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霽月面上帶著淺笑，一步一步走至殿中，坐至坐榻之上。眾人久久未曾回過神來，神思皆被他出現的那一刻攪亂，沉溺其中。楚江離看進他的眼，彷彿看到了初次見面的時候。那時候的他，如夜曇的笑容，深深鐫刻在了她的腦海裡。因太過震撼而深刻，因深刻而難以忘記。
不過一介江湖遊醫，兼武林高手，此時連對其頗有敵意的離陽皇都對其另眼相待。這個偽君子，還是這麼會收攏人心。
楚江離移開目光，掃過死死瞪著她的扈靜雪以及面無表情的扈錦揚，重新回到眼前的小食上。正思索該吃哪一樣時，南月國的五皇子終於來了。
南月塘身著一襲白袍，頭戴白玉冠，身佩碧玉佩，腳踩鑲玉錦靴，連手上拿著的摺扇都吊著玉墜，一看便知是極為喜玉之人。通身的氣質不似皇子，倒像是文弱書生。南月國崇文輕武，果是不假。
他身旁跟著一位劍眉星目、身姿疏朗的年輕男子，行路穩健，倒是有武者之氣，應是一同前來的華小將軍華聞風了。細看之下，還真是與某人有著相似之處。
身旁的離陽兮開口道：“江離郡主，你一直盯著華小將軍作甚？”
華聞風被楚江離盯得有些不自在，只一雙眼睛看著自己的靴尖，良久不曾抬起頭來。
楚江離平靜的收回目光，隨意道：“沒旁的意思，就是看他生得好看。沒成想，兮公主對此等事情也敢興趣？”
離陽兮促狹一下，“說起皮相，還是霽月公子更甚一籌吧？”
楚江離不知作何反應，總覺得離陽兮心思剔透，琉璃美人對這種八卦資訊沾不上邊。果然，再高冷的美人，只要成為了朋友，就跌落凡塵，成為普通人了。
“兮公主可知一個詞叫做視久會膩？”楚江離道。
離陽兮點點頭，“再美的皮相，看得久了自然會覺得膩味。”
她搖頭輕笑，“江離郡主，你與霽月公子感情甚好。”
好？好到恨不得殺了對方的這種好？掀起眼皮看南霽月，還是一慣的溫柔淺笑。
“離兒，若果真如此，旁的人就更入不得眼了。”南霽月的傳音響在耳畔。
還真是自戀。
楚江離不理會他。“兮公主你看，高狄皇在朝你笑呢。”
這話題轉移的也太生硬了些。離陽兮看了過去，高狄皇面帶微笑朝她一點頭，離陽兮也依樣回禮。
回頭時瞥見高狄元身邊的高狄意一雙眼睛沉沉的望向楚江離，她心中稍覺訝異。不著痕跡的掃過整個丹林宮。好些人有意無意的會將目光投射在楚江離身上，她卻毫無所覺。不，應當說毫不在意。
“太子殿下，不知何時才能開宴，我等已經在此等候許久了。”高狄意出聲道。
一國皇帝的壽宴，正主遲遲未至，將別國皇帝與皇子晾在一旁，有下馬威之嫌。離陽盛性情暴虐，陰晴不定，離陽的臣子不敢有所質疑，可堂堂兩國皇室可不甘心被這樣怠慢。
接著高狄意的話頭，南月五皇子南月塘也出聲道：“貴國皇帝莫非突然龍體抱恙，太子殿下不如親自去瞧瞧？”
在別人的壽宴上說人家身體抱恙，說的物件還是離陽之主。這個南月塘，看似文弱書生一個好欺負，原來嘴這麼毒。楚江離憋著笑，暗道南月塘與南霽月一般不是好惹的角色。
離陽行臉色有些不好看，“五皇子與高狄陛下有所不知，我父皇的壽宴開席時辰定在未時。現在未時差一刻，還請諸位稍坐片刻。”
各國之間雖風俗不同，宴會的禮制卻沒有更改，仍舊沿自大易朝。正午的宴會開席在午時，若是晚宴，則在酉時。離陽盛擅自將自己的壽宴時間更改，讓其餘兩國順從他，其心可昭。
南月與高狄的來人都臉色微變，看來先前傳言他欲用聯姻尋求同盟的傳聞並不可信。難道說，他打算藉此宴會朝兩國出手，先下手為強嗎？這未免，太狂傲了，南月與高狄之人心中皆閃過這個念頭。
“看來，貴國皇帝果然貴體欠安，這才連自己的壽宴都推遲了。太子殿下，本皇子勸你還是去瞧瞧。若是關鍵之時太子殿下卻不在身邊，誰知會發生什麼事呢？”南月塘一臉擔憂的說道。
這話說得離陽盛快要歸西，讓離陽行前去接聽遺詔一樣。可明面上聽，也挑不出什麼錯處，畢竟他只是擔心離陽盛的身體啊。
不愧是讀書人，嘴皮子真利索。
高狄元與高狄意頗有深意的看著離陽行，饒有興致的看他會怎麼做。若是真的前去，旁人還當你急著坐龍椅。可如若不去，該怎麼應付他們也實屬難題一個。
江麒躍看不過眼，身子一動打算站起身來幫離陽行一把，好在江鴻羽拉住了他。江麒躍有些不滿，壓低聲音道：“哥，他們怎敢如此放肆，對陛下無禮，還為難太子殿下。”
江鴻羽道：“他們都貴為皇子，你去插話算什麼樣子？”
他們在藉此試探太子殿下的實力，各自心中都有著小算盤，不是他們能夠插手的。
蕭隨朝也在等著離陽行的動作，只是心中不免擔憂。
離陽行微微皺眉，對著離陽兮張口欲言，未料離陽兮先開口，“久聞高狄陛下勇武決斷，高狄七皇子謀略無雙，南月五皇子才思冠絕，兮萬分仰慕。今日得以在此相見，實屬兮的榮幸。藉著這股仰慕之情，兮敬三位一杯！”
離陽兮站起身，手中舉著滿杯的酒，面上的微笑如陽光灑在琉璃上，閃耀而溫暖。眾人只覺心中分外寧靜，就像站在微風輕拂的楊柳岸，眯眼享受春日陽光灑在面上的暖溶。縱是前一刻還心懷惡意，這一刻也不由得消失無蹤。
這就是離陽第一美人啊！
高狄元、高狄意與南月塘皆是怔愣了片刻，高狄元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兮公主當為天下第一美。”
南月塘滿口毒牙，面對離陽兮也不由帶上了笑容，“兮公主應當就是書中顏如玉了。”
高狄意盯著離陽兮的酒杯，面色有些複雜。“兮公主客氣，按理當是我等先敬公主才是。素聞兮公主平日滴酒不沾，今日也無須勉強，便以茶代酒吧，想必皇兄與南月五皇子不會介意。”
他竟然知道離陽兮的身體不能飲酒，情報能力相當厲害啊。畢竟，離陽滿朝文武知道此事的也沒幾個。楚江離心中詫異的是，高狄意竟會在宴會上說出來。以兩國暗自敵對的關係，不說才更正常吧。
不過，離陽兮手中拿的到底是不是酒呢？離陽盛會給他最受榮寵的女兒安排傷身的酒嗎？楚江離回味著方才從酒壺中倒出來的“酒”，真是好茶。
上次宮宴，楚江離被毒倒，幕後黑手韓遠景被流放邊疆，焉知不是差點毒害了離陽兮而被離陽盛遷怒。楚江離心知自己的小命離陽盛還不放在眼裡，能嚴懲韓遠景還都是託了與離陽兮坐在一處的福。
有了上一次的教訓，離陽盛這次乾脆便不安排酒，杜絕離陽兮被傷害的可能，真是一位好父親。楚江離也只能這樣感慨。
這點小事，高狄元和南月塘當然不會在意。無論是飲酒還是喝茶，離陽兮都達到了她的目的。離陽皇出現在了大殿之內，他的臉色較往日好了很多，瘦削依舊的臉面色紅潤，沒有了先前的沉鬱。
大臣們一一獻禮，貴女們表演才藝，這是貴族宴會百年不變的規例。待這些完畢之後，換上伶人們的歌舞，眾人這才開始認真進食。萬幸的是，楚江離的坐榻安在離陽兮旁邊，沒有人會說她只顧埋頭大吃。
“原以為公主琉璃美人琉璃心，沒想到公主意外的很會變通，這下我就放心了。”楚江離道。
這是在說她方才以茶代酒的事。離陽兮面色坦蕩，“這還要多謝江離郡主這個師父。”
楚江離深深嘆氣，這要讓離陽皇知曉她帶壞公主，定是討不了好。早就知曉宮中的人沒一個簡單，離陽兮的作為意外的不讓人生厭。
“兮公主，你看高狄皇與南月五皇子哪個更勝一籌？”楚江離吃得差不多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對離陽兮問道。這問題問得無頭無腦的，也不知是問容色、品性、還是才能。得虧離陽兮心思通透，她笑著答道：“自然是高狄元。”
“唔，”楚江離一瞥離陽行，笑嘻嘻的再次發問，“如此說來，你可心悅他？”
南月塘心思機敏嘴巴毒，飽讀詩書能力也足。只是相比高狄元的雄才大略，在眾多叔伯兄弟中獨佔鰲頭，登頂帝王寶座，南月塘則更像是一位謀臣。帝王與臣子，高下立判。
“江離郡主可心悅於他？”離陽兮反問。
“那是自然。”楚江離乾脆利落的答道。
離陽兮饒有深意的瞥了一眼南霽月，目光流轉間，見楚江離正注視著自家兄長。順著楚江離的目光看向離陽行，出聲道：“太子哥哥為人仁厚。”
他不忍傷及兄弟感情，對那個位子的野心也不過是為了能夠讓離陽國一直延續下去。
為人仁厚啊，楚江離暗暗感嘆。當今皇上暴虐，與此相對的，離陽行處事越加寬和，就越受百姓喜愛。所以，就養成了如今的性子。這樣的他，怎麼鬥得過高狄那群虎狼，怎麼鬥得過那個黑心的偽君子？楚江離舉杯飲了一口，道：“公主所言甚是。不如，公主來猜猜今日之事的結果？”
離陽兮看也不看其餘眾人，只拿著一雙清澈的眸子注視著楚江離，彷彿能夠看到人的靈魂深處。而後，緩言道：“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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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公主不會是在說笑吧？方才還說，南月塘與高狄元相較，高狄元更勝一籌。”楚江離有些不爽。心內一清二楚，可嘴裡仍舊不肯承認。
三國的局勢，其實是最為穩固。要想打破僵局，須得借力而為。對高狄而言，權衡南月及離陽的情勢，首選將會是南月。約莫是，南月拒絕了，所以高狄才轉頭尋求離陽聯盟，先滅南月。
離陽表面繁榮昌盛，其實已然逐漸生出衰落之相。如若南月滅亡，離陽已經不能夠像兩百多年前一樣，吃下最肥的那塊肉。高狄愈加強悍，離陽愈加衰敗，最後的結局，彷彿近在眼前。勢均力敵，誰又能夠險勝？在她看來，高狄最有可能成為天下霸主。
而於離陽，坐看一個強勁的對手強大實非明智的抉擇。加上南月，勝算就會大很多。即使兩敗俱傷，那個成日只知吟詩作畫，彈琴弄舞的南月未必有能力做最後的漁翁。究其所有，還是南月最為穩妥。
南月是一個突破口，明明是任人魚肉，卻是高狄國與離陽國的首先拉攏物件。南月塘爭取了離陽國的聯盟，三國形勢會變得更加波光詭譎。南月或許武力有所不及，但若論機謀，不會弱於離陽與高狄。南月真的會如離陽與高狄所想的那樣，是任人宰割的魚肉嗎？
而且，南月還有那個人。
離陽兮看著楚江離像是在看一個幼稚孩童，充滿包容，“江離，很多時候，經歷的事情多了，內心想法就會變得復雜。而所認識的人，終究還是那個人。或許，少一些利益猜度，會更容易看清彼此。”
“兮公主。”
“嗯？”
楚江離突然挽住離陽兮的胳膊，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公主倒是比自家姐妹更像是姐妹呢。”
二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壽宴已近尾聲。而此次壽宴的重頭戲，也終於上場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