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掉進冰窟裡, 下意識抱緊懷裡的塑料袋。早晨吃的那顆薄荷糖味道又湧上來，清涼味堵在嗓子眼，這回不是甜的, 而是又苦又澀，她還沒有回過味來，眼裡就噙滿了淚。
班主任在他們附近漫無目的地搜查。
方棠棠沒心思在意別的, 她伏在陸漣胸口，仔細又小心聆聽著，但聽了好久，還是沒有聽到任何聲音。陸漣身上很冷，很硬，就像塊死寂的石頭, 皮膚下就是骨頭，沒有溫熱的血肉、跳動的心臟。
……就像是那個青年。
她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明明薄荷糖早上還這麼甜, 到現在, 所有的甜都變成苦澀，苦得讓人想要落淚。她忍不住有點難過, 好像自己設想的那個或好或壞的未來, 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陸漣牽住她，放輕腳步往外走，她魂不守舍, 全程不在狀態，幽魂一樣跟在陸漣後面，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這個塞滿血肉的房間。
走廊也變成通紅，原來冰冷的牆壁, 全變成鮮紅的肉，陰冷血液從天花板滴落，沒有一滴落在他們身上。
方棠棠看著前面挺拔的身影，吸了吸鼻子，悄悄把眼裡的淚揩幹。等到陸漣再回頭時，她和從前差不多，在機警地打量著周圍。
“你知道屈資譚力融這兩個人嗎？”方棠棠小聲問，沒有看陸漣的臉。
陸漣：“不知道。”
方棠棠垂下腦袋，低低應了聲，準備先離開教師宿舍，把塑料袋裡的東西開啟，看看到底是什麼，拿到塑料袋的時候，任務沒有顯示完成，說明裡面裝的不是賬單，但應該是挺重要的線索。
他們走過血肉走廊，來到門口處，可是門已經關上了。
準確來說，那扇門已經消失掉了，大塊的肉糊在牆上，原來是門的地方，已經變成一排雪白森寒的牙齒，旁邊是腥臭的血肉。
方棠棠一驚，難道他們真的已經到誰的嘴裡面？
與此同時，走廊上的那些門，一扇一扇次第開啟，血液從中傾瀉而出，朝他們奔湧而來
血海越來越近，方棠棠忘記剛才的苦澀，拉住陸漣就往另一側走廊跑，趙老師的宿舍在走廊盡頭，和班主任正好相對。
這邊的門也開始慢慢開啟，一雙雙慘白的手從門縫中探出，就像無間地獄裡想把人拉下深淵的鬼魂，拼命來拽他們的衣角。
方棠棠衝到趙老師門前，砰砰敲門，“老師！是我！”
說著就轉過身，扭頭看血潮越來越近，還有些斷肢殘骸飄在血潮中，剛才還在走廊邊，眨眼就快到他們面前了。
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開啟，趙老師挺著大肚子，把他們倆拉進房間裡，鎖緊門。
方棠棠和趙老師四目相對。
現在的趙老師是那晚的打扮，身上披著血紅的衣服，衣襬還在往下淅瀝滴血。她撫著肚子，臉上露出掙扎的表情。
方棠棠：“老師，您……沒事嗎？”
好像趙老師又回到那晚的狀態，甚至更差。一張臉慘白沒有半點血色，眉痛苦地擰在一起，手撫在自己的肚子上面，另一只手撐住桌面，手背青筋迸出。
方棠棠上去扶她，卻被她一把推開。
“棠棠，等會你就躲在臥室裡，把門鎖緊，千萬不要去衛生間，千萬！”她快速囑託著，聲音斷斷續續，有氣無力，說完就一頭栽倒在旁邊沙發上，側躺著，裙子底下一灘烏黑的血液。
方棠棠愣住，趙老師的這個模樣，不會是要生了吧？可是她不是已經變成鬼了嗎？
她看向陸漣，陸漣已經走到一邊，背對著趙老師，擰開臥室的門。
方棠棠手足無措，覺得不該這樣丟下趙老師，上去焦急地問：“老師，我該怎麼做？”
趙老師只是把她再次推開，“離我遠點！快去臥室，快！”
“老師，”趁著趙老師還有最後一絲神智，她快速問：“屈資譚力融這兩個人住在哪裡？”
“樓上。”
話音剛落，女人雙腿岔開，一道血紅色的身影從她腿間鑽出來。
方棠棠捂緊嘴，慢慢往後退，目光緊盯著沙發上翻滾呼痛的女人，和慢慢出現，由碎□□合在一起的男人。男鬼看上去比趙老師兇殘很多，一塊塊細碎的肉拼成他的臉，他雙手往前爬，慢慢從女人裙底爬出來，腦袋轉向方棠棠，朝她咧開嘴。
他一動，碎肉就簌簌往下掉。
方棠棠想起男人的死法，頓覺一陣噁心，扭頭就往臥室跑，到門口時身後腥風飄過，她剛被陸漣牽住手腕拉進屋裡，男鬼就重重撞在門上。
陸漣輕描淡寫抵住門，不管外面“砰、砰”撞擊聲，幾下就把門給鎖起來。
他抬起頭，驀然發現女孩正在看著自己，黑黢黢的眼睛很亮，像是蒙了層水霧。
陸漣以為她嚇到了，開口想要安慰，方棠棠腦袋一扭，避開他的目光，去打量臥室的佈局。
趙老師的房間比班主任的要大很多，臥室還是白天的模樣，但綠色的紗已經被染成血紅，窗戶還是亮著的，沒有被血肉堵上。
方棠棠撲到窗戶邊看，猛地瞪大眼睛。
他們這不是一樓嗎？可她往外看的時候，發現地面在很遠的地方，他們現在所處的高度，最少離地好幾層樓。從窗戶口跳出去的想法破滅，她只好拿出冒死從班主任手裡拿到的東西，拆開塑料袋。
裡面也是幾本本子，是學校食堂的賬單，但明顯不是任務讓他們找的那冊。
班主任有喜歡在本子前標編號的習慣，這樣就算方棠棠看不懂賬，也一眼就明白賬單少了幾本，看樣子就是任務讓找的東西。
旁邊月餅盒裡裝著的是班主任的私人物品。
開啟鐵盒，裡面有一個胡蘿蔔髮卡，一張全家福照片，疊得方方正正、已經褪色的藍色汗衫，和一張父親節的賀卡。賀卡上字跡稚嫩，上面寫著：“爸爸，父親節快樂。”旁邊還畫一個微笑的小太陽。
方棠棠聽說過老師的過去，把那張褪色的照片拿在手裡，看到上面笑得幸福的一家三口，心裡有點為班主任難過。照片上的老師額角還沒有銀髮，笑起來意氣風發的，抱著的小嬰兒彎著眼睛，肥肥的雙頰鼓起，小手往上面抓，抓著媽媽的一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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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的女兒很久以前就出事了，那時候班主任在帶高三班，早出晚歸，沒空照顧家裡，因此妻子把女兒的意外事故怪罪到他身上，後來沒多久他們就離婚了。
然後班主任從此性格變了很多，更加敬業、幾乎把每一分鐘都花在學生身上，但性格也變得苛刻挑剔，被學生們稱作“活閻羅”。
現在可以把活字去掉了。
她有些悶悶的，把月餅盒關上去，後悔拿走這個東西了。等會一定要把它給班主任送回去，這是他從前唯一一點美好的回憶，對他這樣重要……
現在方棠棠能夠理解那天尤開說的話了，鬼怪的東西是不能亂動的，這些外人看起來微不足道的物件，寄託他們生前的思念。他們已經一無所有，沒有生命、沒有未來、沒有希望，只能把生命裡僅有一點閃光的東西，緊攥在手裡，不肯放開，就算是魂消魄散也不願意放開。
她抬眸看了眼陸漣，心裡想，如果是他的話，不肯放開的又是什麼？
惡鬼在門外徘徊，喉嚨低聲嘶吼，幾分鐘後，它撞不開門，腳步漸漸從臥室消失。
方棠棠擔心地皺起眉：“趙老師應該不會有事吧？”
她記得趙老師是把渣男吃下去了的，經常見她挺著個大肚子，也沒有看到過男鬼破肚而出過。今天發生的異常，是因為他們觸動班主任的東西？不過在他們到班主任房間前，尤開就看到門裡噴湧而出的鮮血，說明異變從他們踏進教師宿舍就開始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方棠棠喃喃，忽然看向陸漣，“你知道嗎？……”
“哥哥？”
陸漣身體一僵。
——
宿舍外面，尤開捏碎道具後，擺脫班主任的追擊，來到學校門口。
他彎下腰大口喘氣，突然看到門口有個熟悉的身影在門邊徘徊。尤開輕手輕腳地靠近，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紫兆在校門口兩側來回反覆地走。青年眼神空洞，表情怔怔，動作僵硬，像是陷入無法走出來的噩夢中。
尤開想，這是……鬼打牆？
他心中一喜，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紫兆會遭遇鬼打牆，但現在是他解決掉這個隱患的不二時機。要是讓紫兆再活下來，明天、可能捱不到明天，只要青年能走出這個鬼打牆，他就沒命了。
尤開輕手輕腳往前，掌心出現抹寒光，沒走幾步他停下來，怕自己也陷入鬼打牆中。
正在猶豫時，忽然一陣天搖地動，地面劇烈的震動起來。
尤開愕然回頭，原來教師宿舍的地方，竟然出現一個巨大的、浮腫的屍體。屍體有山一般大小，倒下來像是可以壓倒整座學校，教師宿舍就在它的腦袋當中，宿舍裡所有窗戶都是暗著的，只有一扇亮著，照出來兩個他熟悉的身影。
燈光將兩個人的身影剪在窗戶上，少年站著，女孩是坐著的。
幾秒後，少年彎下腰，與女孩離得很近，像是貼在一起耳鬢廝磨，又像是輕輕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