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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晉江文學城首發

火光衝天, 兵戈錚錚,在這寒冬雪夜裡,喊叫聲滔天響。

大門被軍隊撞破, 大批銀色鎧甲的士兵攻了進來。

太極殿裡火勢洶湧, 殿內眾人亂作一團, 膽小的貴族及其女眷驚慌不已, 求生欲驅趕著他們往外逃竄。

尖叫聲, 哭聲, 呵斥聲, 成為新年夜裡別具一格的熱鬧。

景陽長公主護住臉色發白的青禾,安撫道, “不怕,母親在。”

她到底是見識過大場面的,還算是冷靜,只皺著眉凝視著一側的昭康帝, “皇兄, 這是怎麼回事?”

昭康帝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神色惶惶的周皇後, 又盯著裴延看了會兒, 面沉如水, 冷哼道,“還能怎麼回事, 有人不想活了。”

太極殿的火勢越燒越兇, 在皇宮禁衛軍的護送下,眾人連忙趕去不遠處的長樂殿。

一行人才到長樂殿沒多久, 先前派去打探的禁軍也趕了回來,跪倒在昭康帝跟前,肅聲道, “陛下,三皇子與領左威衛將軍張毅率領北城營六千餘人攻破玄武門了!”

昭康帝面部肌肉抽動著,冷笑道,“三皇子。”

他目光驟然變得銳利,宛若刀子般直直射向周皇後。

周皇後的身子晃了晃,手捏緊了寬大袍袖裡的匕首,面上卻是慌張無措狀,“怎麼會是長洲呢?不,不會的。陛下,臣妾並不知此事,或許其中有什麼隱情。”

昭康帝問那禁軍,“他們打的什麼旗號?”

禁軍咽了下口水,道,“清君側,誅小人。”

“小人是誰?”

“是…是兵部侍郎顧渠顧大人。”

“呵。”昭康帝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些,看了一眼下首鎮定自若的顧渠。

顧渠也注意到昭康帝投來的目光,無所畏懼的迎上他的目光,坦坦蕩蕩。須臾,他上前一步,拱手拜道,“陛下,臣願前去抵禦謀反逆賊,以證清白。”

還不等昭康帝說話,周皇後眉毛高挑,呵斥道,“你個曾經謀刺陛下的小人,有何顏面反誣皇子是逆賊!”

顧渠只當沒聽見,身形都沒動一下。

見狀,裴延也上前一步,肅色道,“父皇,兒臣請命隨顧侍郎一同去,兒臣定會活捉裴長洲回來。”

昭康帝坐在寶座上,板著一張臉,凝視著裴延,神色晦暗不明的,“延兒,你有把握嗎?”

裴延只覺得昭康帝看來的目光洞若觀火,他的心往下沉了沉,面上卻不顯,只將頭垂得更低,冷靜道,“兒臣定不負父皇期待。”

沉默半晌,昭康帝抬了抬手,語氣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那你去吧。”

此時已近子時,城門大閉,城外龍驍大營的駐軍一時半會兒也無法趕來,宮中可用的精銳兵力便是宿衛軍。

裴延與顧渠騎著馬,帶領著宿衛軍奔赴玄武門。

昭康帝的氣勢還是很足的,他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寒風凜冽的刮過,黑暗中他的臉龐緊繃著,如雕刻般凌厲。

有皇帝坐鎮,其餘人也不敢再喧鬧。一時間,長樂殿一片寂靜,只偶爾傳來幾聲難以抑制的啜泣聲。

不多時,一陣激烈的廝殺聲由遠及近的傳來,氣氛也逐漸變得焦灼。

青禾眼睫上還有淚,吸了吸鼻子,悄悄問著景陽長公主,“母親,是太子哥哥他們回來了嗎。”

景陽長公主捏緊她的手,心裡也拿不準,只將她往懷中抱緊了些,又看了眼護在她們身前的謝小公爺,心裡稍微安穩了些。

周皇後的心也緊緊地繃著,輸贏在此一舉了。

淒冷的月光下,兩隊人馬先後出現在長樂殿前寬敞的廣場上。

為首的是裴延與顧渠,他們身上都沾滿鮮血,手中緊握著刀劍,驅著馬飛奔著。

而在他們身後,是一襲銀盔甲的裴長洲,他領著一隊精銳騎兵,緊追不捨。

此時,裴長洲正拉滿了弓,準備射箭。

而那箭,毫無疑問的指向裴延——

只是他的箭術算不得好,連射了好幾箭,都沒射中裴延分毫。

不過他也不著急,他領著北城營這麼多精銳,勢如破竹,足以將裴延、小四小五,甚至於父皇,殺個片甲不留。

長樂殿前的眾人看著這窮追猛打的一幕,反應各異。

昭康帝握緊了寶座扶手,面黑如炭,咬牙罵道,“孽子,孽子!”

周皇後聽到這呵斥聲,也不再做驚惶狀,精緻端麗的臉龐上閃過一抹快感,緊緊地盯著那箭,心裡期待得喊著:

殺了裴延,殺了他!最好當著皇帝的面殺了他,讓皇帝嚐嚐痛失愛子的滋味。

與東宮站在一旁的官員,都替太子捏了一把汗,暗中祈禱著,太子殿下可千萬不要有事啊。

眼見著裴長洲又一支箭射出去,青禾都嚇得尖叫了一聲。

還好那支箭只擦過裴延的手臂,青禾松了口氣,心頭又慶幸著:還好表嫂提前回了東宮,否則她看到這場景,肯定要嚇暈過去。

謝小公爺眯起眼眸,彎腰拍了拍青禾的肩膀,“青禾,別怕。”

景陽長公主擰緊眉頭,輕輕呢喃道,“這局勢…瞧著有些古怪。”

謝小公爺道,“母親,你也這般覺得?”

景陽長公主頷首。

還不等他們仔細分析,廣場上的顧渠與裴延忽然夾緊馬腹,加快速度,疾馳奔向一側。

下一刻,只聽到一聲沖天炮的嘯叫聲,劃破長空。

說時遲那時快,長樂殿四周突然湧現出無數黑衣弓箭手。

宛若下雨般,無數支鋒利的羽箭齊刷刷的射向廣場正中央,其氣勢,銳不可當。

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裴長洲帶領的精銳部隊,紛紛倒於羽箭之下。

就連裴長洲本人,也被十幾支羽箭,射成了刺蝟。

裴長洲不可置信的低下頭,看著穿破身軀的羽箭,溫熱的血汩汩流出。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這些弓箭手都是從哪裡來的?

他難道就要這樣死了麼?

極度的震驚與不甘中,他的耳邊是羽箭冷冽的破風聲、痛苦的喊叫聲、短兵相接的金屬碰撞聲,還有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

“長洲!!我的兒——”

裴長洲扭過頭,他看到華麗明亮的長樂殿前,他的母后正朝他這邊看,她的面容因巨大的悲傷而變得扭曲猙獰。

他一瞬間有些慚愧,他輸了,母后該怎麼辦。

母後,兒子無能。

他從馬上墜下,餘光又看到自己的父皇,高高在上,肅穆威嚴,他分明看到他倒下,視線卻沒在他身上停留多久,慌張擔憂的去尋另一道身影。

裴長洲重重的摔倒地上,濃重血腥味在鼻腔與口腔瀰漫著。

在他焦距渙散的最後一刻,他順著他父皇的目光看去——

哦,是裴延。

漫天火光中,裴延俊美的臉上是盡在掌握的自信冷靜。

這時,裴長洲的腦袋也清醒過來,原來這一切不過是裴延布得一個局!

好一招請君入甕,將他全部的勢力一網打盡。

憤怒、不甘、悔恨湧上心頭,他死不瞑目。

……

周皇後崩潰了。

親眼看到自己的兒子萬箭穿心倒在一片血泊中,她心頭那根名為希望的弦,“啪”的一聲繃斷了。

痛苦滿滿的佔據她的心頭,只是此刻,她顧不上掉眼淚。

強烈的仇恨衝昏了她的理智,她捏緊手中的匕首,瘋了般朝著昭康帝撲了過去。

“陛下!!!”

“皇兄!”

“舅父!”

在場眾人大驚失色,只見周皇後的匕首抵在昭康帝的喉管,那鋒利的刀刃在月光下泛著泠泠寒光。

昭康帝聽到周皇後急促的呼吸聲,眯起黑眸,沉聲道,“皇后,你這是作甚?”

景陽長公主也著急的呵斥道,“皇后,你瘋了嗎?你趕緊放開皇兄。”

周皇後陰惻惻的笑著,“放開?放開可以啊。我兒子死了,得有人償命才是!”

她語氣激烈地大喊著,“裴延,裴延呢?你們想要皇帝活著,就把裴延叫來!”

此情此景,眾人面面相覷,不敢出聲。

廣場上的叛軍已經被全部誅滅,臺階上都堆滿了一層屍體,空氣中瀰漫著濃厚的血腥氣,就連天上的那輪圓月,彷彿也被鮮血染就,泛著詭異的猩紅。

在這片死寂中,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眾人下意識看去,只見一道高大修長的身影握著長劍拾級而上。

他的衣袍沾染了大片的血汙,俊美無儔的臉龐上也染著血,黑眸深邃如墨,周身強大的氣勢讓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在眾人的心目中,太子一向是溫潤如玉、矜貴清朗的翩翩君子,他們何曾見過這樣太子——

邪戾陰冷,宛若從地獄中走出的嗜血修羅。

裴延握著劍,走到昭康帝與周皇後面前站定,視線在那把匕首上停留片刻,隨後徐徐的對上了周皇後那雙充滿仇恨的眼眸。

他淡淡道,“皇后找孤?孤來了。”

周皇後見他這副淡定自若的模樣,心中更恨,咬牙道,“你這個心思歹毒的畜生,我要你給長洲償命!今日你與你父皇,只能活一個。”

說到這裡,她揚起一抹陰毒的笑容來,對昭康帝道,“陛下,你平日是那樣的偏愛太子,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心愛的兒子,到底是會選擇你,還是選擇他自己。”

昭康帝濃眉擰緊,眸中閃過一抹陰鷙,“周氏,朕看你是不想活了。”

周皇後笑道,“周家被你抄了,長洲也死了,逼宮也失敗了,你以為我還能活、我還想活麼?陛下,黃泉路冷,臣妾怎麼也得拉上你和太子作個伴啊。”

她大笑著,手也因著笑聲而抖了下,匕首立刻在昭康帝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

景陽長公主被周皇後這笑激得渾身發麻,怒斥道,“你小心點,別傷到皇兄!”

“這麼一道小傷口算什麼?我可憐的長洲,他身上中了那麼多箭,你們有誰心疼了嗎?”

周皇後神色癲狂,說完,又直直的盯向裴延,“太子,做決定吧。只要你現在自刎,我就放了你父皇。反之,我帶著你父皇一起去死!”

裴延薄唇掀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的看向周皇後,“你要與孤談判?”

周皇後笑容一滯,隱約覺得不對。

裴延道,“孤手中也是有籌碼的。”

說罷,他抬了下手。

很快,兩個士兵將五花大綁的裴靈碧推上前來。

裴靈碧渾身發抖著,顯然嚇得不輕,待看到以匕首挾持昭康帝的周皇後時,她更是瞪圓了眼睛,被塞住的嘴裡發出嗚嗚嗚的悶聲。

一個士兵將裴靈碧嘴裡的布取下,裴靈碧立刻大喊道,“母後,你這是做什麼?你瘋了嗎,你怎麼敢挾持父皇!”

周皇後顯然忘了還有個女兒,乍一見到裴靈碧,神色恍惚,隨即又哭道,“靈碧,你皇兄他死了。”

裴靈碧一陣大駭,心頭卻沒有太多的悲傷,更多的是恐懼,“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今日不是除夕嗎,皇兄怎麼會死,母後為何要挾持父皇?

她關在殿裡一個月的時間,外頭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裴延冷眼看著這對母女,稍一抬手,手中的劍便架在了裴靈碧的脖子上。

裴靈碧頓時僵住了,寒毛都豎起。

裴延語氣平靜道,“皇后,你已經死了個兒子,還想死個女兒麼。”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將裴靈碧嚇得臉色發白,眼淚滾滾落下,聲音因為過度緊張而嘶啞,“母後,救我,我不要死,我不要!”

看著滿臉驚懼、涕泗橫流的女兒,周皇後一陣心痛。

就算她素日裡偏心裴長洲,可女兒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就在她神色鬆動的間隙,裴延猛一抬手。

一道暗器“唰”的飛了過去,直直的砸中周皇後的手背。

“鐺——”的一聲,匕首被打落在地。

李貴伺機而動,帶著兩個太監趕緊上前控制住周皇後。

不過眨眼功夫,周皇後就被緊緊地壓倒在地,頭上的鳳冠掉落在一旁,精緻的明珠串也斷了,四散在地磚上。

裴延快步上前,扶著昭康帝坐到一旁,“父皇,讓您受驚了。”

昭康帝摸了下脖頸,“無妨,是朕一時不備,才讓這瘋婦有機可乘。”

被壓在地上的周皇後見到這一幕,面容上滿是嘲諷,癲狂笑道,“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感人場面!呵,裴延啊裴延,你可真是蠢,你剛才就該讓我殺了他,也算替你母后報了仇了!你以為你父皇是個什麼好東西嗎,是他害死了你母后,你還救他!哈哈哈哈蠢啊……”

聞言,裴延眸光一凝,昭康帝的臉色也冷了下來。

周皇後瞧著這父子倆的反應,笑出了淚。

她剛才把匕首架在昭康帝的脖子上,他都始終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樣,可現在一提起顧沅,他立刻就變了臉。

可笑,真是可笑。

還不等裴延發問,昭康帝先一步上前,狠狠地掐著了周皇後的脖子,額上青筋暴起,厲聲道,“說!什麼叫朕害死了沅沅?沅沅的死,是不是與你有關?”

周皇後被掐得臉色漲紅,卻依舊笑著,美眸中是孤注一擲的怨毒,“裴元徹,顧沅待在你身邊,有開心過嗎?我才沒有害她,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我不過是把真相告訴她而已。”

真相?

昭康帝眉宇緊蹙,目光愈發銳利,“你都與她說了些什麼。”

周皇後痛苦的笑道,“我告訴她,她那青梅竹馬的未婚夫文明晏不是病逝,而是你殺的。我還告訴她,你一直對她與文明晏的孽種耿耿於懷,那孽種突發哮喘而亡,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她回想十六年前,那個秋雨悽悽的午後,是大皇子第五個忌日——

那一日,顧沅跪在佛堂前誦經。

她流著淚跪在顧沅跟前,懺悔著,“皇后娘娘,臣妾對不起你,只是有一事,臣妾藏在心頭多年,實在難以忍受良心的譴責。大皇子他的死,不是意外,其實是、是陛下安排的……陛下他一直厭惡著大皇子的身世,所以特地命令大皇子的貼身宮女,用沾了漆樹花粉的帕子捂住了大皇子的口鼻,使得大皇子哮喘發作,窒息而死……

當時臣妾就在花園假山後,親眼目睹了這一切,臣妾真是怕極了,跑的時候不小心跌了一跤。那宮女發現了臣妾,便將臣妾押去了陛下面前。陛下命令臣妾不許說,否則便要殺了臣妾……臣妾實在不敢違逆陛下的意思,才瞞了這些年。可這五年來,臣妾經常夢到大皇子慘死的模樣,臣妾真的瞞不下去了,嗚嗚……”

她永遠忘不了顧沅聽到這番話後的表情。

她瞧著心裡痛快極了,險些沒忍住笑出來。

那個時候,顧沅的精神狀態已經很差了。她推波助瀾的一番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大皇子忌日的第二天,顧沅就服毒了。

思緒迴轉,周皇後挑釁的看向昭康帝,“陛下,你也不過是一條可憐蟲罷了。你對顧沅再好,始終抵不過文明晏和那孽種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昭康帝的眼角泛著紅,眉宇間盡是暴戾之色,手中也加重了力氣,“你胡說!”

周皇後被掐得快要喘不過氣,臉漲成豬肝紅,艱難的將目光轉向裴延,磕磕巴巴道,“太子……太子……”

裴延垂下的手一點點收緊,指節都泛著白。

他的大皇兄,是孽種?

母后的死,是因為父皇?

一重又一重的迷霧籠罩在他的心頭,他的思緒紛亂如麻。

眼見著昭康帝快要將周皇後掐死,一直沉默不語的顧渠上前一步,按住了昭康帝的手,目光炯炯,“鬆開,讓她說。”

昭康帝一怔,目露寒光,“顧渠,你好大的膽子。”

顧渠繼續按著他的手,不苟言笑的臉龐上是與多年前如出一轍的執著,“臣只想弄清楚妹妹到底因何而死!”

四目相對,彼此僵持著。

最後,昭康帝慍怒的鬆開了手。

周皇後身子一軟,直直的癱倒在地,求生的本能使她捂著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著。

等緩過神來,她紅著眼睛,朝著昭康帝大罵道,“顧沅就是個賤人,入宮前就跟人私奔,懷了別的男人的種!這樣不潔的賤人,偏偏你還將她當做珍寶,捧著她寵著她,為了她寧願當烏龜王八蛋!我一心一意對你,為你生兒育女,你卻棄我如敝履。裴元徹,你就是個瞎子,你不分好歹!”

她罵完,又惡狠狠地看向裴延,嘲道,“你知道你父皇為什麼對你這麼好嗎?因為他做夢都想與顧沅有所牽絆,他就是個瘋子,恨不得把顧沅永永遠遠鎖在他身邊。好不容易有了你,他與顧沅共同的骨血,他當然愛你。

可顧沅恨你,像恨你父皇一樣恨你,你是她的屈辱,是她的不堪,是她的累贅!她為了她所愛的大皇子,可以毫不猶豫的服毒,拋下你們父子,哈哈哈哈,你們父子一樣,都是可憐蟲!被顧沅拋棄的可憐蟲!”

她的獰笑聲張狂又淒厲,字字句句,直直戳中昭康帝內心深處的傷疤。

沅沅寧願服毒,都要離開他。

他那樣愛她,恨不得將江山捧給她,將心挖出來給她,可她卻從未愛過他。

眼見周皇後還在罵,昭康帝像頭出離憤怒的獅子,焦躁的轉了一圈,最後搶過侍衛的劍,失態的怒吼道,“殺你了,朕要殺了你這個瘋婦!”

周皇後這會兒反倒無所畏懼,仰著頭,臉上掛著嘲諷的笑。

在昭康帝砍向周皇後時,一直沉默不語的裴延上前一步,攔住了昭康帝的劍,“父皇。”

昭康帝怔了怔,看著眼前沉穩冷淡的裴延,憤怒的情緒剋制住,“延兒,讓朕殺了她。”

裴延伸出修長的手,一點一點的掰開昭康帝捏劍的手指,語氣平靜,“父皇,她沒欠你什麼,你沒資格殺她。”

昭康帝臉色僵硬。

“但她欠我一條命。”

裴延慢條斯理的拿過他手中的劍,握緊,黑眸深沉,“十六年前她害我落水,從那時,我便想著有朝一日,我定要親自報仇。”

昭康帝瞳孔猛縮,直直的盯著裴延,“當年是她?!延兒,你為何不告訴朕……”

裴延掀唇淺笑,“父皇護得兒臣一時,卻護不住每時每刻。”

說罷,他不再看昭康帝,而是緩緩轉過身,朝周皇後一步步走去。

看著氣勢迫人的年輕儲君,周皇後心臟一縮,下意識往後退,嘴裡喊道,“你該殺的是裴元徹,是他害死了你母親和你兄長,是他——”

半截話還卡在喉嚨裡,她的喉嚨就被利刃劃破。

溫熱的鮮血不斷的湧出,周皇後不甘的睜大了眼睛。

“母後!!!”

目睹了這一場瘋狂鬧劇的裴靈碧大喊著,熱淚滾滾。

周皇後直直的倒下,鮮血將她那襲華麗的正紅色鳳袍染得愈發鮮亮。

她嘴唇微動——

顧沅,你贏了。

沒了周皇後的辱罵聲,殿前安靜不少。

裴靈碧哭著哭著,發現只有她自己的哭聲,她害怕的捂住了嘴。

兄長逼宮死了,母后也死了,舅父一家也倒了,就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心慌的四處張望著,想找一個可以請求援救的物件。

昭康帝,裴延,景陽長公主,青禾,謝小公爺……一張張冷漠的臉,看得她的心越來越沉。

裴延丟下手中的劍,眼角餘光瞥見她,淡淡吩咐侍衛,“拖下去。”

裴靈碧頓時變了臉,無措的喊道,“不要碰我,不要!父皇,救我,救救我!皇兄和母后的陰謀,我不知道啊,我是無辜的!”

昭康帝此刻只嫌她聒噪。

侍衛很快堵了她的嘴,將她重新拖了下去。

“鐺鐺鐺……”

此時,遠處響起子時的鐘聲,在這屍橫遍地的空蕩廣場上,顯得那樣悠長又淒涼。

新的一年到了。

見昭康帝頹唐的站著,裴延鎮定自若的安排著眼前這爛攤子,該離宮的離宮,該收屍的收屍,該清掃的清掃……

大致安排一番後,他走到昭康帝跟前,彎腰,拱手,語氣恭敬,聽不出悲歡喜怒,“父皇,夜深了,您回宮歇息吧。”

昭康帝抬起頭,那張威嚴冷肅的臉龐此刻卻佈滿迷茫與慌張,彷彿蒼老了十幾歲,深眸中再無往日那份銳利。

他艱難的張嘴,似乎要解釋。

裴延黑眸微動,只沉聲問,“父皇,你對母后做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嗎?”

昭康帝的眼角一下子紅了,不可一世的帝王呈現頹然之色,沉默許久,終是無言。

裴延扯了扯嘴角,眼底最後一縷光也徹底黯淡。

“你是她的屈辱,是她的不堪,是她的累贅!”周氏的話言猶在耳。

原來母后不愛父皇,也不愛他。

他,也是被母后拋棄的那個。

昭康帝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拍裴延的肩膀,裴延生硬又冷淡的避開了。

手僵在空中,格外尷尬。

裴延退至一旁,垂下頭,聲音疏離又冷漠,“兒臣恭送父皇。”

……

東宮,陶緹踏著薄薄的積雪,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身後是玲瓏等宮人著急的呼喚,“太子妃,您慢些,雪天地滑。”

她不聽,繼續往前跑,滿腦子只想著裴延。

她的殿下,她的夫君,還在那火光熊熊的險境中生死未卜。

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積雪將薄而柔軟的睡鞋浸得溼透,她的雙腿都凍麻了,只機械性的重複著奔跑的動作。

她跑啊跑,一路還跌了三個跟頭,屁股摔得生疼,她也顧不上疼,爬起來繼續跑。

終於,她看到了東宮與皇宮相連的至德門。

陶緹眼睛亮了,一激動,又摔了個跟頭。

她痛得眼淚差點飈出來,但想著大過年的掉眼淚不吉利,便緊緊咬住唇,硬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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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撐著身子爬起來,她看到那高大的門後,緩緩走出一道頎長筆挺的身影。

裴延那襲銀灰色長袍上沾滿鮮血,骨節分明的手緊握著一柄長劍,劍上也沾著血。

冷白月光下,他俊美的眉間好似覆了一層凜冽的冰霜,薄唇抿著,下頜線條越發凌厲。

陶緹愣住,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裴延也看到了她。

月光下,雪地裡,小小的人兒穿著單薄的衣裳,如瀑青絲披散著,眼眸清澈,像是個誤入凡間的精靈。

他眉間的冷冽戾氣斂去,將手中的劍一丟,臉上露出笑意,溫柔又帶著幾分病態。

他朝她招手,“阿緹,來孤懷裡。”

陶緹睫毛微顫,“……”

裴延見她沒動,笑容一僵。

像是害怕她也會拋棄他,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面前。

顧不上血汙、顧不得形象,這一刻,他只想緊緊抱住她。

裴延彎著腰,冰涼的手指捏著她的後頸,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情緒翻湧的深眸,語氣透著幾分委屈,“別怕孤,孤會傷心的。”

他清冽的氣息拂過陶緹的耳畔,她聽出他嗓音中那患得患失的顫抖,一顆心頓時軟了。

她抬起兩條軟綿綿的胳膊,環住了他的腰,輕輕道,“我不怕,我知道殿下不會傷害我的。”

裴延心口一熱,低頭在她肩窩深吸了口氣,“阿緹,答應我,你不會拋下我。”

“嗯,我答應你。”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這樣問。

“永遠不會拋下我。”他補充著。

“好,永遠不會。”

“那你剛才為何不來抱我。”

“……我腳凍麻了。”

“……”

須臾,裴延低低笑出聲來。

陶緹,“……”

還不是為了找你!還笑!

不一會兒,裴延彎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桃花眼中盡是溫柔,“走,我們回家。”

天上又下起雪來,潔白的雪花輕輕飄落。

陶緹輕輕揪著他的衣襟,眼眸亮晶晶的,“殿下,新年快樂。”

裴延彎著眉眼,吻了下她的額頭,“小姑娘,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