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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刁狀

鍾薈這一向每日往姜老太太處請安,與三老太太打過幾回交道,又親眼見她叫曾氏吃暗虧,深知此人看著雖一團和氣,卻手腕靈活,又很得姜老太太信重,儼然是松柏院裡的半個主人。

不過有的人是有這種本事,即便心知她不是盞省油的燈,面對面時總是不由自主放下戒心,生出親近,春風化雨的三老太太劉氏無疑是這樣的人。

“小娘子可好些了?大夫來過了麼?怎麼說的?”劉氏慈藹地望著鍾薈,平常的問候,從她口中絮絮地說出來,別有一種熨貼的暖意。

鍾薈臉頰白裡透紅,雙目清澈透亮,哪裡有半點病容,在這盛情的關切下有些心虛,亡羊補牢地咳嗽了兩聲道:“是在湖邊吹了點風,倒興師動眾地勞動三老太太大老遠地過來,阿嬰太過意不去了。”

把一旁的蒲桃支開:“你去取些果子和蜜茶來。”

“小娘子和老身見外什麼,”雖然早得了信,三老太太照例要揣著明白當糊塗地問一問緣由,“怎麼好好的上著課呢,暈在廊下了?你祖母聽說急得團團轉,拿起柺杖要來瞧你,好容易被我勸住了,好說歹說,才答應了叫我先來看看,幸虧佛祖保佑,小娘子你吉人天相沒出什麼事,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小曇生,學著點,鍾薈心道,阿姊教教你如何告刁狀。

她嘴角微不可查地一翹,繼而垮下來,一垂眼,又長又密的眼睫羽扇般地蓋住過於明亮的眸光,顯得懂事又委屈,囁嚅道:“沒什麼……前一回落水已是惹得祖母擔憂,不孝孫女極是內疚自責,這回又……”言罷竟然掩面低泣起來,肩頭輕輕聳動了一會兒,抬起臉時眼圈是紅的,眼裡蓄了一包淚水,可見不是作偽。

鍾薈生怕自己情不夠真意不夠切,特地讓阿杏預先備下吳茱萸浸的汁水,抹了少許於指尖,遮臉時悄悄往眼下點了點。

只是抹得似乎有些多……

“小娘子可是有什麼難處?”三老太太見她欲言又止說不出口,淚水不住地往下淌,便開解道,“有幸得小娘子叫我一聲三老太太,老身雖然慚愧的很,心裡卻是涎皮賴臉地把您當了自家的孩子,與我說說無妨的。”

“說出來怪丟人的,”鍾薈好不容易把淚止住,用帕子拭著眼睛,“我使性子與阿兄懟了幾句,叫夫子罰在廊下跪了……兩個時辰……”

說完似乎委屈勁兒又上來了,忍不住抽噎了幾聲,又滾下一串淚珠來:“怪……怪我不好……”

三老太太劉氏心說雖看著穩重懂事,到底還是個八歲的孩子,受了委屈焉能不傷心?原本存著試探的心,這下倒有幾分真心實意的心疼了:“小娘子莫要傷心,老太太定會教訓大郎,叫他與你賠罪。”

鍾薈噙著淚輕輕搖搖頭:“我並不是惱恨阿兄,哪有做妹妹的怨怪自己兄長,我只是擔心……”

說罷打了個哭嗝,頓了頓,“我以前不知天曉日夜,可是在床上靜心躺了這麼多時日,也想了許多。別人家的兄長如何我不知,但料想不是阿兄這樣的……阿兄已經十三了,文不成武不,雖跟著秦夫子念了幾年書,正經做篇詩文恐怕連三妹妹都不如……三老太太,他打我罵我罰我跪,我都認了,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母同胞的阿兄叫……毀了呀!”說到悲怮處,勢伏在枕上,嚶嚶嚶地半天不起來。

劉氏心裡一震,再次對這個小娘子刮目相看,原以為她定會藉機告狀,添油加醋地數落兄長頑劣,沒想到能想到這一層,倒是她看低了這孩子。

再開口時多了幾分鄭重:“你祖母一向與我說起大郎,也是發愁,可又沒法子可想,孫子畢竟隔了一層,總不好越過他耶娘師長去管教。”

“三老太太說的是,”鍾薈蹙眉道,“只是阿耶難得歸家,要說師長……”她自己也苦笑著搖了搖頭,“今日上課時阿兄的婢子在一旁煮茶焚香,還時不時與他說笑一二,夫子耳力目力想是不濟了,竟絲毫未察覺。”

姜曇生院子裡是如何群鶯亂飛的光景劉氏自然有所耳聞,這也是姜老太太最看不慣曾氏的地方,不能約束郎君也罷了,給繼子安排的伺候人竟是清一色的弱柳扶風妖妖嬈嬈,並且一推二五六,只道生得粗笨的他看不上。

劉氏沉吟片刻道:“此事別說老太太不好置喙,秦夫子一把年紀,若是平白無故將他攆走,怕也不太厚道。”

“阿嬰絕不敢欺師悖祖,”鍾薈忙不迭地否認,“夫子雖嚴厲不足,但授課極是耐心細緻的,學問高低恕阿嬰眼拙看不出來,為我們幾個年幼的開蒙總還是夠的,只不過阿兄將來是要擎起門楣的人,夫子年高,精力恐怕是有所不逮。”

劉氏縱然心有七竅,這些事卻是兩眼一抹黑,一句話也插不上,只聽她娓娓說來,頻頻點頭。

“前日聽夫子說起,外間也有儒者聚徒教授,譬如他提到過一位什麼北嶺先生,據說是海內宗仰的大儒,學問很是了得,又不計榮利地傳經育人,門徒有上百人,其中不乏貴遊士子,阿兄將來想必是要出仕的……”

鍾薈這一番話倒是沒做假,這位北嶺先生確實是位博學的鴻儒,不但於周孔究測精微,老莊之學也是造詣深遂,更重要的是他有教無類,只以傳經為己任,若是姜曇生能拜入他門下,必定大有裨益。

只是有一點她方便地忘了,這位夫子的脾氣與他的學問一樣大,學生稍有偷慢懈惰,便是一頓急風驟雨的板子,任你是皇親國戚還是世家子弟一概不論。

而且這學館設在去都城三十餘裡的山坳裡,可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乃是高姓盛門發配紈絝子弟的首選之處。

“如此說來,這倒是極好的一條道路!”劉氏欣喜道。

“我也是白說說罷了,阿兄是斷無可能去的,”鍾薈低落地道,“秦夫子說這北嶺先生收徒不看束脩,規矩繁多,此乃其一,再者這學館在山裡,而且任你是王孫公子也不能帶奴婢伺候,一應起居都得自己動手,清苦得很,母親那麼疼阿兄,恐怕是捨不得他去的……”末了又嘆了口氣惋惜道:“若是能拜入這位先生門下,非但能砥礪其材,還能結交一二益友……”

鍾薈見三老太太一臉若有所思,知道自己話也說到了,恰好蒲桃端了吃食和茶水來,便見好收地鳴金收兵。

三老太太吃了一盞茶,用了些乾果,便要起身告辭。鍾薈著蒲桃捧來一個細細長長的木匣子,開啟雕壽字紋的蓋子,露出一根素雅的琥珀簪子來,鍾薈親手交與劉氏道:“這根簪子我年紀小壓不住,放了有些時日,望三老太太莫嫌棄。”

劉氏自然百般推拒,鍾薈只是堅持,最後推卻不過只能收下,連連為難道:“小娘子折殺老身了。”

***

三老太太回松柏院覆命,先拿了新得的琥珀簪子給老太太瞧,口裡連稱罪過。

姜老太太酸著臉道:“是她孝敬你的,你收著吧,”終究忍不住撇了個白眼道,“這小沒良心的,我老婆子白疼她了。”

劉氏笑得見眉不見眼:“我也說呢:‘有好東西不先緊著你祖母,回頭怕要尋我晦氣’,小娘子道‘祖母房裡好東西海了去了,哪裡稀罕我這些物件,我不去著她討要便是孝順了,’你聽聽。”

老太太拍著桌子佯怒道:“好個小丫頭片子!”又嘟囔道,“我哪裡這麼小器了,哪能為這個與你置氣。”

兩人說笑了一回,劉氏把方才二娘子說的那番話說與姜老太太聽了,姜老太太靜默了一會兒道:“這孩子心眼子倒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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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氏拿人手短,免不了幫襯一二:“也是她親孃去得早,要不這般年紀,正是無憂無慮的時候,哪用擔這些糟心事兒呢?”

姜老太太乜了她一眼:“喲,得了好處等不及幫人說項啦!”

劉氏冷笑一聲:“您當我誰的好處都敢要的?也太瞧得起我劉阿巧了。”

姜老太太見她像是真動氣了,趕緊放下身段道了不是。

“不是我說,”劉氏嘆了口氣道,“二娘子能說出今日這一番話來,也不枉我老婆子高看她一眼。況且二娘子生得著實出挑,那肌膚眉眼,竟是再不能夠十全的了,再過個七八年,恐怕要將婕妤娘娘都比下去,你們姜家的門楣,指不定還要靠她一二……”

姜老太太聽了這話臉卻倏地一落:“這話我卻不樂意聽了,難不成折了一個閨女進去還得再折一個孫女兒?我們萬兒多好多齊整一個孩子,去那暗無天日的地方熬日子……”

“天子看重咱們娘娘,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劉氏也知道深宮內院的日子不好過,不過也只能寬慰姜老太太:“婕妤娘娘哪回見您不是喜笑顏開的。”

“我養大的孩子我能不知道她,”姜老太太搖著頭道,“慣會得了便宜賣乖,若真過得順遂不知怎的撒嬌賣痴呢……唉,都是命,若當初沒被天子相中,順順當當嫁了錦繡樓的少東家……”

“噓!”劉氏嚇得趕緊去捂她的嘴,“這話可不能瞎說哎!哪裡還有什麼錦繡樓,這傳出去可是大罪!”

“嘁!瞧把你嚇得!”姜老太太不以為然道,“又沒有旁人,從我口裡出,入你的耳,能被誰個聽去。”

“哎喲我的老太太您行行好吧!我還想多活幾年見孫媳婦兒吶!”劉氏抓著胸口的衣襟做眼做勢地道,“二娘子說的那山裡的學館……您到底拿什麼主意?”

姜老太太盤算了片刻,兩道濃眉糾成一團,一拍案桌中氣十足地朝屋外喊道:“阿瓜!阿瓜死哪兒去啦?把阿豚那崽子給我找回來!”

“那二娘子……”劉氏摸了摸袖中的琥珀簪子道,“您捨不得送孩子去......,有人怕不這麼想......”

“我還沒死呢,看他們哪個敢賣女求榮!”姜老太太拍案道,過了會兒又悠悠地嘆了口氣,“心眼子只要用在正道上,多點也不是什麼壞事,左不過我這把老骨頭在這世上賴活一日,便把只眼睛看她一日罷了。”(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