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長這麼大, 還從未被當成嫌疑人, 帶到警察局審問, 就像所有信奉民不與官鬥的普通人一樣,他對這些地方本能地感到牴觸, 所以一路上都有些緊張, 慫兮兮地窩在汽車後座上。
芳城的路況不太好, 堵車是常事, 馮思魏慢慢開著車, 一雙利劍般深邃的眸子不時往上瞟一眼, 後視鏡上清清楚楚地倒映著白檀此時此刻的表情。
平心而論,白檀的長相是真出色。大約是性格使然,馮思魏自小就酷愛打打殺殺,喜歡用武力解決問題,覺得但凡能動拳頭的場合, 大家就盡量少逼逼, 所以很少長篇大論地探討什麼,寡言少語是常態,而以他枯燥貧乏的詞彙, 實在很難形容那張臉給帶來的震撼。
馮思魏說不出什麼華麗的語言, 但是他知道一點, 辦案多年, 這是他唯一一次,由衷地相信白檀是全然無辜的。
幹他們這一行的,感情用事是大忌, 有時候外表看起來越是柔弱無害,內在越是狠辣可怖,因此,才會有前輩總結說:“看起來越不像是兇手的人,往往才是真正的兇手。”
馮思魏知道這種情緒很危險,說誇張點,警局裡不是沒有人錯信真兇,下場悽慘的,頭上戴著“明星警官”的光環,馮思魏可不想這麼快就翻車。
但,可怕的是,他根本抑制不住自己。
白檀的神態很正常,極力保持鎮靜,又帶著一絲麻煩上身的不安,以及不清楚問題出在哪裡的茫然,完全是合理反應。
不經意間,馮思魏視線發生了一點點偏移,對上另一個身穿黑色連帽衛衣的青年。對方好像是叫顧見容,臉上似笑非笑,嘴角輕輕勾起,莫名透著一股子嘲諷,墨黑的雙眼半闔半閉,虛虛地望向窗外的世界,像是在看一座沒有生命跡象的死城,無情,冷漠,又蘊藏著若隱若現的悲憫。
察覺到馮思魏在審視自己,顧見容偏過頭來,薄唇開合,無聲地說道:“你會後悔的。”
後悔?後悔什麼?馮思魏不解,他能感覺到顧見容對自己抱有十分強烈的敵視,嫌疑人發狠話威脅辦案人員的場景也見多了,但是,從來沒有人像顧見容一般,處處透著奇怪。
馮思魏隱約品嚐到一種深深的違和感。
兩人分別被帶進不同的審問室,照例詢問了一些基本資訊後,馮思魏端了杯茶水進來,擠走了一個中年發福的男警察,坐下來,撿起幾張照片遞給白檀:“認識這個人嗎?”
照片上是一個三十歲左右,長相平凡的男人,戴著一副眼鏡,留著短髮,就像任何一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一樣,沒有任何能夠引起人注意的特殊之處。
白檀瞅了一會兒,想搖頭,仔細看看又覺得有點眼熟,驚疑不定道:“這,這好像是我早上遇到的眼鏡男……”說完,主動把早上的事情經過交代了一遍。
馮思魏眸光一閃,盯著白檀略帶困惑的臉龐,意味深長道:“他死了。”
白檀的驚訝毫不掩飾:“什麼?他死了?難道你說的兇殺案就是……”
馮思魏目光犀利,眼神灼灼,望向白檀時充滿探究意味,但以他判斷,白檀的所有情緒變化都是真實不作偽的,那麼,現在就存在兩種可能,要麼白檀是真的不知情,與兩起兇殺案完全無關;要麼就是他這個人心理強大,異於常人。
前一種猜測還好,如果是後一種的話……
馮思魏濃眉皺起,語氣怪異:“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白檀無措:“我怎麼會知道呢?”他以為馮思魏在有意誘供。
馮思魏不知想到了什麼,神態有些一言難盡,老實說,他出過的現場,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早已經司空見慣了,無論多血腥變態,回來照樣該吃吃該喝喝,畢竟以他們的工作性質,要是沒有超強的承受力,吐也吐死了。
在今天之前,馮思魏篤定,再噁心的案發場景,都不會讓自己茶飯不思。
可是,北四環的案子,徹徹底底地打破了馮思魏的認知,讓他意識到自己的淺薄可笑。
眼鏡男名字叫張文兵,土生土長的芳城人,成長背景和工作環境沒有任何問題,目前在一家科技公司上班,性格方面有點自私自利,善於鑽營,在職場上攀高踩低,欺下瞞上,不是特別得人心。
警察到張文兵居住的小區和公司調查的時候,大家直言不諱,說跟他都是泛泛之交,關係確實不太友善,但都是言語上的小糾紛,還沒嚴重到要張文兵非死不可的地步。
至於張文兵的死法嘛……
就像漫畫《真相》第二卷裡的案子一樣,遭遇多人暴力,被毆打凌虐,如果僅僅是這樣,雖然殘忍,但還不到匪夷所思的程度,真正讓人膽寒的是,張文兵原本是要去市中心上班的,為何突然跑到北四環那裡?而且,在被打死的過程中,不曾進行一絲一毫的反抗?
甚至,在嚥氣的最後一秒裡,流露出那樣詭異而滿足的微笑……
警方接到報案,趕赴現場時,張文兵已經死去,渾身的血肉都被啃噬殆盡,只剩下一張頭顱,以及鮮血淋漓的白骨。
法醫檢驗證明,張文兵是被人一口一口,活活咬死的……
視覺上的衝擊還是其次,最最細思恐極的是,張文兵身上那一百多斤肉,到底去了哪裡?難道……
馮思魏想了一想,竟然覺得不寒而慄,若是猜測成真,那麼直接參與此案的人,說不定會多達十幾人,甚至幾十人……
案發時白檀正在第一出版社,有確鑿的不在場證明,馮思魏審了一場,也沒問出什麼有用的資訊,腦海中對白檀的印象反而改善不少。
這樣可不行啊,馮思魏產生了一種前所有未的危機感,總覺得再審下去,自己馬上就要被策反了。
不知道是白檀的親和力太高,還是警局裡的人脾氣好,等白檀錄完口供,走出警局的時候,已經收穫了許多迷弟迷妹,還給一些年輕的警察籤了名。
顧見容比白檀早一步出來,正在院門口等他,兩人不急著打車,並肩往前走了一段。
白檀斜著眼睛看顧見容,疑惑道:“唔,你好像一點都不害怕?”
顧見容雙手插兜,落落寡歡,“他們不會傷害你的。”
“噯?”白檀難以理解,“你這叫什麼話?他們是誰,警察嗎?”
“白檀。”顧見容忽然停下腳步,一臉嚴肅地看向白檀,屏住呼吸,認認真真地問道:“你喜歡芳城嗎?”
“喜歡啊。”白檀不假思索地點頭,“芳城經濟發達,基礎設施便利,臨海,環境也不錯,而且春天特別漫長,我……”
顧見容不等他說完,釋然一笑,端得是面如冠玉,色如春曉,他低低一嘆:“我知道。”
望著顧見容高大修長的背影,白檀悄悄蹙起眉頭,暗道:怎麼感覺最近芳城的氛圍怪怪的,不但連續出了這樣兩起喪心病狂的案子,就連顧見容和徐書白,好像都有點背離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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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四環附近人口密集,案發時間初步判定為上午九點至十點,那個時間段正是人流高峰期,按理來說應該有許多目擊者,但事實卻是,無論警方怎麼走訪詢問,眾人都咬死了說什麼都沒看到,最後警方不得不懸賞徵集線索。
排查工作緊鑼密鼓地進行著,馮思魏不可避免地與白檀多接觸了幾次,每一次,顧見容都對他沒有好臉色,對著白檀就一副野獸護食的架勢。
馮思魏冷眉怒目地低斥道:“給力給氣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顧見容反唇相譏道:“你也好不到哪裡去,不然,為什麼天天糾纏白檀?”
馮思魏道:“我是為了查案,你這小孩懂個屁!”
顧見容陰狠地笑了笑,高深莫測道:“我們都是一樣的。”
馮思魏想也不想,粗魯地說道:“誰跟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崽子一樣,讓開!”大掌胡亂一推,闖進客廳嚷嚷道:“白檀,出來,快點出來!”
白檀應聲開啟臥室的門,打著哈欠走出來,他昨天晚上熬夜將《真相》最後一卷修改了一番,又畫了幾個短小的番外篇,總算是大功告成,直到天亮才丟下畫筆補眠,這會兒正睡得昏天暗地呢。
看到白檀,馮思魏一個箭步衝上去,握住青年雙肩,猛烈地搖了搖:“快醒醒,出大事了!”
白檀睏倦地揉了揉眼睛,“啊?”
馮思魏掏出手機,快速點開一個頁面,舉到白檀面前讓他看,白檀費力地將桃花眼睜開一條縫,小聲念道:“地鐵二號線昨天深夜驚現一具無頭男屍,死者身穿深灰色格子衫,米色寬鬆五分褲,手裡捧著一本新近熱銷漫畫——綠檀木的《真相》,望知情者儘快與警方聯絡……”
聲音緩緩低下去,漸至不可聞,白檀已經完全清醒過來,臉色煞白一片,《真相》的前三卷,分別為《水底女屍》《森森白骨》《地鐵謎案》,現在都一一應驗了。
馮思魏將手機鎖屏收起,沉聲道:“現在,你該相信,這些都是模仿作案了吧?”
白檀無意識重複道:“模仿?”他想到了什麼,悚然一驚,“難道兇手也看我的漫畫?”
馮思魏頓了頓,道:“兇手看不看你的漫畫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任真真、張文兵都是你的漫畫迷,任真真多次在網上發言,說是要泡你,要和你結婚為你生小猴子,張文兵死的那天剛剛跟你發生過衝突,白檀,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有人盯上我了!
白檀心中發寒,手腳一片冰涼,他寄希望於馮思魏,殷切地問道:“那殺害任真真、張文兵的兇手呢,你們抓到了嗎?”
馮思魏搖頭。
“嫌疑人呢,嫌疑人總該能鎖定一兩個吧?”
馮思魏還是搖頭。
白檀失魂落魄:“怎麼可能呢,那可是鬧市區,人來人往,怎麼可能一點痕跡都沒有。”
三人皆是沉默,空氣凝滯而壓抑。
白檀欲哭無淚,沮喪地說道:“所以,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畫《真相》是嗎?”
馮思魏避而不答,只道:“你先跟我去警局一趟,看能不能提供一些線索,還有,趕快通知第一出版社,漫畫停止發行,你最近必須要待在我的視線範圍呢,哪裡都不許去。”
白檀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
兩人走後,顧見容開啟他那臺破破爛爛的電腦,完好無損的左手靈活翻飛,飛速敲打著什麼,幽幽藍光映照在瘦削俊朗的臉上,只見眉宇間,一片令人心悸的瘋狂。
作者有話要說: 本世界很快就要結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