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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2【已經爛透了】

市舶司。

汪採被禁止離開辦公室,就連家人都不準再接觸。

調查還在繼續,曹本淑不再親自過問,而是跑來跟汪採聊天:“汪提舉,你的副手畏罪自殺,這個訊息你知道嗎?”

“陳先春自殺了?”汪採一臉驚訝,也不知道是發自真心,還是裝出來的表情。

曹本淑嘆息道:“陳先春的問題很嚴重,我調查了幾家做海貿的商社,全都是透過他兒子偷逃關稅。這麼大規模的逃稅,你作為市舶司的主官,不會一直都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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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採痛心疾首道:“這個老陳,真是湖塗啊。他原本只是湖北的窮書生,多虧陛下和朝廷恩遇,才有了如今的風光。他就該好好的為國效力,怎麼能夠貪汙腐化勾結商賈呢?作為市舶司主官,作為陳先春的上司,我有識人不明、監管不力的責任,哪還有臉繼續做官?曹御史,我會自己引咎請辭的。”

“你真不知情?”曹本淑問。

汪採說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是市舶司主官不假,但對貨物和商賈的管理,只由陳先春一手負責的。”

這套說辭符合常理,不管是朝廷衙門,還是民間公司,具體做事的還真是那些副手。

曹本淑說:“看來是誤會你了,不過為了閣下的安全,暫時還是繼續留在這裡吧。等事情水落石出了,再離開這間房也不遲。”

曹本淑說完就走,房門也被鎖上,汪採被軟禁了。

屋裡只剩汪採孤身一人,剛剛還頗有精神,此刻瞬間癱在座位上。

他不知道,朝廷調查市舶司,其實是趙瀚臨時起意。他以為是陳先春的兒子太招搖,引起了廉政官的注意,心裡把已經自殺的陳氏父子咒罵無數遍。

海軍下場做生意的現象,雖然還在繼續,但朝廷制定了層層約束。

直接由商部和海軍都督府,派遣官員負責海軍貿易,等於是商部和海軍都督府組建的國營航運公司。所得利潤,商部和海軍都督府可以部分截留,剩下的需要向財部繳納紅利。

而且,海軍的貿易量,每年都有限額,防止擾亂市場、與民爭利。

這種做法肯定有漏洞,比如海軍悄悄走私,肯定無法徹底杜絕。實在是海軍軍費逐年攀升,無法全靠財政來養,只是一種臨時的特許政策。

但也有好處,海軍下場貿易,海軍悄悄走私,他們對打擊民間走私非常積極。

在上海這一片海域,膽敢玩走私的商人,小打小鬧還行,一旦搞大了必然被海軍盯上。

既然海上無法搞走私,內陸貿易又被通課司卡住,商人就只能在市舶司官商勾結。這種逃稅形式很“安全”,必須詳細對照供貨公司、出口公司、通課司的三方賬冊,一筆一筆交易慢慢比對才能查出來。

朝廷是不會這麼查賬的!

汪採覺得自己很冤枉,因為上海從開港那天起,就已經在玩這套把戲了。

只不過,剛開始還小心翼翼,偷逃的稅款不是很多。漸漸形成潛規則之後,官員、吏員、商人都習以為常,這才越來越肆無忌憚。

以至於陳先春這傢伙做了二把手,讓兒子主動向商賈伸手。那些不逃稅的貿易公司,只要連續出海兩三年,就會被官員慫恿著逃稅,合法經營者反而成為了異類。

還查什麼查?

市舶司從上到下,從官員到吏員,至少有一半參與其中。小吏一年撈幾十兩,小官一年撈幾百兩,中高級官員一年撈幾千或幾萬兩。

這已經是常態了,已經是市舶司的潛規則了!

汪採覺得自己算非常清廉的,他在海關系統混了十多年,總共才撈到十幾萬兩銀子。畏罪自殺的陳先春才狠,估計貪汙的銀子在三十萬兩以上。

……

曹本淑來到另一間審訊室。

十多個市舶司的小官小吏,此刻已經嚇得瑟瑟發抖。

曹本淑緩緩坐下:“驗貨、報稅、記賬,是你們幾個在做吧?陳先春已經自殺了,難道你們也想自殺?就你們的品級,恐怕也貪不了多少,如果老實供認,說不定還能戴罪立功。”

就跟下餃子一樣,小吏們全都跪下:“大人饒命,胡錄事說怎麼做,小的們就怎麼做。每個季度,分潤一次油水。也分不了多少,平攤下來,一個月只有幾兩油水錢。”

“胡慧清,你好大的膽子!”曹本淑勐拍驚堂木。

那個叫胡慧清的錄事,膝蓋發軟也跪下了,帶著哭腔說:“御史大人,小的也只是隨波逐流。小人在當錄事以前,市舶司就已經這麼做了。小人若是不聽話,這錄事哪還當得下去?”

曹本淑問道:“這種事情存在多久了?”

胡慧清回答:“小人在八年前進的市舶司,當時就已經如此。不過早先要收斂得多,大家都很害怕。慢慢的就不怕了,覺得朝廷不會來查,膽子也就越來越大。特別是那陳先春,做了副提舉之後,更是主動讓商人逃稅。”

“八年啊,恐怕還更久。”曹本淑知道這次玩大發了。

八年前那些市舶司主官,有的已經升到了中央,有的在地方擔任要職。這特麼得牽扯出多少人來?

曹本淑問道:“汪採有沒有貪汙?”

胡慧清說:“汪提舉也是從市舶司小官做上去的……”

曹本淑又問:“你可留有相關賬簿?是那種真賬,不是給朝廷看的假賬。”

“不敢留。”胡慧清低頭說。

一個小吏突然出聲:“有賬。”

曹本淑頓時坐直:“你存了賬?”

小吏回答:“小人沒有賬目,但範經歷可能有。”

曹本淑問:“範經歷是哪位?”

小吏回答說:“範經歷是在兩年前,從蘇州大同銀行調來的,主管市舶司的出納文書。範經歷到任兩個月,不是他管的事情,他也悄悄去打聽。去年春天,範經歷突然暴斃,傳聞……傳聞是被人害了性命。範經歷死後,汪提舉親自給他治喪,帶人去範經歷的家裡整理遺物。恐怕……就是在搜賬本。”

曹本淑聽到這話已是怒極,不但貪汙,還敢謀殺同僚!

“範經歷是哪裡人,屍骨可曾運回老家安葬?”曹本淑問道。

胡慧清說:“範經歷是貴州人,途路遙遠,不可能運回家鄉。這種事情,要麼埋在上海,要麼火化了等家屬帶走。範經歷……被火化了。”

那就是沒辦法驗屍。

火化在南方很流行,明朝中期就有大量記錄。不但異地死亡選擇火化,本地小民死了,很多也選擇火化,甚至有專門焚燒屍體的職業。

曹本淑繼續問道:“範經歷到上海做官,可曾帶了家人或親隨?”

胡慧清說:“沒帶,聽說是喪妻了,有一個幼子在貴州老家。”

曹本淑問道:“可曾僱了傭人?”

胡慧清說:“僱了一個丫鬟,小的不知這丫鬟底細。”

突然又有個小吏想立功:“御史大人,那丫鬟就住在法華鎮,跟小人還是鄰居,不過去年冬天嫁人了。至於嫁去哪裡,小人也不是太清楚。”

法華鎮,就是徐家彙,得名於法華寺。

寺廟年久失修,直接被拆除,和尚們也還俗做了百姓。

陸家嘴的地名也已經有了,得名於陸深,就是前些天被調查那個陸廣的祖宗。

曹本淑用了五天時間,把那個叫鄔蓮的女傭請來。

剛開始,鄔蓮啥都不說,只是一個勁兒的哭泣搖頭。

曹本淑更加篤定,這女傭肯定知道些什麼,好言好語又勸慰兩天。

鄔蓮終於開口:“大人,範相公是好人。他……他把一個小箱子,寄存在銀行裡,說自己活不了幾天,讓民女取來交給廉政巡查官。還說,箱子裡有十兩銀子,取出來就送給民女做嫁妝。”

“你怎不去取?”曹本淑問。

“民女不敢,”鄔蓮說道,“範相公火化的第二天,民女家裡就晚上來人。民女的父親和大哥都被毆打,逼著民女交出東西,民女嚇得說不出話,但也沒有把範相公的箱子交出去。後來實在嚇得兇,就趕緊嫁人去了鄰縣。”

曹本淑問道:“存取憑證呢?”

鄔蓮說道:“那些歹人上門時,民女就吞到肚子裡了。”

“那些歹人你認識嗎?”曹本淑又問。

“一共有十多人,民女認識兩個,”鄔蓮說道,“一個叫劉二,一個叫朱老虎,都是諢名。”

曹本淑立即下令逮捕,又派人去大同銀行取東西。

很遺憾,劉二和朱老虎,全都已經離開上海。跟他們一起廝混的地痞,也全都跑了,而且直接坐船出海,有的說去了呂宋,有的說去了日本。

好在銀行的東西取到了,一封信,一本賬,十兩銀子。

曹本淑先拆閱那封遺信:“吾名範弘靜,字定安,貴州凱里人氏。家父早故,叔父欺壓,幸得慈母教養成人。承蒙陛下恩德,拿回亡父店鋪三間,遂有財力奉養老母……今為上海市舶司經歷,此處藏汙納垢,非徹查整治不可……提舉汪採、副提舉陳先春,知我暗中調查,多次邀我同流合汙。我遂羊裝答應,先後得髒銀八百餘兩……”

“我與海商吳文綱喝酒,旁敲側擊其偷稅數額。此獠機警,恐其告密,我將已造賬簿存於上海縣大同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