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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斗酒夜話

當晚眾人在孤月堂熱烈慶賀,一賀劉子冀歸來莊客重聚首,二賀山莊再添捲雲堂。陳雲徑作為新任堂主,自是免不了被各路豪傑道賀,手中酒喝來喝去不得歇,不多時便醉眼朦朧腦袋生疼。這時他忽然記得當日在涵虛後山野雞宴時,張九歌秘授的千杯不醉之法——運大周天。他雖被廢了修為,腦中大小周天運作之法卻不曾忘,剛要運周天解酒時,又念及筋脈才被司徒向晚縫補過,也不知牢不牢靠,兀自犯起難來。

正值此時賴瀟湘拎著壇酒走過來,大老遠便喚道:“陳堂主,正四下找你呢,原來躲在這兒。來來來,咱再喝幾個。”

陳雲徑推辭道:“賴先生,我著實不勝酒力,喝不動了。”

賴瀟湘驚咦一聲,勸道:“便是再不能喝,也不在乎多這一兩口。來來來,堂主,賴某千般祝福萬般道賀,都在酒裡了,幹了。”

言罷他仰頭就要喝,陳雲徑慌忙攔住,反勸道:“賴先生,您今天也喝了不少了,我看不如留一分清醒和大夥言笑,豈不更美?”

賴瀟湘拉開他的手,踉蹌兩步,問道:“你和我說這話,是以什麼身份?堂主,還是朋友?”

陳雲徑不解其意,試探道:“堂主?”

賴瀟湘抿嘴道:“若是以堂主身份,我要和你說:‘堂主見教的是,賴某人這便停下不喝了。’”

陳雲徑聽罷覺得不對勁,又問:“若是朋友呢?”

賴瀟湘打個酒嗝道:“若是朋友,我得好好笑話你一番,這麼點酒量,也好意思出來闖蕩江湖。”

陳雲徑聽到這番話,惱羞成怒,心道:“你號為酒仙,實乃酒鬼,大家誇你幾句能喝,你還真以為自己氣吞山河!今日我便豁出去和你拼一拼,到要看看你酒仙到底有多仙!說到底喝酒喝水還不一回事!”

念至此處,他就地抱起一罈佳釀,對賴瀟湘道:“賴先生,今日只有朋友,沒有什麼堂主不堂主的。你既要喝個痛快,陳雲徑奉陪。”言罷他率先仰頭,將酒水大股大股倒入口中。

二人所飲的酒名為“一壺春”,初嘗時芬芳可口,恰似木吐新芽;下肚時柔滑綿軟,便如蓓蕾暗生;待到酒勁上來,炙熱難擋,正似群芳爭豔。此酒乃是劉子冀親手釀製,年代最近的也有十八年歲月,更休提早先那些二三十年、三四十年乃至百年的陳釀,酒性柔中帶剛,尋常人至多一壺便會醉倒,故此得名。

陳雲徑自幼兩袖清風,茶水都喝不到幾回,哪有什麼酒力?若不是方才一小杯一小杯的抿,早已醉倒在地不省人事。眼下忽然抱壇痛飲,脾胃如何受得了?灌不到三兩口,只覺一股火線順著喉頭灼燒到五臟,轉悠一圈又燒回來,直嗆得眼淚鼻涕一股腦兒流出來,喉頭鼻腔都火辣辣的痛。

賴瀟湘見狀哈哈大笑,拍他後心道:“堂主心意,賴某已然知悉,這酒…還是別喝了吧。”

陳雲徑甩開他胳膊,擦去眼淚鼻涕,將酒罈再度抱起,發狠道:“賴先生別掃興,今天不醉不歸。”言罷仰頭又喝起來。

賴瀟湘見他動了真格,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轉見他喝的興起,自己酒興也被勾起,當下心一橫道:“好,堂主真豪傑,賴某自不得失敬,幹!”說完陪他一同喝起來。

賴瀟湘只顧仰頭去喝,全不知陳雲徑這回已經耍了手段——他先被賴瀟湘的話氣到,又吃酒水一嗆,性子上來便將筋脈一事忘到九霄雲外——一面咕嘟咕嘟灌著酒,一面偷偷在體內運起大周天,酒水圃一下肚便被引行筋脈送至泥丸;這時他全無內息,酒水不得隨氣而出,便化作一顆顆豆大汗珠從他額間滴落。

幾個周天下來酒罈已空,陳雲徑輕輕搖頭,驚覺醉意全無,先前那股折磨人的腦疼也徑自消散了。他不由大喜,暗想千杯不醉秘技果然管用,又提起一罈酒,對賴瀟湘高喊道:“來來來,喝完這一壇,還有一罈!”

賴瀟湘尚且矇在鼓裡,眼見他一罈酒下肚似換了個人,越喝越精神,只道他先前推醉乃是謙虛。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賴瀟湘行遍神州,不曾遇到幾個能與自己長飲的,見陳雲徑酒量不俗,開心不已,大笑道:“好,今天定陪堂主喝個痛快。”

於是二人斗酒作樂,不多時面前便堆起如山空壇來。

彭揚早就想尋陳雲徑說幾句暖心話,恰逢賴瀟湘前來敬酒,便在旁等候,豈料這一等便是一個時辰。她見二人喝的不亦樂乎,不由埋怨道:“臭小子,當個堂主瞧給你嘚瑟的,酒量蹭蹭見長啊,你有能耐就只管喝不要醉,別喝的半死不活要人家照顧你。”

又過半個時辰,二人仍在喝著,眼前酒壇子越堆越高。彭揚詫異不已,暗想這小子還真應了自己所言只喝不醉,尋思完也顧不得許多,走上前去踹陳雲徑一腳,氣憤道:“這麼個喝法,不要命啦!”

陳雲徑見彭揚來,緩下手中酒,分說道:“啊揚,別鬧,我正和賴先生拼酒呢。”

賴瀟湘是明眼人,一眼瞧出二人曖昧,對彭揚一笑道:“拜見堂主夫人,還沒請教?”

他一直纏陳雲徑喝酒,彭揚早看不過眼,沒好氣答道:“姓彭名揚,孤月堂門人。你也知是堂主和堂主夫人,不讓我們說說話,只尋他喝酒,好不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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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瀟湘被她這麼一說,撓頭嬉笑道:“原來堂主夫人也是莊客,幸會幸會。是我疏忽了,忘了春宵一刻值千金,竟耽擱堂主這麼久。”轉對陳雲徑道:“堂主海量,賴某已領教了,今日便喝到這裡,改日再喝。”

陳雲徑不服氣道:“哎,這可是你要停的啊,今日咱不分勝負,對不對?”

“對對對,堂主所言極是。”賴瀟湘連連點頭,抱著酒壇子踉蹌走遠。

彭揚見外人離開,再無顧忌,將這一個半時辰的等候盡化怨氣發洩在陳雲徑身上,一把揪住耳朵斥道:“你是不是瘋了,傷還沒好就死命喝酒,萬一有個閃失誰來擔?”

陳雲徑就著篝火瞧見她眼中晶瑩,心知她言辭雖激烈,其中關懷卻是情真意切,一顆心頓時軟下來,亦無心與她爭辯什麼,只裝醉握住她手腕,一把擁入懷中,在她耳邊柔聲道:“啊揚,我醉了。”

彭揚掙開他,怒目道:“醉什麼醉,方才還龍精虎猛的,這會兒跟我裝孫子。”

陳雲徑看著她怒衝衝的面龐,“噗嗤”一聲笑出來,又將她摟回懷中,輕撫背心道:“好了,別生氣,今天高興,多喝了兩杯。”

彭揚再度掙開,指著滿地空壇道:“這叫兩杯?”

陳雲徑見她執著於此,左顧右盼一陣,確認無人旁聽後,附耳將周天解酒之事說與她聽。彭揚聽罷,怒氣頓時緩和下去,戳他腦門道:“你啊,一肚子歪心思,贏了也不光彩。”轉又想起筋脈一節,揪住衣襟道:“你方經過醫治,這便運周天,不要緊嗎?”

陳雲徑搖頭道:“幾番運作下來,非但沒覺異樣,反倒隱隱舒暢,倒也奇怪。”

他所不知的是筋脈為司徒向晚縫合後續接生長,難免有淤塞之處。方才接連幾個周天下來,已憑著酒水將淤塞處衝開。其間定有些疼痛,可他拼酒拼在興頭,渾然不知。

彭揚仍不放心,當即要帶他去尋司徒向晚。陳雲徑勸阻道:“此時天色已晚,醫仙早已休息去了,不便打擾。再說,我此時全無不適,與其尋她浪費時間,還不如多陪你一會兒。”

“這時知道陪我了。”彭揚聞言背過身去,嘟嚷道,“方才怎麼不見你要陪我?你還是陪你的酒壇子去吧。”

言罷她作勢要走,被陳雲徑一把拉住,仍擁入懷中。那時篝火燦爛,歡聲頻傳,陳雲徑望向彭揚明眸,見漫天星斗倒映其中,當真絕美無以復加。他不曾被酒所醉,此時卻在她眼中真真切切迷醉了。

“啊揚。”

半晌,陳雲徑輕喚一聲。後者定定望向他,問:“怎麼了?”

“你說,如果沒有遇到我,你現在會是怎樣?”

彭揚想了想,答道:“大概死在石妖手中了吧。”

陳雲徑道:“如果也沒遇到石妖呢?”

彭揚猶豫片刻,輕嘆一聲:“大概死在金家了吧。”

陳雲徑不由好笑,說道:“那也不至於,你若成了少奶奶,人家還不好吃好喝的伺候著,怎會讓你死。”

彭揚道:“哀莫大於心死。你懂其中意思嗎?”

陳雲徑點頭道:“懂,當然懂。分別後的日子裡,每每遇險命懸一線時,想著以後不能再見你了,我便覺得比死還難受。這就叫‘哀莫大於心死’吧。”

彭揚輕推他道:“油嘴滑舌,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你若真是這般掛念我,為什麼不來山莊找我?”

陳雲徑坦言道:“你想啊,你比我先修行,已經有了一身本事。我若是半途而廢跑去找你,處處低你一等,肯定會被你看輕。”

彭揚哂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是這副小孩子脾性。如今你沒了修為,我有看不上你麼?”

陳雲徑也笑道:“放心,有劉老爺子傳授功法,我只要勤快些,修為總會追上來的。倒是你,憑啥看不上我,如今我好歹也是一介堂主,有身份有地位的。”

“是是是,陳大堂主厲害。”彭揚調侃道,“說什麼我看不上你,是你看不上我吧?打第一次見面起到現在,也沒聽你說過你…那什麼。”

陳雲徑瞧見她面上紅霞,越發心動,哄道:“我這人遇事都放心裡,哪那麼容易說出來,你明白我心意不就好了。”

彭揚嬌羞道:“既是如此,趁著沒別人在,你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看上我的?”

陳雲徑望向璀璨星河,深吸一口氣,將草木清冽和彭揚身上的芬芳一併吸入,淡淡道:“大約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已動了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