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篇一見桃花
“步、絳、玄。”
垂雲樓高三層, 聞燈沒花多少功夫便將這裡逛完。他回到一樓，慢條斯理走到那絳衣男子坐在的茶臺前，雙手撐住石臺邊緣, 抬眼望定這人，一字一頓念出他方才告訴他的名字。
三個字的名字, 仄起平收, 頗有些朗朗上口。
聞燈的神情帶著好奇和探究，語調拖得長了些：“你的境界, 至少在寂滅境巔峰吧？”
“怎麼了？”茶臺爐上正在燒水，步絳玄預備著泡茶。他邊說，邊伸出手，幫聞燈把從肩頭滑落下來的一綹頭髮撈回去, 免得落入茶碗中。
他這個動作做得太過自然, 是從前的無數次親暱，才有了現在的熟悉。但聞燈卻不太自然了，後退一步，視線轉向別處，連帶語氣也變得不自在, “據說兩千年來，這天底下只有一個人到了寂滅境巔峰。”
“死在這裡的周烈帝？”步絳玄垂下眼眸輕聲問, “而我又是從這樓裡出來的, 你懷疑我和他有關係？”
什麼話都讓你說完了, 聞燈內心嘀咕著, 抬手招來一把椅子坐下，道：“在所難免。”
聞燈的目光本落在正不斷冒出白霧的茶壺上，可看著看著，便情不自禁看向了步絳玄。
不自然歸不自然, 他對這個陌生的寂滅境巔峰並不懼怕——非但不怕，當看到這人的時候，那顆飄飄蕩蕩無從安定的心似乎就找到了落處。
真古怪。
但心情好了，聞燈便暫時縱容了這份古怪，視線慢慢吞吞下移，從步絳玄的臉來到他手指上。
爐上是新火，泡的卻是一壺陳茶。待得水沸，那骨節分明的手指揭開茶罐、拿起茶勺，舀出一勺茶葉、投入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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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洗茶，然後用沸水衝出第一道、分進茶碗中。步絳玄的手便在茶臺上起起落落，端的是賞心悅目。
沒一會兒聞燈出了神，不過緊跟著，又被一隻茶碗和一道聲音拉回來。
“鐵觀音。”步絳玄將分好的茶放到聞燈面前。
茶碗是紫砂的，小巧精緻，茶湯清澈透亮，香氣清幽。但聞燈清楚地記得，這茶罐是先前擺在垂雲樓的置物架上的。他有些不敢下口，晃了晃茶碗，問：“這茶不會是在這裡陳了兩千多年了吧？”
“能喝。”步絳玄端起自己的那碗喝了一口，以行動向聞燈表明沒有問題。
“你們寂滅境巔峰當然什麼都能喝。”聞燈道。
步絳玄放下茶碗，語氣帶上些許無奈：“你很在意我的境界？”
聽見這話，聞燈笑了，抬起手連說帶比：“眼前啪地掉下個寂滅境巔峰，哪個修行者不會在意？”
他笑起來，步絳玄不由跟著彎了彎眼睛。這一笑彷彿雪山上吹起桃花，依然是冷清打底，但又有春融雪意，讓人很難不傾心。
聞燈一連眨了好幾下眼，把心頭更為古怪的情緒甩開，露出驚奇的神情：“原來你會笑？”
這話惹得步絳玄挑了一下眉：“你為何以為我不會？”
“在我看來，你的人設應該是那種冷冷的酷哥。”聞燈尋思一番說道。他不認為步絳玄聽得懂這話，說完低頭喝那碗茶。
但步絳玄一直在看他，用目光描摹他額前臉側的線條，和每一個動作的細節。
風將桃瓣吹進樓內，紛紛揚揚灑了一地，如同迤邐出的衣裙。聞燈喝完茶碗裡的鐵觀音，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到窗前，趴在窗框上遠眺樓外的桃花林。
他察覺到步絳玄跟了過來，哼笑了聲，道：“我一開始沒覺得這裡的桃花有多好看。”
“現在呢？”步絳玄站在他身側問。
“……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但沒那樣鬱悶了。”聞燈視線落在很遠的位置上，聲音很輕。
步絳玄垂眼。
良久，他掀起眼眸，偏首看定聞燈，低聲道：“見到你，我很高興。”
“哦？”聞燈揚起眉稍笑了聲，側身過去，用雙手抓起步絳玄的手，上下晃了晃，鄭重回應，“nicemeet you too.”
步絳玄如何看不出他這模樣是在演什麼東西，亦沒聽懂這句話，剛打算問，就見聞燈把腦袋扭回去了。
聞燈望著窗外，伸手往風中一抓，抓住一片被風吹來的葉子。他手肘撐著窗框，用它吹起歌。
吹響的曲子是歡樂頌，許多樂器的入門第一課，很簡單，但聞燈吹得認真。
步絳玄聽得亦是認真。聞燈一曲奏罷，他手抬了一下，但抬到半途，又垂落回去，轉而看向遠處，提議道：
“去別處走走？”
“好啊。”聞燈點頭應下，手往窗戶上一撐，一躍而出，去到樓外——他向來不喜歡固定不動地賞景。
步絳玄緊隨其後。
聞燈身形一掠來到桃花林中，雙腳落到地面後，又走得很慢。
步絳玄陪著他在林中散步，又慢慢吞吞將這禁制內的一里地都走了個遍，最後帶他來到距離垂雲樓不遠的觀景臺上。
石臺平整開闊，日上中天，光線比先前亮了許多，將山中的景緻照得和晨間有所不同。聞燈坐到一塊歇腳石上，四下一掃，覺得方才那會兒的風景更好看，便不再往外面投去目光，而是轉頭賞起了步絳玄。
步絳玄絳紅的衣角逐風起落，如同一把劍似的挺拔站立，寬肩窄腰，腰身束在腰封中，勁瘦中透著一股子韌性。
聞燈對自己的注視不加遮掩，步絳玄安然受之，將手一抬、劍指一併，點向對面山間。
剎那，一道黑影從那山頭野竄出，在空中拉出一道弧線，咚的一聲落到聞燈在的觀景臺上。聞燈定睛一看，竟是只兔子。
“三十里一指獵兔，不愧是酷哥。”聞燈作出震撼神情，對步絳玄鼓了兩下掌，“可你打兔子做什麼？”
步絳玄一瞥天光：“快午時了。”
“我以為你們酷哥都不用吃飯的。”聞燈聽出他的意思，眼裡的笑染上戲謔。
步絳玄沒理這話，將兔子耳朵一拎，癱著臉問：“吃烤的？”
“行。”聞燈立馬換了表情，變得乖巧，“多刷點辣醬。”
步絳玄三下兩下將兔子剮了毛。
他知曉身旁那家夥不太愛吃整兔，反手抓出別人間劍，將兔子宰成小塊，並去了骨，接著按照那家夥的要求刷辣醬，等醃得差不多了，才用劍意生火，開始烤。
聞燈看著這人手起劍落、熟稔地用靈力搭出一個“烤架”，略加思忖，擺出一張几案，並從刀鞘裡取出三四壇酒，以及從前備下的幾道下酒菜。
這一頓飯，聞燈吃得很慢，說不清緣由，好似慢一點，辰光就不會被驚擾，就會停下來。但席終會散，吃完之後，他挪了個位置，坐到觀景臺邊緣上，對著山下發呆。
步絳玄陪他發呆。
“步絳玄。”突然的，聞燈低低喊了一聲。
“嗯。”步絳玄應道。
“步絳玄。”聞燈又喊。
步絳玄眼睫輕微地動了一下，道：“我在。”
“你名字怪好聽的。”聞燈笑著說道。
聞燈不知打哪撈到一根桃花枝，抓在手裡有一搭沒一搭甩動。他的目光在花枝上，步絳玄偏首凝視住他，輕喚道：“聞燈。”
“嗯？”聞燈抬頭看向他。
步絳玄：“你的名字更好聽。”
他眼眸漆黑，如同滴落的冷墨，天光化作眼底的波瀾，映出聞燈的倒影。
看著這樣一雙眼睛，聞燈又有點兒發怔。不過他很快回過神，笑著那桃花枝戳了步絳玄肩膀一下：“酷哥，你嘴很甜啊。”
步絳玄不知如何接這話。
觀景臺上安靜下來，聞燈繼續盯著對面的山林發呆。
時間的流逝變得不甚清晰，似乎過了許久，又似乎只是倏爾，一聲鳥啼拉回聞燈的思緒。
他抬眼一看，天色已暮，有倦鳥歸林來，在雲間留下盤旋的輕痕。
原來時間能過得這樣快，聞燈驚訝地睜大眼。
“我好久沒這樣輕鬆了，謝謝你。”他把手裡的花枝插到山壁縫隙裡，語帶告別之意，看著步絳玄笑了笑，又說，“我和朋友一起來的，現在時辰不早，該去找他們了。”
說完起身。
步絳玄聞言斂眸：“我陪你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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