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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寒雨連江送客來

今冬下了兩場大雪,其餘大都是好天氣,冷雨蕭蕭的日子很少,然而過了臘月十九,日頭就再不肯露面,雲色晦暗,寒雨緊一陣慢一陣地下著,短期內看不到晴好的兆頭。

依曾漁母親和曾漁的意思是要留鄭軾在上饒這邊多住幾日,等天放晴了再回去,但鄭軾卻是等不得了,再過兩天就是小年了,怎麼都要趕回家去,他和曾漁是臘月初十離開鷹潭坊的,家中老母和妻女肯定也聽說了弋陽鉛山一帶鬧賊的訊息,定然擔心他的安危,所以他不能再耽擱

臘月二十一辰時末,曾漁和吳春澤送鄭軾和另外幾個貴溪秀才乘船回鄉,曾漁讓來福牽一頭羊回去,袁老客和夏朝奉各送了他一頭羊,他宅子裡人口少,過年一頭羊足夠,就送一頭給鄭軾,反正是坐船,傍晚就能到鷹潭坊。

四喜念念不忘少爺遺失在橫峰道上的那十兩銀子,對曾漁道:少爺,讓小的隨鄭少爺和來福哥去吧,到了橫峰那邊我就上岸找銀子,找到了就回來。

曾漁失笑,問:那要是找不到呢,就不回來了

來福憨憨地道:我陪四喜一起找,我知道銀子就在一株臭椿樹下。

曾漁道:罷了,那條道我們都不熟,哪裡還能記得是在哪株樹下,別費那個勁了,就當破財消災,安安心心過年吧。

鄭軾道:九鯉,我這次錄科試的作文不甚得意,明年鄉試怕是沒資格了,你若要去南昌考試,務必先到鷹潭與我一晤。

曾漁道:這個不必說,路過了肯定要來看望姨母和謙謙的。

寒雨連江,對岸的山巒在雨幕中尤顯蕭瑟,江畔風緊,雨水溼了腳面冷入骨髓,其他秀才都在船上了,鄭軾正待上船,卻又返身問:九鯉你明年不再去分宜了

曾漁遲疑了一下道:也難說,若嚴二先生一定要我去,也許還是會去,得罪不起是吧。

鄭軾道:你若要去分宜,那也先到我處打個頓。

打個頓是廣信府俗語,意即歇腳。

送走了鄭軾諸生,曾漁打著傘回到北門外宅子,這冷雨天卻依然有兩個媒婆縮在宅子大門飄簷下等著,見到曾漁,笑得臉皺成兩團,卻又埋怨廚娘俞氏不曉事,雖說方才宅子裡沒男子,但她們都是老婆子,有什麼不能開門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兩個婆子眉花眼笑,曾漁也說不出過於掃面子的話,只是道:劉二媽,你們兩位說媒的閨女我都不中意,你們還是省省心吧,這大冷天的都趕緊回去歇著,我的婚事不勞二位掛心。

一個婆子還在追問曾漁為什麼不滿意,劉二媽心思轉得快,問:曾相公是不是已有意中人要麼就是看中了哪位名門閨秀你告訴老身,老身去為你說媒,這上饒城鄉宦名宿家的待字小姐沒有老身不熟悉的,只要曾相公說得出是哪位,老身就能讓曾相公良緣得諧。

見劉二媽改變策略,另一個婆子趕忙也說道:這些小姐閨秀我也熟悉,曾相公,不是老身誇口,慢說上饒城的,就是南城益王爺的郡主老身也敢去說媒。

這婆子厲害,信口開河哪,劉二媽有點急了,若想壓過這婆子那就只有把嘉靖皇帝的女兒嫁給曾漁了,只是京城實在太遠了,這媒不好做,白眼瞅那婆子道:這話說得不著邊際,曾相公是實誠人,劉妹子你這樣敷衍他怎麼行

劉婆子信誓旦旦道:決不敷衍,決不敷衍,曾相公若真看上了益王爺的郡主,老身就敢去說媒,說媒又不犯法,老婆子有什麼不敢去,益王爺也得好酒好菜招待我不是。

曾漁忍不住笑起來,說道:行行行,兩位婆婆先坐著,喝杯熱茶驅驅寒,然後各自回家,待我想好要娶誰家小姐再請兩位出馬說媒,可好

曾漁自回內院向母親回話,又在書房看了半個時辰書,再出來終於看到廳堂清淨了,卻又聽得後園馬嘶驢叫此起彼伏,四喜道:今天還沒喂黑寶和黑豆呢,都餓得直叫喚了。趕緊去廚下拎了豆料去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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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寶是曾漁家的那頭黑驢,黑豆是嚴世蕃贈送的,前日曾漁回到宅子就與四喜一道在後園矮屋清理出一間作為廄房,驢馬同槽,倒也安生。

黑寶和黑豆嚼著草料,不再叫喚,整座宅子沉靜下來,宅子裡現在就他一家四口還有俞娘五個人,倒是有點冷清了。

廣信府民俗是臘月二十三過小年,所以二十二日午後,廚娘俞氏就進內院向曾母周氏道別,說要過了正月十五元宵節再來宅子幫傭,俞氏是九月初五到曾宅幫傭的,當時說好是工錢每月三錢銀子,到今日不過三個半月,曾母周氏按四個月算給了她一兩二分銀子,又賞了她一隻騸雞公回家好過年,俞氏自是感激不盡,歡喜而去。

這日傍晚,曾漁去了一趟三江口碼頭,找到鄭軾他們僱的那條客船的船主,船主將一封信和一包豆角幹交給曾漁,這是曾漁和鄭軾約好的,曾漁收到的信就知鄭軾主僕已平安到家,豆角幹是曾漁母親愛吃的,用來燉肉極香,算是貴溪那邊農家特色土產。

就在這艘客船旁邊,一艘從西邊來的櫓船剛剛泊穩,有人跳上岸向腳伕打聽曾漁曾秀才住處,而曾漁後腳才離開碼頭,幾乎是擦肩而過。

冬至早就過了,依然是日短夜長,又是陰雨天,天就更黑得快,曾漁是申時末出門的,到碼頭來回將近十里路,回來的路上天就全黑了,而且雨點也漸漸密集,打在油布傘上噼哩啪啦響。

因為是下雨天,曾漁也沒提燈籠出門,這時黑燈瞎火的走得頗狼狽,回到宅子裡時靴子和衣袍下襬全是泥濘,母親和妞妞都在廳堂上等著他,一眼看過去,偌大的廳堂上這一老一小兩個人實在顯得冷清。

因為沒有外客,曾母周氏和妞妞就在前廳與曾漁四喜一道用飯,晚飯也是曾母周氏烹製的,俞氏廚娘已經走了,這些家務事都得曾母周氏躬自操持。

一大缽羊肉粉絲,下面託個小炭爐,缽中羊肉咕嘟咕嘟冒著小泡,羊肉的羶羊肉的香,在暈黃燈火中瀰漫開來,讓曾漁舌底生津

一碗粉蒸肉,這是妞妞愛吃的。

還有一盤豆腐一盤小白菜,都是清清爽爽剛剛出鍋的,讓人看著就很有胃口。

曾漁贊道:孃親好廚藝,兒子等不及換靴子了,先吃飯。

曾母周氏問:溼到鞋襪沒有聽說沒有,點頭道:那好,先用飯,小魚你喝杯糯米酒驅驅寒吧。

曾漁道:聽娘的話,平時不喝酒,我也不冷,我先吃飯了,這燉羊肉真香啊,永豐的山羊肉就是美味。

曾母周氏肉食吃得少,但看著兒子狼吞虎嚥吃得香甜的樣子,心裡極是歡喜,又招呼四喜吃菜,妞妞是專吃粉蒸肉和燉羊肉裡的粉絲。

一家人用罷晚飯,曾漁讓母親歇著,他來收拾碗筷,四喜道:我來我來。

正這時聽到有人叩門,在寒雨蕭蕭中顯得有些突兀,曾漁道:這時候會有誰來就與四喜一道去應門。

叩門者在問:敢問曾相公在家嗎

門外窸窸窣窣似乎不止一個人,四喜應道:是誰人找的哪位曾相公黑夜須謹慎哪。

叩門者道:在下是鉛山鵝湖撐石村紀二郎,找的是恩人曾相公。

四喜回頭看著自家少爺,輕聲問:少爺識得這個人嗎

曾漁頗感意外,在橫峰七星觀,他救下了鵝湖撐石村紀家姑嫂二人,主要是保住了那姑嫂二人的清白,他讓羽玄為那姑嫂二人代交了贖銀,據羽玄說回到河口碼頭時就有紀家的人趕到把贖銀還給張廣微了

四喜得了曾漁示意,把門開啟了,三個漢子帶著一股寒冷水氣進來了,為首的漢子三十來歲,穿曳撒,戴圓帽,雙手空空,後面兩個挑著擔子看裝束是僕人,進來就將擔子擱在廳堂的天井邊上。

曾漁立在廳階上問:你們是鵝湖紀家的人嗎,我就是曾漁。

為首漢子凝目看了曾漁一眼,倒身便拜,叫道:曾恩公在上,小人紀二郎,上回被賊人擄去的李氏是我妻,另一位少女是我小妹,若不是恩公搭救,她二人定會生不如死。

曾漁道:請起,請起,請到廳上說話。

曾母周氏和妞妞這時已避入後堂,曾漁引著紀二郎入廳坐定,四喜到廚下泡了兩杯茶上來,曾漁忽道:你們三位都還沒用晚飯吧,來,隨我去北門邊飯館用飯,這時應該都還沒關門。

紀二郎忙道:恩公不須費心,方才在碼頭上我主僕三人已經用過飯,客店小夥計還領著我們到城門邊,指點這邊就是恩公住處,這才尋來,天都黑了,叨擾了叨擾了。說罷,就讓僕人把兩副擔子挑上來,卻是鉛山著名的連史紙十二刀雲素綢二匹唐棲棉綢二匹織花絨布兩匹金鑲玉蟹荷葉首飾一副銀抹金嵌寶首飾一副,另有山茶油兩壇臘肉點心若干

紀二郎道:些許薄禮,懇請恩公笑納。

這可不是薄禮,單是那副金鑲玉蟹荷葉首飾就值七八十兩銀子,曾漁道:這禮我不能收,二郎你聽我說,當日我與表兄鄭秀才也是身陷賊窟,匪首吳平聽信我的風水術,對我頗加優待,那時被賊人擄來的人質有數百人,同是落難人,若有相幫的機會我豈能袖手不管,幫助令正和令妹也是為人本分,絕非為了施恩圖報。

紀二郎連聲道:我曉得我曉得,前日放歸的那些人質誰不說曾相公的恩德,曾相公大智大勇,連林府尊戚將軍都敬重,曾相公贖還我妻我妹,更保住了她二人清白,這比救她們的命更重要,我家太公一定要對曾相公的恩情表示謝意,他老人家說難道我們紀家人這麼不識好歹,受了人家天大的恩情就當沒事人一般,所以小人就趕來了,這份薄禮豈能報答曾相公恩情之萬一,略表心意而已,曾相公一定要收下,不然小人回去太公要拿柺杖打我。

鉛山人把祖父稱作太公,看來紀家的這位太公在家族中很有威信。

曾漁道:令祖的心意在下領了,禮物還是不能收,一收禮就壞了我當初救人的本意。

紀二郎急道:曾相公,曾相公,你聽我說,小人還有事情求曾相公

曾漁眉梢輕揚:哦,請說。

紀二郎便道:小妹紀芝年方十七,已與河口鎮上的王家兒子訂了親,但這回小妹與我妻李氏被擄走,那王家卻不肯出銀去贖,實為可恨,那日我去王家理論,王家竟誣說我妹已失貞,要悔婚,氣得我與他們大吵了一場,小人實話實說,那幾日河口鎮的人曾相公有很多誤會,主要是說曾相公已做了賊軍師,我小妹,我小妹

曾漁示意紀二郎不必說了,他已經明白紀二郎的意思了,就是說河口那邊還有流言說紀家小妹已被他這個賊軍師汙了清白,所以王家要悔婚,曾漁問:那麼二郎和你家太公他們是怎麼看的呢

紀二郎忙道:曾相公千萬不要誤會,我家太公和全家都感激曾相公恩德,對那種無恥謠言都很氣憤,自從山賊在上饒城下潰敗,曾相公是賊軍師的謠言就不攻自破了,前日那些人質回到河口,更是到處頌揚曾相公。

曾漁點點頭,又問:既如此,二郎又有何事求我

紀二郎道:這是小妹的意思,她想拜曾相公母親為義母,就不知令堂和曾相公意下如何

曾漁松了一口氣,他倒是怕鵝湖紀家硬要把女兒嫁他,認個幹妹妹卻是無妨,說道:我無所謂,只要我母親願意就行。

紀二郎喜道:那就請曾相公入內請示一下老夫人,小人得到回話連夜就回鵝湖去。

曾漁便進去向母親說了這事,曾母周氏道:那些人這般亂說話糟蹋人家閨女,真是可惡,小魚你去對那紀二郎說,紀家小姐願認我做義母我求之不得,若有暇,請紀小姐來上饒做客。

曾漁知道母親是肯定會同意的,母親四五歲孤零零到了石田,沒有別的親戚,對親情極為渴望,對認義親很是熱心,上回不就與鄭軾母親呂氏認了姐妹嗎,現在有義女認當然不會拒絕

曾漁出來對紀二郎一說,紀二郎大喜,即刻起身要回去,說船就等在碼頭,後半夜就能回到鵝湖,因為明日是過小年,所以不能耽擱,正月裡他會陪小妹紀芝來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