!”國師盯著他,不由臉色大變,想起自己化一灘爛泥的狼狽難堪。
“大人。”紫袍弟子狐疑道,“這就是一年前那個……”
“閉嘴!”
“是呀。”這時,由古遙結印的那塊石頭為起始點,行成了一道結界,同時伴隨“嗡”地一道深沉佛音,古遙看著眼前人,雖然比計劃裡多了個礙事的,不過差別不大。
古遙:“一年不,大人可有想?”
國師聞言冷笑,愈加興奮,尤其是聞到他身上的妖血氣味,似有口水吞嚥滴答聲:“小妖,今日你插翅難逃!”分明是人,他身上陰邪妖氣卻比古遙身上的還要濃。
“看你才是插翅難逃。”
古遙笑眯眯地站在陣法邊緣。
這是修界陣法書裡,最基礎的大陣,放在修界或許不算什麼,放在此處,凡人要想出不太可能,加上古遙提前佈置此陣時融入佛法,國師這種爛人若要逃出,那比登天還難。
此同時,四周陸陸續續來了不少的道士,乎是盛京城內所有道士聽國師的道令而聚集在陣外,他們只要一靠近此陣,立刻就會被熾熱佛光彈開!
“你會布捉妖陣,也會布捉人陣。”古遙雙手合十,掐訣,離地而起,口唸咒。
國師一看他唸經就害怕,果斷出手飛,袖一把黑釘揮出,電蛇流竄,出手就是殺招!只那紅衣少年身形一扭,向後騰空翻轉躲開,黑飛舞,伸手直接攥住他那枚了不的黑釘。
似乎是被其上電流電了一下,黑釘倏地脫手,那隻手一下被電焦黑。古遙吃痛地悶哼一聲。
惹國師不免猖狂大笑,他還以為這小妖多厲害,攥著他的法器那刻他心提了起來,結果不出所料:“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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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黑釘倏地朝國師自己飛回。
古遙抬起一隻焦黑的手,繼續掐訣。
“不能讓他這招施展出來!”國師吃過大虧,當即對紫袍道士說。
“是!大人,二人圍攻他,從這邊!”二人朝他逼近,古遙狀只變換招數,一下瞬移至國師背後,一手掐佛決,一手以靈力匯聚成千根細如毫毛的針,雙手分別朝國師的天靈蓋和後背一拍!
以靈力為針,自是尖銳無比,凡人軀難以抵抗!若是那紫袍道士挨此一擊,怕是會當場斃命!國師吃了不少狐珠,已然超脫凡人,可這一下仍是疼痛難忍,一張不像人臉的臉狂地扭曲著,那火辣辣的佛決化掌印印在他的後背,國師倏地退開來!古遙緊隨其後,又是一掌,這回卻蓋在他的胸口,又一掌,印堂!
國師摔在地上,臉部縈繞黑霧,手臂橫地生出一片黑色動物毛,瞧著非人非獸,那為疼痛而出的嘶吼,古怪至極!
“大人!”那紫袍弟子一瞧,馬上焦急地出手要救,古遙卻頭也不回地道:“你是道士,你的天職就是收妖,你且看看你的大人,他是人是妖?”
不止是他,陣法外面聚集的天師府道士們,了這詭譎的一幕。他們敬重的國師大人,竟成了妖?!不僅如此,那本該罪大惡極的狐妖身上反而有種悲天憫人的氣息?!
紫袍道士一猶豫,國師怒吼道:“愣著做什麼?你不殺他,殺你!”
紫袍道士一下被唬住,手持金鈴搖晃:“……陰交難翻,速降速靈!”
古遙嘆息一聲,閉上雙眼,騰空時指間變幻莫測,倏地,佛眼一開!
“火鈴一震,魔魅魂消!”紫袍道士話音剛落,就被一道無孔不入的佛光所照,那一下過來,竟然沒有痛楚,只有溫暖,如同丙火日的烈陽。陣外那些道士,本不信佛,一下著這般佛光,好像到了佛祖,紛紛跪下。
“阿彌陀佛。”
這是古遙第一次殺人,殺了個道士。
他虛弱地落地,原本紅潤的臉色變蒼白,只國師的身體,又成了一團焦黑爛泥,散出古遙壓根就不想靠近的濃臭。
此同時,本該沉睡到晚上的容寂,倏地睜了眼。
“小花?”他本能地揭開被子一瞧,懷空無一物,也沒有狐狸殘留體溫,只有一小撮紅狐狸毛飄在空,一封折起來的紙條,從他衣衫落出。
容寂一陣心悸,心底不安,立刻開啟一看。
信上歪歪扭扭的字寫:
師哥吾愛,
若師弟大難不死,春分日,們平江府相,吃他個二三十只燒雞,一●方休。
或許是他不會寫一醉方休的“醉”字,抹成了一團黑。
落款,是一隻狐爪子印,恰似一朵黑色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