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晏又做夢了。
熱烘烘的五月, 容晏頂著毒辣的太陽拍了一天的戲, 一直熬到將近凌晨才回家,洗漱過後, 沾著枕頭就睡了過去, 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留意到家裡異常情況。
黑暗將容晏吞沒, 夢魘隨之而至,如跗骨之蛆, 讓人無從逃避。
夢裡他彷彿置身一處不知名的溫柔富貴鄉, 白雲繚繞, 煙霧飄渺,依稀可以窺見遠處瓊樓玉宇, 碧瓦朱甍, 眼前是繁花似錦,如火如荼。
正是炎炎夏日, 有人穿著一襲雪白的紗衣,一路分花拂柳而來,及至近前,展顏一笑,軟語問詢道:“長戈, 湖裡的粉荷開了,我去折幾支, 擺在長生殿裡好不好?”
不,別去,別離開我……
容晏下意識想要起身去迎那人, 卻發現自己膠在木椅上,雙腿沉重如鉛,竟連輕微的移動都不可能。
那人見他沉默,以為這便是答應了,語氣輕快地說道:“別擔心,我去去就回。”轉身緩緩離開。
容晏心急如焚,伸長手臂,張嘴想要拼盡一切將人挽留下來,卻發現自己連對方的姓名都不知道。
畫面一轉,奢華的宮殿內,白衣青年仰倒在床榻上,胸口處插著一把匕首,一身錦衣皆被鮮血染成令人心驚的顏色,風流嫵媚的桃花眼再無往日柔情,充滿恨意地看向自己——容晏的手正握在那把匕首上。
“不要——!”
容晏情不自禁地嘶喊出聲,大口喘著粗氣,從床上彈坐起來,滿臉驚惶無措,雙目失神。
過了很久,他垂眸,看著自己潔淨白皙的手掌,修長有力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紅了眼睛。
心臟像是被人用一把鋒利的利刃慢慢攪動,疼得容晏無法呼吸,他緊緊捂住自己胸口,艱難地忍耐著,根本不寄希望於醫院,因為容晏知道,自己的身體很健康。
從三歲時第一次聽到雲奴兒這個名字開始,容晏就斷斷續續地做起了夢,每一次都是同樣的主角,相差無幾的場景,以及自己把匕首捅進對方心臟的畫面,還有對方含著恨意,漣漪生波的眸色……
如同慢鏡頭回放一般清晰,纖毫畢現,只除了白衣青年的臉。
然而,無論重複多少次,那令人心悸的絕望,肝腸寸斷的悲傷,還是濃烈到讓容晏無法承受的地步,未曾削減過一絲一毫。
但是,即便每次做夢容晏每會痛入骨髓,度秒如年,像瀕死的魚,他卻從未想過向任何人求助。
容晏甚至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古怪認知,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是他應該全然承受的,除了夢中不知名的白衣青年,誰也渡不了容晏。
果然,哪怕後來葉青鸞無意當中看到容晏痛苦不堪的模樣,嚇得不顧三七二十一,非逼著他去醫院診治,醫生也依然束手無策,因為所有儀器的檢查結果都顯示,容晏生理機制沒有任何問題。
那就只能是心理問題了。
這是容家人隱晦達成的共識,也是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是沒有人願意當著容晏的面說出來罷了。
因為睡得太晚,容晏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早上七點了,外面隱隱有交談聲傳來。
容晏心神恍惚,了無睡意,索性直接起了床,來到陽臺邊,將灰白相間的窗簾拉開,晨曦普照大地,留下一片勃勃生機,燦爛溫暖的陽光灑落在臉上,容晏的心卻仍然冷冰冰的,浸泡在一罐不知名的雪水裡,不知何時才會回溫。
大家都在各自忙碌著,容鴻遠和葉青鸞穿著休閒舒適的居家服,剛從外面散步回來,手牽手進了別墅,傭人們笑著問好。
所有人都很開心的樣子,充滿對生活的希望與嚮往,容晏眉眼平靜地看著,內心毫無波瀾,並且一點都不想笑。
希望,那是什麼東西?
正在這時,一直蹲在花叢裡,細心修剪花枝的少年忽然直起身來,脆生生地說道:“葉阿姨,容叔叔,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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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鴻遠微笑著點頭:“你也早。”
葉青鸞端詳著白檀,越看越覺得滿意,笑容更加慈祥而和藹了,輕聲招呼少年道:“該吃早飯了,先別忙,跟阿姨一塊進去。”
白檀禮貌地說道:“不用麻煩了,阿姨。我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已經吃過了。”
葉青鸞驚訝,微帶埋怨地說道:“你這孩子,住得那麼遠,還大清早趕過來,估計差不多五點就起床了吧?”
葉青鸞與白檀上一世的生母白夫人年紀相當,舉止形態也帶著幾分神似,就連這看似責怪,實則包含關懷之情的眼神都一模一樣。
想到白夫人為他付出的一切,以及那個被母親細心教導,明明沒有見過幾次面,卻對自己極為尊敬喜愛的弟弟,白檀禁不住一陣酸澀,喉頭更像是哽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白檀與姜戎雙雙死在長生殿時,白夫人還健在,而且是白家族譜當中絕無僅有的長壽了,雖然有幼子陪伴在側,但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感覺,想必也不太好受。
葉青鸞見白檀神情悵惘,雙眸漾起一層水光,眼神中洩露出絲絲孺慕之情,聯想到他的孤兒出身,心中莫名就是一軟,柔聲責備道:“你們年輕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營養跟不上可不行,走,去餐廳陪阿姨再吃一點,這些花花草草,一會老李就該過來打理了,不著急。”
容鴻遠拍了拍自己的啤酒肚,神色爽朗地附和道:“老話說能吃是福,你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太瘦了,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就著鹹菜,一頓飯能幹掉五六個饅頭。”
話說到這個份上,白檀也不好意思再推拒了,只是笑著說道:“那叔叔和阿姨先進去,我去洗洗手。”
葉青鸞正要點頭說好,一抬眼瞅見爬在欄杆上的容晏,看他眼神空洞,滿臉暮氣,心裡覺得不詳,連忙提高了聲音喊了句小宴,又對白檀笑道:“這傢伙昨天一整天都在拍戲,你來的時候他不在,還沒見過吧?來,打個招呼,以後喊他小宴就行。”
白檀轉身,順著葉青鸞的視線望過去,看到一抹高大修長的身影立在三樓陽臺處,他這具身體有點近視,再加上稍稍隔了些距離,那人的五官看不真切,但尚能辨認出英挺清朗的輪廓,隱約是極為俊美斯文的一張臉。
他卻不知,自己這簡簡單單的一個轉身,對容晏造成多麼大的震撼。
少年穿著一襲簡單至極的白襯衣,迎著晨光,笑盈盈地看了過來,姣好的眉眼昳麗生姿,墨色短髮軟軟地覆在頭上,膚色宛若羊脂白玉,唯有額心間的一粒硃砂痣殷紅豔麗,像是不慎沁出的一滴血,讓人移不開視線。
他一手拿著細長的剪刀,一手抱著幾支稍顯頹敗凋零的花枝,稍微有些發黑發紫的暗紅色玫瑰蜷縮著,越發襯得少年如同玉雕般剔透無瑕,皓腕凝霜。
像是隔空探過來了一隻無形的手,將容晏的心臟攥住,狠狠揉搓了幾把。他臉色蒼白,死死咬住唇角。一抹極為陌生,讓人興奮戰慄的感覺,席捲而來。容晏沉溺其中,模糊覺得自己似乎觸碰到了正常人會有的情緒,但關於這種情緒如何命名,背後又代表了什麼含義,他卻一無所知。
容晏唯一能確定的是他絕對不能與對方錯過。
於是,在葉青鸞與容鴻遠驚疑不定的目光下,容晏邁開長腿,匆匆跑了下來,在白檀面前站定,一眨不眨地盯著白檀,像是急於肯定什麼,眼神灼灼,神態緊張地問道:“我,我以前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你見過我嗎?”
這人就是大明星容晏?
白檀雖然覺得對方的態度有點奇怪,但也沒有深究,只是微笑著說道:“見過啊……”
容晏心跳開始加速,他屏住呼吸問道:“在哪裡見過?”
白檀理所當然道:“在電視上啊,我看過你演的片兒,都很好看,尤其是那一部……”
容晏失魂落魄地看著他,眼底漫上層層悲哀,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這番行為很是失禮。
白檀住了口,纖長的雙眉微微蹙起,關切地詢問道:“你怎麼了?”
葉青鸞也圍了上來,仔細察看著容晏的臉色,心疼地問道:“小宴,告訴媽媽,你怎麼了?”
容晏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緩和了表情說道:“媽,我沒事。”
葉青鸞連連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容晏看向白檀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白檀道:“白檀。”
白檀?容晏皺起眉頭,這名字竟然和一千多年前的敬和皇后一模一樣。他定定地看了白檀一會,忽然緩緩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單純溫暖的微笑,認真地說道:“我是容晏,很高興認識你。”
白檀也道:“啊,也很高興認識你。”
葉青鸞卻被容晏的態度嚇了一跳,欣喜若狂地說道:“小宴,你笑啦?”
容鴻遠激動得啤酒肚都顫了兩顫,他控制好語氣,儘量溫和地對容晏說道:“白檀是個做事細緻的好孩子,你媽媽請他過來幫著老李頭照顧花草,最近會經常來咱們家,臭小子你可別欺負人家!”
容晏的注意力就沒從白檀身上移開,聞言點頭道:“不會的。”
葉青鸞嗔怪地瞪了容鴻遠一眼,見容晏不再像往常那般死氣沉沉,連忙壓下心裡的激動,試探著對容晏說道:“小宴,白檀弟弟是客人,你領他進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容晏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了,低聲對白檀說道:“跟我來。”
葉青鸞也柔聲催促道:“去吧。”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葉青鸞再也控制不住,默默紅了眼睛,飽含期待地問道:“你說,小宴的病是不是快好了……”
沒有人比葉青鸞更清楚容晏的生活有多單調乏味了,這麼多年來,他沒有朋友,沒有個人喜好,無欲無求,即便是家人也走不進容晏的內心,偏偏這孩子對熙寧年間的幾位歷史人物卻很感興趣,偏執到病態的程度。
憑葉青鸞與容鴻遠的財力,若是能夠讓容晏成為正常人,哪怕是一擲千金,兩人也只會甘之如飴,可惜,什麼偏方秘藥,中醫西醫都試過了,還是不見一點好轉。
然而,就在容鴻遠夫婦都快堅持不下去的今天,希望突然降臨,怎能不讓人歡欣鼓舞?
容鴻遠卻沒有葉青鸞那麼樂觀,反而望著容晏與白檀的背影,不安地呢喃道:“我怎麼覺得臭小子快跟人家跑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萌寶要求我虐小攻,我覺得你可能想多了嘛,即便你不說,兮和也有這方面的惡趣味啊,因為容晏和姜戎長得不一樣啊【講道理,姜戎整天戴著青銅鬼面,即便長得一模一樣,估計除了白檀外其他人也不一定能認出來啊】,而且白檀很愛姜戎,不會輕易答應跟“別人”在一起的,所以,你懂得,嘿嘿嘿……
另外,再強調一遍,以後除了晚上九點最後的更文提醒,其他時間的訊息提示大家忽略就好,那是兮和在修文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