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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衛琇一夜未眠。屋子裡點了盞燭燈,燭芯偶爾發出“噼啪”聲,燭焰一跳,他的心也跟著輕輕一動。

帷幔和屏風的影子投在對面的牆壁上,拉得很長,隨著燭火搖曳,顯得很不真實。衛琇想起白天的事,一時困惑茫然,一時又萬分肯定,兩種念頭不斷交替地佔據他的腦海,夾雜著不安的喜悅快要從心裡漫溢出來了。

衛琇知道自己病了,他後背發寒,手腳冰涼,不管怎麼裹緊被子,始終不能讓四肢暖和起來,彷彿身體裡的所有溫度都匯聚到了心頭一點。

他已經十分睏倦,卻始終不敢閉上眼睛,彷彿身在一場易碎的夢中,非得睜著眼,清清楚楚地看著周遭的世界,它才不會化作泡影。他想一直支撐到天明,入宮前再去見一見她,看一看她的笑臉,在醒來前把這海市蜃樓般的夢境夯實了,他才能繼續往前走下去。

屋子裡一點點亮了起來,粉壁上黑黢黢的影子漸次淡下去,在微明的天光裡褪成一種帶點青藍的灰色。

衛琇望著那些影子,眼皮逐漸發沉,隨即身軀也慢慢沉重起來,與其說他是困得睡過去了,倒不如說是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這場病來勢洶洶,前些時日他仗著自己風華正茂年富力強透支和虧空的精力,似乎要連本帶利還回去了。

或許是心裡多了個念想,衛琇倒也沒覺著多難受,反倒偷得幾日空閒,能夠靜靜躺著心無旁騖地回味心上人的一顰一笑。

他這一病卻苦了鍾蔚,講了一上午的課,大晌午的也不得休息,扒兩口飯便趕去十畝之間探衛琇的病,將延醫請藥、飲食起居等一應事宜安排妥當,又馬不停蹄地趕回茅茨堂繼續講授下午的課——這也罷了,還得分神留心著常山長公主的動靜。

常山長公主一貫雷厲風行,得了駙馬的首肯,當夜回了長公主府便命人收拾出十幾箱箱衣物和器玩,連夜裝了三輛安車,第二日大清早便拉到了鍾府。

鍾蔚看著這位金枝玉葉鋪張的排場,想起那日她哭窮的情形,氣得臉都綠了,演戲也不知道演得像樣些,這也太敷衍了事了,不是當他瞎便是當他傻。

這卻是冤枉了司徒姮,她已經精簡再精簡,搬到鍾府來的這些物件都是一日也不能或缺的,何況這裡頭不止她一人的東西,姜二孃明面上只是個小婢子,可虧待誰也不能虧待大美人啊。

鍾蔚見不慣她這德性,可人家姓司徒,打不得,趕不走,罵倒可以隨便罵,可人家那副臉皮固若金湯刀槍不入,捱了罵不痛不癢——看她神色竟還挺高興似的。

於是鍾蔚只能眼不見為淨。他對司徒家的人向來沒什麼好感,衛家出事之後便更加膩味了,在他眼裡常山長公主自然也是一丘之貉——雖說始作俑者是她阿耶,按理說不該遷怒於她,可若是人的感情都能算得那樣清楚,世上也沒有那麼多的恩怨了。

長公主依舊糟心自不必多言,更叫鍾蔚覺著不安的卻是他妹妹阿毛。

兄妹倆從小到大一見面鬥嘴,很少能心平氣和說幾句話,不過無論嘴上怎麼貶損,鍾蔚心底深處還是很為自己妹妹驕傲的,雖說有幾分才學值得商榷,至少腦筋是清楚的——放眼大靖,能得他如此評價的人兩隻巴掌數得過來。

可是這幾日他驚恐地發現,鍾阿毛的舉止有些一言難盡。也不知是不是叫他一語成讖,真的近墨者黑,神情舉止都同那長公主越來越相似。鍾蔚上課時偶爾瞥她一眼,有時候失魂落魄,有時候又低頭傻笑,課後找機會考校她,當日講了些什麼全然不知。

他還在十畝之間門外碰上過她兩回,一回是午間,一回是黃昏,也沒走得太近,只是望著簷角出神,也不知在想什麼,問她來做什麼,支支吾吾的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昨日還破天荒地給他送吃的——那胡天胡地的長公主還帶了個廚娘來,歇琴院裡沒有廚房和灶頭,便在茶水房裡支了個紅泥小火爐,拿混了沉水的香炭餅當柴燒,每日開小灶弄些個湯湯水水。鍾阿毛也同她沆瀣一氣,突發奇想要煮什麼白梅粥,把園子裡一株不遠千里從玉笥山上挖來的綠萼白梅幾乎薅禿了,煮了一陶罐粥出來,阿翁那裡孝敬了一些,他也有份倒是始料未及。他嘗了嘗覺得尚能入口,便分了兩頓將那罐粥全數吃了,差點沒撐破肚子。他已經這麼給臉了,沒想到鍾阿毛毫不領情,翻了個白眼道:“誰叫你全吃完的?”——不是你叫我吃的麼?!

鍾蔚心力交瘁,覺得這些人大約是智識所限,行事沒什麼分寸章法——他這樣深明博察的人中精粹既然得天地造化所鍾,大抵是要多擔待些的。

***

衛琇那些年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底子還在,又急著想見姜二孃,三日後便差不多好了,這痊癒的速度連每日來問診的大夫看了都有些吃驚。

衛十一郎走出院門第一件事便是去茅茨堂找姜二孃,卻沒見到人,迂迴地找人打聽了一番,才知她前一日離開了鍾府,大約是有事回姜家去了。

衛琇滿腔的期待不上不下沒著沒落地梗著,卻也只能暫且按捺——值此多事之秋,久缺侍覲難免生變,如今既已病瘥,自然不能再怠惰了,何況他幾日沒回家,府中那一攤子事情也撂下了。

衛琇想到這些事情便覺身處淤泥之中,整個人都感覺滯重起來,然而再艱難困苦,也沒有人可以替代他,這是他不可推諉的責任,他早已過了隨心適性的年紀,也沒什麼不甘和委屈,當即盥櫛更衣,換了朝服入宮面見天子去了。

最近天災**一樁接著一樁,朝會也從原先的三五日一次變成了一兩日一次。

衛琇回了趟自己家,到得宮城已交巳時。這時候大朝會已經散了,天子多半是在宣德殿,不是在與近臣議事,便是在批閱奏表處理政事。

衛琇便徑直前往宣德殿。

前些天接連下了幾場大雪,草木、屋瓦都覆了厚厚一層雪,更顯得宮室光明,闕庭神麗,宛如琉璃仙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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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十一郎走到殿前,往上望了一眼,丹陛有專門的雜役清掃,看不見丁點殘雪,在白茫茫的天地中紅得觸目驚心,他正了正頭頂的三梁冠,神色淡漠地拾級而上。

小朝會剛結束,司徒鈞方才被他外祖韋重陽和裴霄來來回回的車軲轆話攪得心煩意亂,將昨日收到涼州捷報的歡欣之情也沖淡了不少。他覺得困頓不堪,可一看案頭堆積如山的奏表,只得揉了揉眼睛提起筆。

才寫下兩個字,便有內侍入內稟報,衛琇在殿外求見。司徒鈞沒想到衛琇這麼快便痊癒了,有些吃驚,皺了皺眉,復又鬆開,立即宣他入內。

衛琇步態端雅地走上前去,行了個禮道:“臣偎慵墮懶,妄居斯任,不能為陛下分憂,請陛下降罪。”

司徒鈞趕緊站起身繞到案前將他虛虛扶起,不管心裡究竟如何想,至少面上是意外又歡喜:“衛卿為我大靖社稷夕寐霄興,鞠躬盡瘁,以至於積勞成疾,何罪之有?”

兩人禮尚往來地客套了一番,寒暄得差不多了,司徒鈞便切入正題:“今日卿來得巧,孤恰有一事相托。”

“陛下言重,臣敢不效命。”衛琇立即道,心中卻開始思量起來。

“衛卿不必擔憂,是好事。”司徒鈞笑了笑,轉身從案上取了涼州的捷報遞給他。

天子春秋正富,眉心卻已經有了淡淡的紋路,只有微笑時才令人恍然記起,這九五至尊也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郎君。

他御極數年,朝政卻始終被韋重陽和裴霄牢牢把持著,韋重陽是個君子,清白忠勤,正身奉公,政務上卻一竅不通;裴霄資才卓茂,有能為有手腕,可惜連戀棧權位,營於私家。司徒鈞有時候會暗自懷疑,是不是天不祚靖,這幾年天災**不斷,阿耶去世時交到他手上好端端的江山,何以變成這般千瘡百孔的模樣?他自問早朝晏退,中夜撫枕,不敢有一日懈怠,可那些彷彿都是無用功——他何嘗不想一展抱負?可有權臣在側,若帶纆索,若關桎梏,談何令行禁止?

衛琇接過來一目十行地覽比,欣喜道:“恭喜陛下。”

司徒鈞將捷報收回,輕輕擱在案上:“戍邊將士為保我大靖江山捨身忘死,數年不得與家人團聚,年關將至,孤想聊備牛酒,請卿代孤前往武威犒師,卿意下如何?”

武威去洛京數千裡,一來一回,加上犒軍的時間,少說也得兩三個月,衛琇愣了愣,這片刻的遲疑沒有逃過司徒鈞的眼睛:“涼州苦寒之地,此去千里,路途艱難,實為不情之請,衛卿若有難處”

衛琇心中一凜,趕緊道:“敢不效死。”犒軍不過是個幌子,姜景義當年前□□出虎符,後腳羌胡便叛亂,姜景義一去數年,未曾回過京師,始終是司徒鈞的一塊心病,天子這是怕他趁著天高皇帝遠坐大,這才藉著犒師的名義派他去涼州打探打探。

衛琇不得不去,一來天子這些年來雖對他恩遇有加,卻始終按兵不動,如今終於羽翼漸豐,要培植自己的腹心了;二來姜景義是二娘子的叔父,若他真有別的心思,有他在其中斡旋,說不定還有轉圜的餘地。

司徒鈞滿意地點點頭道:“有勞衛卿。”又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眼,開玩笑似地道,“孤若是沒記錯,衛卿今年應該有十八歲了吧?雖說大丈夫不患無妻,不過孤等著吃你這杯喜酒等了好幾年了。”

“陛下說笑了。”衛琇淡淡道。

司徒鈞頓了頓又道:“衛卿有屬意的淑媛麼?”(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