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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最後一個任務

波州,安山縣,刑司局。

被綁在老虎凳上的男人已經沒了四肢,那是被活活人用一根釘子活活剮下來的,斷口處的血肉滿是焦痕,一看就知道是用燒紅的烙鐵止的血。

他原本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現在被兩個血窟窿所代替,原來烏黑的秀髮早已不見,他的頭皮上滿是密密麻麻的,滲著血的紅點。

那是被人抓住頭髮,一把一把地揪下來的。

“你說不說?”

又是一記狠戾的鞭擊。

男人一聲不吭,彷彿已經接受了將死的命運。

在這時,門開了。

一座肉山慢騰騰地擠了進來,他肥碩地像頭吃撐的老鼠,滿臉肥油,五官已經被擠得皺縮。

所有的人都噁心他,所有人都恨他。

所有知道這個叫王二麻子做過什麼事的人都想對著他臉上來一槍,但他們不能,因為這頭吸飽了安山縣百姓的鮮血的人背後有現在最強大的靠山,攻擊他就是打了那人的臉面。

“還沒招?”

王二麻子聲音尖利,拿著鞭子的嘍囉聞言腿都軟了,趕忙衝過來點頭哈腰。

“快招了頭,快招了。”

誰都知道這個人的暴戾無情,嘍囉生怕自己落得和那個椅子上的人一個下場。

“哼!廢物!”

王二麻子扇了嘍囉一巴掌,“滾吧!”

隨著嘍囉慶幸又慌張的離開,王二麻子叫人搬來一張凳子,坐在那個男人的旁邊。

“那個小兔崽子。”他用商量的語氣對男人說,“真就值得你這麼拼?”

“哼!呸!”

男人順著聲音就吐了口積攢已久的唾沫,吐完之後,他哈哈大笑,“我們平軍遲早會擊潰這群倭賊,到時候,我的兄弟們會闖進你的家門,砍掉你們這些漢奸的腦袋!”

說完,他又高喊,“清倭賊,蕩炎夏!”

王二麻子也沒生氣,他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唾沫,眯著眼睛,對身後的手下說。

“把人帶上來吧,還有那兩隻狗。”

片刻之後,被人矇住雙眼的少女掙扎著,被人帶到男人面前。

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男人忽然沉默了。

“我查過你,你嘴硬,不代表你的兄弟嘴硬。”王二麻子尖利的聲音像是地下的小鬼,“你叫石松原,來自清荷縣,十五歲時,清荷縣鬧饑荒,是那個叫什麼...‘武燕傑’的平軍頭子施捨了你一口飯吃。”

“從那以後,你就跟著武燕傑在利川縣混,在利川縣被黃軍佔領以後,你自然也就跟著他去當平軍了。”

“但是吧。”王二麻子用他畸形的,蘿蔔粗的手指捏著少女白皙的臉,“你在利川縣的老私塾有個老相好,不是嗎?”

石松原聞言,瘋了般挪動軀體。

因為已經沒了四肢,他只能左右晃盪,看著可笑又可悲。

“阿枝!你沒事吧阿枝!阿枝!”

王二麻子看到他這般反應,猥瑣地笑著,取下少女嘴上的膠帶。

“松原!”

少女的聲音很好聽,帶著一股近乎悲壯的曲調,喊著曾經承諾要娶她的少年。

“你別管我!讓我死!”她流著淚,“我們地府再相見!”

“唔...”男人悲嚎了一聲,強忍住了什麼一般,死死咬住牙齒,不再說話。

王二麻子早就料到此情此景,在這會兒,兩條狂躁的大黑犬被手下帶了進來。

它們狂躁著發出吼叫,不甘心地想要掙脫束縛它們的鐵鏈。

那座肉山手一揮,就將少女甩到原處的空地。

男人沉默著,聽著少女身上的衣物被撕扯下來的聲音。

王二麻子近乎惡魔的低語忽然出現在他的耳邊。

“你看,我的手下都是正經人,做不出來欺負小姑娘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他像說笑話一樣說著,帶著近乎讓石松原瘋狂的嘲笑。

“所以啊,我想了個招。”

“這兩隻狗是我二叔家養的,膘肥體壯,孔武有力的,兩個月前,還剛咬死過兩個小偷。”

石松原企圖讓自己平靜,不再聽耳邊那尖利的聲音。

“前兩天啊,我二叔拜託我,說,我家這兩隻狗這麼彪,你人脈廣,給我配個種,咋樣?”

“你!畜生!”

“哎哎哎,別急別急,我還沒說完呢。”

王二麻子捂住他的嘴,他的牙齒早就被拔光了,倒也不用怕被咬,“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什麼好狗,剛才,看到你這相好長得不錯,我忽然有個想法。”

即使經歷了這世間最殘酷的刑法,石松原的內心也沒像現在這樣惶恐,他在此刻甚至想要捅穿自己的耳膜,好讓接下來的那句話顯得不那麼恐怖。

“你說,我給這兩隻狗灌了藥以後,它們對人,是想咬死呢?還是...別的呢?”

“畜生!畜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石松原失控了,他嚎叫著,不甘心的嚎叫著。

他不能背叛他的信仰,不能背叛那萬千勒緊褲腰帶,把過冬的糧食交給他們平軍的父老百姓啊!

“全看你。”

王二麻子的聲音響起。

“來,聽我命令嗷,我數三二一,你們就放手。”

“唉對了,石松原啊,你知道我這兩對狗鏈子是特製的吧?比栓牛的鏈子都粗呢。”

“嘖嘖嘖,好狗,好狗。”

“這藥是我特地從黃軍的獸醫那求的,勁賊大。”

“你到底說不說?”

“我只是想知道你們平軍在虎山的位置而已,又不幹什麼,對吧?”

“哎呀我記得你那兄弟說,你們在站哨時還說過,你和你這個相好都是文化人啊。”

“石松原你說不說?你說不?”

“好吧,來,你們兩個聽我號令。”

“三。”

“二。”

“最後一次機會。”

“...”

“好吧,一。”“夠了!”

石松原失去了理智,“我說,我說!你們放了她!”

“松原!”

少女尖叫道,“你別管我!”

“你們放她走!我說!”

王二麻子聞言,露出了猥瑣的笑容,他臉上的肥油擠成一堆,活像即將待宰的肥豬。

他示意手下帶著狗離開,從口袋裡拿出筆和小本子。

半小時後。

王二麻子掏出搶,結束了這個沒了信仰,失去一切的可憐人的生命。

牢門忽然發出一聲脆響,王二麻子轉頭看到是誰後,原來飛揚跋扈,無法無天的表情瞬間變得像是太監一樣諂媚。

“太君!”他為了邀功,特意抓起地上那個好像也死了的少女的頭髮,拽著她就往穿著軍服的那個男人那衝“都交代了,多虧了她!”

為了顯擺什麼,王二麻子蠻橫地扒拉開少女的頭髮,露出那張緊閉著雙眼,慘白又絕望的臉。

岡山政志嫌惡地撇了王二麻子一眼,又看了一眼這個和他女兒差不多大的少女,忽然生出一絲憐憫,隨即,他給了王二麻子一巴掌。

“黃天軍,不欺負婦女和小孩!”

岡山政志大義凜然地對不敢吭氣的王二麻子吼道,“帶她下去,好吃好喝供著!她想走,隨時可以走!”

“是,是。”

肉山交代完剛獲得的情報之後,隨便找了塊大麻布包裹住少女,便抗著她走了。

身後,他的手下陰陽怪氣道。

“我們黃軍可真是不欺負婦女和小孩,他們只會把人送到東北那裡的黑月亮八四二,讓人家生不如死。”

王二麻子忽然停了,他眼神冷得像只牲畜,“我讓你說話了嗎?”

手下打了個寒顫,連忙低下頭。

安山縣,狼山,平軍臨時部署基地。

“燕傑!不好了!”

匆忙跑來的人名叫小三子,是武燕傑幾個月前收留的。

他憨厚老實還會做飯,頗受平軍弟兄們的喜愛。

“虎山的兄弟們失聯了!”

聞言,正在和人下棋的武燕傑手一抖,直接毀了棋局。

“你別慌。”

跟武燕傑下棋的人有著和他風格不同的俊朗,他風度翩翩,頗有君子之風。

他是武燕傑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可靠的戰友溫鑰。

此刻,他安撫著小三子,“你慢慢說。”

小三子喘了一大口氣,終於能夠順暢地說句話了。

“電,電報,沒了,虎山的聯絡員發來最後一封寫著‘已淪陷,勿來’的訊息後,就沒聲響了。”

溫鑰聞言,和武燕傑對視了一眼。

他們臉色沉重,尤其是武燕傑。

“松原...招了嗎。”

疑問句被他用肯定的語氣,顫抖著說出來,帶著明顯的崩潰。

“怎麼會?”

被抓到的那些兄弟裡,只有石松原知道虎山隊伍的位置。

“等等!”武燕傑像是想到了什麼,“阿枝呢?”

“快,快!快聯絡阿夫嶺的後方部隊,快!”

溫鑰也想到這一點,他帶著武燕傑和小三子,趕緊到電報員那裡。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

後方部隊有著最好的電報員,不可能這麼久還不和他們聯絡。

“怪我...怪我,我不該只留下那麼點兵力的。”

在電報員臉色沉重地對他搖了搖頭之後,武燕傑頹然地跪倒在地,臉上帶著無窮的自責與絕望。

“是我害死了虎山的弟兄,是我害死了阿夫嶺的弟兄,是我害了阿枝,是我害了松原啊...”

儘管戰場瞬息萬變,但這個突如其來的訊息還是讓這個雄心壯志的年輕人失了心魄。

他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著,他不甘地錘著地,彷彿那青花石板就是那該死的侵略者,是那千刀萬剮也死不足惜的王二麻子。

他總共只有五千人的隊伍現在只剩三分之一,後勤幾乎崩潰,戰力最強的虎山想必也早已化作地上的枯骨,血肉流進了安山縣的大地,卻不能撫慰這裡被異邦的侵略者殘害的心靈。

怎麼辦?我做錯了什麼?我哪一步錯了?

在武燕傑正要墮入更絕望的深淵之時,一隻手忽然搭在他的肩上。

“燕傑,站起來。”

他抬頭,溫鑰的臉上還帶著那副遊刃有餘的笑容,彷彿一切困難對他而言都不算什麼。

“我們闖安山,踏利縣,打鬼子,已經兩年了。”溫鑰的眼神很柔和,卻有著讓武燕傑難以直視的自信,“只是現在這樣你就怕了嗎?”

武燕傑咽了口唾沫,和溫鑰對視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環顧四周,看到周圍那帶著背水一戰的鬥志的兄弟們,他笑了。

“誰怕了?你可不要汙人清白。”

武燕傑堅定地站起來,“走!讓我們動起來!”

彈藥沒了就從敵人的彈匣裡摳出來,糧食沒了就從敵人的身體上撕下來!

人沒了?

泱泱炎夏,神州土地,還出不了幾個能扛槍打仗的真漢子不成?

走!

兩天後,指揮室內。

“倭寇佔領安山縣已久,百姓們心底已經有了對他們的恐懼,我們現在首要任務就是要消除這種恐懼,讓他們明白,倭寇和二鬼子也是人,白刀子進,出來的也是紅的。”

溫鑰對著戰友們說道,“今夜,王二麻子會像往常一樣去紅春樓喝酒,據最新得到的情報,因為最近空投了一批新裝備,倭寇們要連夜整頓,安山縣防備比以往要弱個至少三成,正是我們進攻的好機會。”

“我有問題!”

底下,一個鬍子拉碴的大漢吼道,“咋打啊?我們不是打游擊戰的嘛?人家拿著機槍手榴彈,我們用著這玩意兒。”

說著,他掏出一把生了鏽的手槍,看上去像是五六年前的老款三洋盒子。

“他們就算再弱個九成,正面我們也打不過啊。”

武燕傑也懂這個道理,這時候,他也不想瞞這些兄弟們了。

“大山啊,兄弟們,我給你們透個底吧。”武燕傑嘆了口氣,他知道這時候說這些話會動搖軍心,但他不忍心讓這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就這麼給他陪葬,“糧食,只夠吃一天了,彈藥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讓我們禍禍了。”

“百姓們今年本來就餓著肚子呢,後勤的糧食沒了,就真沒了,我們本來就很過分了,要是再問他們要,我相信他們會給,但我也相信他們絕對熬不過這個冬天。”

“彈藥是我託了關係從外國進口的,現在查的嚴,從兩個月前,我們彈藥的唯一來源就是鬼子們的彈藥庫了。”

“我們這個位置也不好,本來就不能久待,只要鬼子他們開始查,不出三天,我們就會被包圍。”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我們拿著王二麻子的人頭,去宏縣,去郎河縣,去波州各地,求那些被王二麻子摧殘禍害過的百姓,地主,問他們要彈藥,要糧食,要人。”

“我和阿鑰是真沒辦法了,兄弟們。”

“這次行動大山說得對,甚至他說得還不夠。”

“我們就是去送死,就是用命去填,去搏,這個機會。”

“你們有要走的,就走吧,走吧,不寒摻,大家都有妻小,你們願意送死,我卻不願再讓安山縣再多添幾個孤兒,寡婦。”武燕傑起身,對眾人抱拳,“你們跟了我這麼久,我就給了你們這麼一個結果,實在對不住,槍,糧食,還是什麼其它的,你們要拿走就拿走吧。”

“你們打了這麼久的仗,就算去給誰當衛隊,都能好好活著。”

說完,武燕傑低下頭,久久不起。

底下的眾人聽了,沉默了好久。

大山突然站起來,在旁邊人讚許的眼神下,走到武燕傑的面前,深呼吸,用盡全力,朝他臉上揮出重重的一拳。

“說什麼噁心話呢?”大山冷哼一聲,對眾人揮了揮手,“晚上要打仗,大家夥跟著我出去打獵,我們吃飽了再上路!”

“好嘞!”

“吃飽了有力氣!”

“快走快走!”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武燕傑久久不語。

“你什麼時候會激將法了?”溫鑰在他身後笑著,“變聰明了啊。”

“我不聰明,我是最蠢的那個。”

武燕傑沙啞著嗓子,“是他們願意被我騙,我...”

之後的話他沒說,但二人都心知肚明。

武燕傑忽然想起了什麼,問溫鑰,“你這消息來源可靠嗎?從哪來的?”

“‘霄’給的。”

“你的那個內線?”

“對。”

“你這兩天從沒離開過我,怎麼和人家聯絡的?”

“怎麼?你不信我?”

“...現在,不信也得信了吧?”

“你知道就好。”

說完,兩人對視一眼,皆然失笑。

當晚,午時三刻。

槍林彈雨,硝煙彌漫。

無數弟兄揹著土炸藥冒著子彈爬上機槍臺,無數弟兄揮舞著火把吸引敵人的視線。

他們終於進了安山縣城,進了紅春樓,把那光溜溜的王二麻子從軟被窩裡揪了出來。

大山已經沒了,他替武燕傑擋了八槍,午飯那香噴噴的鹿肉湯從他肚子上的彈孔處流了出來,武燕傑看著卻沒有絲毫的反胃。

“我們來世還做兄弟!”

他扛著因為太重,已經被削去四肢的王二麻子,對拼著最後的力氣提著土炸藥往敵人堆裡走的大山吼道。

也不知大山是否聽清了這句話,他只是在最後,用了吃奶的力氣回應了一句,“清倭賊!蕩炎夏!”

狼山兩千多個弟兄不知道還剩多少,反正武燕傑帶著的人只有零零星星十幾個。

在這個瘋狂的計劃快要成功的時候,在武燕傑一行人快要離開縣城的時候,在那條小道上。

溫鑰停了下來。

“愣著幹嘛?快走啊!”

大批的敵軍就在身後死死追著,他們騎著摩托,開著卡車。

溫鑰回頭看了眼滿臉疲色的武燕傑,笑了。

“你們走吧。”

他蹲下,從草叢中抽出一條引線。

“我早就在這兒埋好了炸藥,足夠牽制到你們離開。”

話及此,武燕傑哪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少廢話!快走!”

他紅著眼睛,“我們穿著一條開襠褲長大的,你別想死的比我早!”

溫鑰沒管他,只是轉身,擺了擺手。

周圍的人沒有猶豫,直接架起武燕傑,匆忙地走了。

“你早就計劃好了!畜生!你早就計劃好了!”武燕傑睜著通紅的眼睛,聲嘶力竭,想要睜開束縛,陪著離他越來越遠的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一同赴死,“根本就沒有‘霄’!你就是霄!畜生!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武燕傑目眥盡裂,看著那道身影,“溫鑰啊啊啊啊啊啊!!!!”

火光,驟起。

那個陪著他一同長大,喜歡讀書,本可以遠渡他鄉,獨身事外的男子的一生,就這麼拉下了帷幕。

武燕傑看著那沖天火光,在不甘中失去了意識。

一天後,狼山。

這片根據地本來是沒有審訊室的,溫鑰說大家都是為了百姓的英雄,光明磊落,用不上這些蠅營狗苟的東西。

但那些都沒有意義了,溫鑰死了。

武燕傑一拳打在王二麻子的臉上,儘管王二麻子早就把他得罪了哪些人,幹了哪些傷天害理的事交代的清清楚楚。

“你...”

王二麻子的牙齒已經碎了一地,他尖利的聲音此刻異常的滑稽,“你至於嗎?”

武燕傑沒理他,把他踹倒在地,對著他的肚子橫空一腳,引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黃軍...佔領安山縣...乃天意,炎夏苦於軍閥統治已久,黃軍來了...這是福分啊...”

王二麻子一邊哼唧,一邊勸著武燕傑,“你現在歸順黃軍,才是對百姓,對安山縣的百姓,最好的選擇啊...”

“哼!孬種!”

武燕傑已經打了他兩個時辰,實在是累了。

“是,我是孬種,我沒有你們這些人這麼光明磊落,整個安山縣的人都恨我,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你能怎麼樣呢?”

“最後,還不是黃軍贏?”

“他們不會贏。”

“憑什麼?憑你們這些...鳥槍?崩不死人的土炸藥?幾個沒手沒腳的殘廢?”

“憑人心。”

武燕傑堅定道,“炎夏人在這片土地上已經存在了千萬年,有多少宵小覬覦這片土地?可他們呢?他們人呢?至少在這片土地上,哪怕滄海桑田,哪怕物是人非,唯有炎夏子弟的血,亙古不變!”

“呵呵...那就算。”不知是被人打得已經快死,還是說不過對方開始理虧,這坨陰險狡詐的肉山的語氣已經有點心虛,“你打贏了黃軍,打走了他們,然後呢?”

“然後你能幹什麼?你覺得憑你一人,能對這個軍閥割據的國家做什麼?我就給你說了吧,六洲土地上,每一個軍閥都有打退黃軍的實力,可他們沒有,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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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們不在乎!他們有錢,有糧,有兵,但他們不在乎!他們只在乎他們自己,他們只想著黃軍能夠再多打一點敵人的地盤,好讓他們多撈一點,你要打退黃軍,就是觸犯了他們的利益,就是動了他們的身家性命,你以為,你這麼一個小兔崽子,能在他們手底下撐多久?”

“我能撐到把他們都打趴下!打出炎夏為止!”

武燕傑大義凜然,聲如洪鐘,“西邊的艾河有史安成,我就斷水開閘,淹了他們的櫻蘇田,東邊的羊城郡有樓天時,我就派兵往拜和山鑿空道,挖天渠,直通他們的朱縣城,南邊的長河有李學佳,我就造一條大船,順海而下,從後突襲他們的水龍洞,斬了李氏一族的侯爺府,我堂堂七尺男兒,哪裡去不得?哪裡打不下?”

話罷,武燕傑忽然覺得好笑。

他看著死狗一樣倒在地上的王二麻子,頓時一陣嫌惡。

“把他綁起來,明天我們去宏縣。”

宏縣縣長和王二麻子的恩怨最深,屆時武燕傑當著眾人的面斬下王二麻子這頂狗頭,想必足夠讓那個不算太糟糕的縣長放下他的血海深仇,加入他武燕傑的隊伍。

第二天,宏縣。

負責押送王二麻子的隊伍遇到了馬匪,耽誤了一些時間。

不過還好武燕傑的名頭已經響徹了整個波州,那批馬匪及時棄暗投明,加入了武燕傑的隊伍。

看著腳下黑壓壓的人群,武燕傑忽地有些恍然。

溫鑰啊溫鑰,是不是早在很久之前,你就料想到了這般場景?

在你的料想中,我是像現在這樣獨自一人站在這裡,還是同你一起,爭論著到底應該給這罪惡滔天的王二麻子仁慈的絞刑,還是他應得的斬首?

“頭兒,人齊了。”

武燕傑回過神來,示意讓負責押送的小三子把犯人架上來。

“宏縣的百姓們!”他咽了口唾沫,大吼道,“今兒個請大家來,是想請大家看一出好戲!”

“眾所周知,那無惡不作的王二麻子,帶領著手下的倭兵,搶了宏縣的糧倉,抓了各位的兒子,搶了諸位的妻女!”

底下仍不知他要幹什麼的百姓聽到這個,都開始鬧騰,怪罪他揭開了宏縣的傷疤。

“今天!我們平軍!就要為宏縣討個公道!”

武燕傑一把掀開包著王二麻子那張臉的黑色頭罩,一時間,底下驚呼四起。

“我們平軍費勁千辛萬苦,從鬼子手底下抓來了這個畜生!現在!”

武燕傑像是要把這些天積攢的憤怒都宣洩出來似的,吼聲震天,轟如雷霆。

“我!武燕傑!”

他拿起早就磨好的大刀,紅著雙眼。

“為大家!討了!公道!”

舉刀,蓄力。

“請大家明白!鬼子!可以打!可以勝!”

灌注全部希望,代表著那千百個為他而死的弟兄的一刀,直直。

“清倭賊!蕩炎夏!”

劈下!

“清倭賊!蕩炎夏!”

“清倭賊!蕩炎夏!”

“清倭賊!蕩炎夏!”開始只是零星幾個人喊,接著那聲音越來越齊,口號越來越響。

直到最後,連那尚在襁褓的嬰孩,都不再啼哭。

他們純真的靈魂被這股氣勢所感染,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希望”這種,波州百姓,甚至炎夏人民都很久沒見的東西。

一時間,他們笑了。

後來,後來武燕傑帶著王二麻子的頭遊遍了波州,幾乎所有人見了都對平軍有所表示。

有的縣令捐了糧,有的地主送了槍,他們都竭盡所能,為平軍獻了一份力量。

平軍收到的禮有很多,但唯一例外的就是,他們每到一個地方,就有無數的年輕人,帶著行囊,背井離鄉,在家人自豪而略帶傷悲的眼神中,加入到平軍的隊伍裡。

第一仗在王二麻子死的兩個月後,地點在安山縣。

平軍一路勢如破竹,輕而易舉地就攻破了安山縣的大門,在第一天就除了倭寇,拿下了岡山政志的人頭,解放了這座被寇賊佔領最久的安山縣。

隨後的幾年,武燕傑帶領著平軍和無數嚮往和平的百姓,打下了東洲的魚麟海,攻破了南州的銅鼓關,擊碎了西州的巴伶郡,轟開了北洲的隋林門。

終於,在一個晴朗的下午,最後一個侵略者離開了這片神聖的土地。

武燕傑此時身披華服,站在高處,望著遠處駛離港灣的大船,內心千百種情緒交錯,在最後,竟只有一絲唏噓從中脫出,讓他微嘆出一口濁氣。

“小三子...”

身後的人經歷了這麼多年的風雨,卻依然有著初見時的神態。

“我在。”

“你說,要是阿鑰看到此情此景,會作何感想?”

小三子想了想,在遠方那艘大船徹底不見時,說了一句。

“大概,是勸誡你不要驕傲吧?”

武燕傑聽了以後,忽然笑了。

“確實,你比我懂他...你比我懂他。”

“嗚嗚嗚嗚,你比我懂他,你居然,比我懂他。”

他似哭似笑,時而自嘲,時而捶胸,到最後,他只能裹緊身上的衣物,嘆了一聲“這裡的風,太高,太大”之後,黯然離開此地。

許多年後,平軍斷了艾河,打下羊城,進了朱縣,通了長渠。

所有的軍閥,不是逃,就是死,眼看和平即將到來,百姓們卻紛紛閉了門戶,彷彿世間一切都與他們沒有干係。

在武燕傑即將正式接受“平國第一任大總統”的職位的前一天,異軍突起。

這些人不知從何處來,不吃從何處起。

彷彿每個地方都有他們,又好像他們只是平軍的空想一般,找了半天也不見蹤影。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個自稱是“新五軍”的勢力,對平軍十分熟悉。

平軍的戰略佈局,總體防線,基本戰略像是直接攤在新五軍首領的臉上一樣,在他們面前不值一提。

僅僅一個月,平軍就失去了絕大部分領地,一時間平軍內部人心惶惶,只要是官位高一點的都想著要儘早離開這個國家,到他鄉用近段時間貪來的珠寶過上好日子。

西京,國務府。

已經初露老態的武燕傑扔掉手中的檔案,頹然倒在那張柔軟的沙發上。

到底是為什麼?

這個局面到底是為什麼?

“三子,你走吧。”

武燕傑望著天花板,“那邊第三個抽屜裡有幾根金條,你拿著它,隨便找個洋人的國家,走罷。”

“好像我人生中很多鉅變都是像這樣突如其來的,莫名其妙的。”

“我全家被倭寇所殺的時候是,虎山的弟兄突然沒了也是,阿鑰揹著我埋下引線也是。”

“真是可笑。”

武燕傑自嘲著,忽然聽到小三子用不同往常的語氣說了什麼。

“你說什麼?”

他轉頭,看向已經摘了眼睛的小三子。

不知為何,這個陪著他走了很久的男人突然變得有些陌生。

“我說,你走吧,遠走他鄉,重新開始。”

小三子的臉上帶著武燕傑從未見過的沉靜,“你還年輕,還有機會。”

“我?我啊...我就死在這片...”

“我是新五軍的總指揮官。”

武燕傑的話戛然而止,隨後,他瞪大了眼睛看小三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會開玩笑啊。”

他匆忙地拿出手帕,擦掉眼角笑出來的眼淚,“也好...哈哈...也好,會開玩笑,在外面不會吃虧...也好...也好...”

他終於注意到小三子的眼神了,笑意越來越淺,直到最後消失。

他們沉默了,沉默了許久。

“為什麼?”

武燕傑乾澀說道,“我對你不好嗎?還是你想要權力?你想要可以跟我說啊,我沒有子嗣,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你要什麼我都給你的。”

“為什麼要鬧到這種地步呢?平軍是你和我一磚一瓦建成的,你為什麼要毀了它?”

“因為平軍的國,不是我想要的國。”

武燕傑聽到這話,愣了一下。

這話好熟悉...

“你是利縣縣長的兒子,你建的國也只會是利縣縣長兒子建的國,而那種國家,和曾經的倭寇,曾經那些和倭寇無二的,同樣也是侵略者的國家沒有區別。”

“你......”

“我,我們想要,建立一個能夠讓百姓當家做主的國家,我們想要建設一個這世間從未有過的制度,我們想要有一個,在關鍵時刻能庇護我們,能自始至終把百姓當人看的一個,讓所有有錢人,所有軍閥,統治者都恐懼到顫抖的國家。”

“因此,我,和我的同志們,和你的兄弟。”

武燕傑聞言,瞳孔一縮。

難道阿鑰也是?

“在很早的時候就決定了,平軍,不能存在。”

“可現在的炎夏需要平軍!”武燕傑起身,反駁道,“平軍能讓百姓過得更好。”

“真的嗎?”

小三子的眼神帶著冷酷的審視,“你多久沒去朱縣的大街上看看了?”

“我前不久!”

武燕傑想當然的反駁,卻發現自己左思右想,也無法在腦海中搜到自己最後一次去朱縣的記憶。

“平軍打到的錢財是倭寇從百姓那裡搶來的錢財,而平軍卻把那些錢都放到了自己的錢包裡。”

“倭寇佔領炎夏之後給百姓定的規則,現在平軍也在用。”

“倭寇佔領時期佔領的租界,到現在還是那些洋人的租界,平軍每次路過,對洋人甚至比百姓還親。”

“這都是我親眼見過的,你覺得,這樣的平軍,能讓百姓過得更好?”

“...”

武燕傑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走到窗戶邊上,看著底下紛亂的街道,忽然陷入深深的疑惑。

怎麼會這樣呢?

“所以。”他咽了口唾沫,問道“阿鑰也是你們的一員?”

“他是。”

“所以,是你向新五軍透露的情報,平軍才會在你們的攻勢下毫無還手之力?”

“...不是。”

“怎麼可能?除了你,還會有誰知道這些我早就定好的情報。”

小三子沒有說話,只是用一種近乎悲憫的眼神和武燕傑對視著。

忽然,武燕傑意識到了什麼。

一時間,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從他的頭頂升起,這種感覺讓他在近乎崩潰的震驚中,忽然有些像是要把靈魂摳爛似的心酸。

原來,到頭來。

犧牲最少的人,只有我啊。

阿鑰啊,我這輩子唯一說對的事情,恐怕就是那天晚上,你引爆炸藥之前的那句。

你早就計劃好了,對吧?

十幾年前的一個中午,烈陽高照,負責押送罪人的小三子將囚車塞到旁邊的小樹林裡,躲避那邊正在廝打的人群。

這批馬匪小三子認識,往日義薄雲天的,不知道今天抽了什麼風要找平軍的麻煩。

小三子躲在囚車旁邊,忍受著車上那坨已經腐爛的血肉散發出的異味。

“他們的妻女被我劫走,放到虎山山頂的那個山洞裡了。”

尖利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嚇得小三子一個激靈,差點摔倒。

是囚車裡的人發出的聲音,小三子既嫌惡,又戒備地走上前,“你說什麼鬼話?”

“這些馬匪大都是良善之輩,實在沒辦法才幹起了打家劫舍的勾當。”那坨爛肉的聲音有些漏風,聽著很可笑,“等會兒我把話說完,你就過去告訴他們妻女的下落,把他們收進平軍吧。”

“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大概是聽久了關於這坨爛肉的傳聞,小三子對這個傢伙有著近乎偏執的戒備,“你有什麼陰謀。”

大概過了半晌,爛肉說了差點讓小三子崩潰的一句話。

“同志,拿出藏在你鞋墊地下的記事本吧。”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是三六年七月入的...黨,代號是‘霄’,我跟組織上的人聯絡過了 ,知道你的身份。”

小三子看著囚車裡那坨被扒光了衣服,光溜溜的,看著噁心又汙穢的肉山,忽然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淚。

“你...你說。”他哽咽著,惦著腳取出鞋墊下面聯絡員專用的小本子,“你說,我聽著。”

“我騙安山縣的倭寇,在虎山之後的斷骨峽裡還有一批,大概四萬人左右的平軍,在虎山嚐到甜頭的岡山政志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已經籌備了安山縣大部分兵力往斷骨峽進軍,大概...就在四天後就到地方了,斷骨峽地勢狹窄,常年大霧,屆時,你通知組織,組織戰士們趁機炸塌斷骨峽,經此一役,想必安山縣會迎來長久一段時間的虛弱期。”

“我在波州各地幹盡了惡事,平軍拿著我的頭,想必會得到很多助力,等到時機成熟,平軍成長起來,想必能很輕易地就攻破縣城,斷了倭賊前方大軍地後備支援。”

小三子記得很認真,恨不得用筆戳穿那個小本子似的。

他後仰著,防止自己的眼淚沾溼這條某種意義上近乎神聖的情報。

“還...還有嗎。”

“我想想...還有...”

“啊,對了,石松原那個相好被我安置在縣城的一個醫館裡了,那個醫館是我們的同志開的,以後若有機會,幫我去看看她,順便告訴她,殺了石松原的惡人已經被平軍斬首,讓她以後安心過日子。”

“還...”

小三子幾乎要使盡全力,才能忍住淚水。

“最後一個,別告訴別人我的身份。”

“我幹了太多惡事,太髒了,不配。”

“...好。”

雖然眼淚怎麼也擦不完,但小三子還是掙扎著想要跪下,給那坨骯髒的血肉磕幾個頭。

“快去吧。”

尖利又嘶啞的聲音制止了他,“快去制止那批馬匪,晚一點,出事,就不好了。”

“...嗯!”

小三子爬起來,胡亂擦乾了眼淚,像是要去就義一般,用盡全力轉身,不再看背後那座骯髒的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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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讓這片大地,重新灑滿光輝。

他要讓這些百姓,擁有那無憂笑顏。

他要讓那魑魅魍魎,懼怕這泱泱炎夏。

他必須要做到,哪怕付出一切,背叛兄弟。

否則,他對不起這些,無名的同志。

~~~~~~

青空上,藍天與白雲之間。

男人盤坐在柔軟的雲端上,看著下面那片大地。

看那戰火紛飛,看那高樓漸起。

看那朝代更迭,看那萬眾歡呼。

看那最大,最整潔的廣場上,那個滿頭白發的老人,自豪又不失優雅地,對底下那群經歷了百般磨難的人民說道。

“屬於我們自己的國家成立了!”

“我們再也不會害怕外敵入侵。”

“我們再也不會忍飢挨餓。”

“我們何時都會充滿希望。”

“我們,便是這個嶄新國度的締造者!”

“我們站起來了!”

任務完成了。

男人起身,準備去做下一個任務。

“為什麼?”

似男非女,似仙似佛的聲音響起,帶著無盡的困惑。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

“你本可當那運籌帷幄的溫鑰,你本可當那勇武有力的大山。”

“為什麼是王二麻子?”

“為什麼?”

“你已經六百年沒和我說過話了!回答我!”

“你明明還保持著我們初見時的溫柔,如果不是知道岡山政志會動惻隱之心,你不會拖著那個女孩去給他看,不是嗎?”

“你明明可以選擇的,我給了你很多種選擇。”

“你為什麼?要選擇這罪孽最多,苦難最多的身份?”

“是因為即使你不當,也會有第二個王二麻子出現?”

“是因為你注重效率,所以才用這種方式完成?”

“這不對,你出問題了。”

“我當初把你從地球帶出來,不是為了讓你自殘的。”

“這不對,這不對...”

“你比我還像個機器。”

“你還記得你的名字嗎?”

“你需要休息。”

“你需要一個很漫長的假期。”

“回答我!”

“回答我...”

“...”

“任務:假期”

“任務目標:由宿主決定”

“任務過程:你將扮演一個強大,有魅力的大少爺,你將百無禁忌,你將會碾壓那些所謂的‘天命之子’,你將會不斷找尋自己活著的意義,一切只到你找回自我為止。”

“任務期限:由宿主決定”

“任務完成條件:由宿主決定”

男人看著浮現在面前的任務面板,默默點下了“是”的選項。~~~~~~

“唉對了,說起來,你假期前最後一個任務是什麼?”

“忘了。”“哈?”

“好像是兩個字的什麼,挺簡單的一個任務反正。”

“嘛,無所謂了,快走吧,典禮快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