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我知道的, 睡覺要好好穿衣服。”古遙沒覺得不對,當初師哥是這麼要求他的,人要有人樣。
容寂並未阻止他跟著, 分前一刻自己還一副大人模樣的教訓月狐,說要獨立,緊跟著忘了這事,要跟在他後面,說要挨著他睡覺。
容寂原以為他長大了, 現在發覺其實還是小孩性子。
古遙見了他的劍,知他肯定是和劍一起修煉, 停了腳步, 在不遠處擱下床和衣架, 掏出香上,問他:“師哥, 你準備什麼時辰睡覺。”
“不睡。”
“你們修為高的人都是從來不睡覺的麼,那好吧。”他打著哈欠躺下,那把劍固然有種讓古遙害怕的殺戮氣息, 可一想這裡是容寂的地盤, 他便不怕了。
待他睡著, 子時三刻, 今修為又比昨倒退一小步的容寂望著不遠症結所在, 可他一不清楚怎麼解決癥結,修為若一直倒退,若干後退大乘期, 又當如何。
容寂站得離他近了,低頭看見他腕間探頭出來的小蛇。
這蛇……
他一彎腰,那蛇驚恐地鑽進古遙的衣服裡躲著。
他的小狐狸養了兩個寵, 一隻小母狐,一隻小蛇。
自己當初當他是寵,後來寵變成了人,不再是寵了,變成了一種足以亂他道心的存在。
容寂伸手一勾,指尖彷彿有一根線,將黑蛇牽引出來,黑色瞳眸盯著蛇,吐出三個字:“睡地上。”
小骨頭當即一哆嗦,晃著蛇頭表示懂了懂了,遊了地上,小心翼翼地盤在床腳。
所以第二天古遙還找了它一會兒,彎腰將他撿起:“你怎麼睡地上了呀。”
“嘶……”小蛇委屈,小蛇不說。
容寂將他送青竹山,大概是一步,古遙眼前之景便從廣闊大殿變成茅草屋。他將自己的茅草屋打理的不錯,初夏天納涼通風,紙窗外枝繁葉綠。
幾後,古遙的事蹟傳遍了內門,因是尊上的八卦,不敢面上傳,只私下裡傳聞,說尊上有意收一個外門醫修為徒,竟每開小課堂教人習劍!不僅如此,待遇還很特殊,帶著尊上的貼身令牌橫衝直撞,執事堂不管,哪兒都放行。
這不是他們謠傳的,是古遙親口說的。
問他去玉屑山做什麼,他對這些沒有心眼,實話實話:“跟尊上學劍。”
“……可你是醫修啊!”
尊上,學劍。
這二詞合一起怎那麼不對勁!
觀此人根骨,二十歲的結丹,資質尚可,可畢竟是醫修。
一劍尊收徒,這?
“醫修又怎麼了,你瞧不起我們醫修嗎,你看我可御著劍的。”古遙盤腿坐在劍上,仰著頭意氣風發地又飛走了。
他在內門沒有認識的人,只有見了隋忍和楊璃,會停下同他們說話。
隋忍甚至跑來青竹山找他,問他要不要去怒劍峰做客。
古遙並未細想,直接同意了,同他一起御劍。
青竹山已入夏,怒劍峰卻依舊春意盎然,花叢間彩蝶翻飛。
“隋長老,你們這是什麼陣法?”
“是普通的季節恆溫,滄泱大人喜歡春天,不過……你拜尊上為師,叫我長老,不是亂了輩。”
“我不拜他為師的。”
“哦?你跟尊上習劍,卻不拜他為師,你可知多少人想拜在劍尊大人門下。”隋忍帶著他上山去,目的地在山巔天照塔。他沒那麼閒,無事請人來怒劍峰做客,都是峰主吩咐的,還讓他別說漏嘴,只管帶這小醫修來。
幾個峰主修為高,不鑽研突破,只關心些雞毛蒜皮之事。尊上收徒一事傳滄泱峰主耳朵裡,他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峰主叫來隋忍:“你認識那個,宗主的弟子?悄悄帶他來一趟,奇了怪,這怎麼可能,不行,我要看看,是何等天縱奇才這麼倒黴!”
聽隋忍問自己為何不拜師,古遙解釋 :“他在劍術上,是我的老師,可我跟他不能是師徒關系。”
隋忍不解其意思,但沒多問,帶他上山後進天照塔,飛閣流丹,層樓疊翠。古遙問這是哪裡,隋忍說是怒劍峰待客的地方。
而後,一面容輕,卻蓄了鬍鬚的灰袍男子,從內走出。隋忍連忙他行禮:“師尊。”
“這是…怒劍峰的峰主滄泱大人。”他提示身旁小醫修。
——古遙認識他!
許久前來望霄宗那次,他變成蝴蝶,差死掉,是因為此人一眼。
洞虛強者,恐怖如斯。
他驚惶不已,彎腰拜見:“見過峰主。”
滄泱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高修為者,看低階修士,一眼能看穿部,可滄泱一眼落下去,眼前竟霧濛濛一片,隱約瞧見他有化形偽裝,內裡是個十六七模樣漂亮少,他正要仔細看,忽地,一道恐怖劍氣從這個少身上錚然而出!形成一保護罩,擋住他的悄悄窺探,甚至將他逼退一步——
古遙自己看不見,滄泱卻能看見,“無量”二字,護在這少周身。
間有這般能耐的,除了容寂不作他人選。
“咦…”
滄泱雖被逼退,可心裡好奇甚,這少什麼身份,得劍尊看重,竟以神識保護。
在修界,這一類保護方式,通常流傳於大家族間,父輩長老留子孫輩。子孫在外闖蕩,有一道神識庇護,遇麻煩時顯出不同尋常的身份,以此威懾,讓人不敢再動。
當然了,只有高手的庇護才有用處。
如劍尊大人這般的。
“峰主……”隋忍忍不住低聲提醒他,別看了,他介紹,“這是沈遙,青竹山弟子。”
滄泱輕咳一聲,低頭看著古遙道:“你是沈遙,那個,劍尊的未來弟子?”
面對他古遙不敢多說話,頭埋得低低的,有些害怕:“……是。”
“不必怕我,我看你極有眼緣,根骨上佳,紀輕輕是結丹境,天賦超絕,”他先胡亂地誇了幾句,笑意盎然地招待古遙進來,“來,進來吃些瓜心。”
古遙硬著頭皮進去。
滄泱峰主對他倒是很和藹,看不出上次的恐怖模樣。峰主,
是內門十二峰的主人,古遙此前打聽過,劍尊大人閉關不出,瑣事都交這些峰主來打理。
青竹山的弟子說:“滄泱大人,乃是洞虛高手,畫仙大人是半步洞虛修為,丹王黎蒼長老你肯定知曉,是我們醫修的指路燈,上界第一丹師。百草觀主與他齊,可沒他厲害!”
這種修為的人,古遙實在擔心自己暴露,古遙求助地看隋忍,想讓他提出帶自己離開。
隋忍接他的訊號,心不忍,看小孩子嚇成什麼樣子了,他對滄泱說:“師尊,沈遙許是還要去玉屑山,等他用些瓜,我便帶他下山去吧。”
滄泱捋了把鬍鬚:“不急,來,沈遙,吃這個,這是我怒劍峰特產的蟠桃,不比王母娘娘蟠桃園的差。”
蟠桃紅得滴水,玉盤盛放了瓜子花生核桃仁,古遙含蓄地伸手,小心地吃。
“不比跟老夫客氣,多吃,這桃子我山上多的是,”滄泱見他吃的小口,但吃得很快,像只小松鼠,忍住發笑問道,“沈遙,你跟尊上習劍多久了?”
“嗯……剛開始幾。”雖說學了幾十,但他不能這麼說出口。
“尊上可有帶你去隕劍洞認劍?”
“隕劍洞?”
“是亂劍坑,我內門弟子都要去走一遭的。在那裡可以得一把稱心如意認你為主的好劍。”
古遙搖搖頭,把甜出汁的蟠桃吃完了。
滄泱又了他一個:“那尊上可曾賜你傍身的劍?”
古遙還是搖頭。
這幾容寂是在他挑劍,但似乎都不合適,好像是容寂都看不上。
滄泱便掏出一把珍藏之劍來:“我這是越俎庖,不過劍不嫌多,我觀你是火系靈根,這柄湛盧我收藏已久,我弟子裡沒有合適人選,你看看好不好使。”
古遙啃著蟠桃不敢接:“峰主,這怎麼使得。”
“你是尊上未來弟子,老夫贈你一把劍而已,稱不上是好劍,我一直用不上,湊巧你來了,這不是正合適麼。”
一來二去,旁邊隋忍心裡發酸,看著劍眼饞,峰主何曾待自己這般客氣。
古遙推脫不掉,又跑不掉,他一定要,古遙不得已收了,但總不能過來白吃白喝白拿一把好劍吧,想靈藥空間裡的空空今剛剛結,摘了十幾顆下來送他:“峰主嚐嚐這個空空,是我好友培育的新品種,您肯定喜歡。”
“你真是,非要還禮。”滄泱聞著子香,想著這東西不值錢,便收了他的。
隨後,古遙沒有久待,隋忍送他下山,古遙送了他幾個空空:“我這裡沒有種太多,是留著準備賣的,隋長老你若喜歡,改天找我我送你。”
聞言隋忍不肯收,退還他幾個。
“你嚐嚐味道,哎呀,我不是白送你的。你若覺得味道好,讓你們怒劍峰的弟子來青竹山找我。”
“…成。”
古遙送了大半出去,還剩一半,是留容寂的,拿出來獻寶似的要他嘗,容寂開始還不肯吃,湊他嘴邊了,不得已吃了一口:“好了,練劍。今學御劍。”
“這個我會啊!”古遙不想浪費,埋頭把他吃剩的子吃掉了。
容寂施法他擦臉,口道:“你那不叫御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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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遙掏出湛盧正要表演他看,被容寂打住,他先站在劍上,拉著古遙站在自己身前:“你和劍要溝通,人劍合一,親近它。劍才會護住你。這把劍……”
湛盧脾氣火爆,在他腳底下卻很安分。
容寂問:“滄泱送你的?”
“是啊,我剛剛才去了怒劍峰,碰見了峰主,他人真好啊,招待我吃了桃子,送了這把劍我。”饒是他不識貨,知曉這是把有劍靈的好劍。
“誰送你好吃的,是好?”
“那不盡然,我覺得他人不錯嘛。”是紀大了些,想來有過不少道侶。
湛盧,容寂看不上眼,勉強先用用,教他御劍術。
他自己無需御劍,沒有所謂的劍訣,要教人習劍並不容易。
古遙搖晃地站在湛盧上。湛盧怕容寂,不敢飛得太快,它剛古遙手裡,未曾認他為主,人劍無法真正融合,古遙駕馭湛盧在遼闊桃林上空飛了一圈,自我感覺良好:“我飛得好快!”
容寂不言,右手輕抬,現出一柄黑白古劍,一半漆黑,一半刷白,二者材質顯然不同。
正是古遙在殿看見的那柄兇劍。
“試試這把。”
古遙歪頭,伸手接過:“師哥,這不是你的劍麼……好重。”他一下掂不住,雙手握著劍柄,沉沉地抬不起來。
黑色劍身上刻了一個“故”字,白色劍身卻無字。
“不算我的劍,你拿著試試。”
——這確實不算他的劍,而是容寂本體,常立於陣眼。
而以往出現在他手裡的劍,都並非真正的劍,是他幻化出來的,以萬為劍,只要他心念一動,周遭一切,一片樹葉、一粒灰塵都是他的劍。
所以一旦他動殺心,方圓百里都是他的殺陣。
“那我試試……可是真的,好重好重。”
但讓古遙覺得奇怪的是,之前隔得遠,感覺不可靠近的兇殺死氣,彷彿屠了很多很多人的那種煞氣。可現在提在手裡,反而沒有那種害怕的感覺。
他吃力地將劍提起,撫摸劍身:“故……師哥,這把劍叫故?”
扭頭一看,容寂表情卻很沉,下顎緊繃著,彷彿在剋制什麼,一把將劍收:“別摸了。”
古遙不樂意了:“你剛剛要我親近劍的。”
“親近,不是讓你摸它,你可知劍有劍靈……”
“我知道了,”古遙打斷他的話,“劍靈與狐授受不親?我摸它,我摸了!它還能像人一樣甩臉色我瞧?”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去碰,手指尖輕輕劃過劍身,像在撓癢一般的輕,卻被容寂倏地收,不知將劍隱去了哪兒。
容寂無可奈何地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好了,我帶你去認把能用的劍。”
“湛盧不能用麼?”
“太烈性,有勇無謀。”
“一把劍而已,它要什麼謀。”
“要護得住你。”
所以容寂才將本體他。
但剛剛古遙伸手碰,他才覺出不妥。
他本體死氣太過,本不適合人隨身,加上小花若是那樣碰他……
說著,容寂腳底顯出一道白色的圈,他抬步一腳跨出,牽著古遙便了一片風雪號號的山巔,眼前一道萬丈深坑,刮著簌簌的狂風,旁立著一塊巨石,刻著“隕劍洞”三個飄逸大字。
隕劍洞!
方才滄泱峰主所言之地!
風雪呼嚎,與鏗鏘乒乓的金石之聲混淆,古遙低頭一看,那坑深不見底,底下一片亂劍,在雜亂無章地飛舞,似乎毫無秩序。
隕劍洞四開一次,內門弟子可以跳進去選劍,人選劍,同時是劍選人,但前提是能順利將劍帶出來。隕劍洞萬丈深,越往下越稀有,品階越高,但大多數弟子,剛跳進去,馬上受不了地隨意拔了一把御劍飛出來,不敢再往下試探了。
這很考驗身法與膽量,雖然每次有長老在頂上保駕護航,不會讓人真的受傷,可底沒人敢往下去深入,那麼多劍,說不準被萬劍刺身。
古遙看見那麼多毫無秩序可言亂飛的劍,退縮了:“不會要我跳下去認一把吧?”
“嗯。”
古遙難以置信地仰頭看他:“你是我親師哥嗎?”
“我帶你下去,你憑著心意,挑一把於你內心最有感覺的。手我。”容寂牽著他,古遙的靴子卻死死地黏在地上,別過眼去:“我不敢……”
“我不會讓你受傷的,來。”容寂眼睛掃一眼那坑洞的萬劍齊飛,霎時,密密麻麻的亂劍停止。容寂說:“小花,看,他們聽話了,不會傷你。”
古遙悄悄睜眼一看,底下那些劍,然不再群魔亂舞。
“進去嗎?”
古遙猶豫了下,頭。
容寂手臂便攬過他的腰身,圈著他縱身一躍,古遙下意識死死抱著他,雙臂環住他的脖子,害怕地默唸疾風術,穩住身形。
容寂帶著他的下落速度不快,那些劍並非完不動,而是有意識地繞開二人。
深坑光線暗淡,唯有頭頂那一越來越小的光,隨著漸漸下沉,古遙的心慢慢安定了下來,想起容寂說的:“你可以聽見劍的聲音。”
真可以聽見麼?
他豎起耳朵,眼睛仔細地掃過周圍漂浮的劍。有些是長劍,有些是短劍,顏色各異,感覺各異,有的如冰雪,有的是同他親近的火系,還有的如生靈自然,那是木系劍,有的周身電轉雷光,那是攻擊性很強的雷系劍。
古遙單手環住師哥的脖子,伸出另一只手去碰,那些劍不知是害怕他,還是喜歡他,都是一動不動的,古遙摸了劍柄,感覺不對,不是他要的,便收手,繼續在無底隕洞下落。
這道隕洞太深,二人轉著落了許久,從坑底吹上來的風讓古遙黑髮飛舞,有種緩慢的暈眩。
容寂問他:“現在不怕了吧。”
“不怕了……”他搖頭,看著容寂。
周身萬劍光影,他在容寂懷裡卻有說不出的安感。
“師哥,”古遙的腦袋擱在他的肩頭,下巴蹭過他的脖頸,輕聲道,“若你不是修的無情道好了,那樣的話,我要你做我的道侶。”
他的聲音被風刮上空,於幽深洞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