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先皇到來之前，楚國的勝算就非常低，因為項武的強大實在是讓人找不到辦法。而如今，郭綠川反而認為出現了一絲生機。
“秦先皇，乃是沈家書生的殺父仇人，項武受沈潮崖照顧本就不是什麼大秘密。而這麼多年他照顧沈家書生，二人之間情分不淺。”
郭綠川所言卻是讓孟追疑惑，如今楚軍爭著朝夕之間撤軍，又哪裡有時間等待沈家書生的到來？
“如今秦軍攻入連慶，恐怕只需一日疾行，若說項武還可以被王和江宇聯手擋住，這帝星陣卻是萬萬無法擋住，鐵蹄踏過，一切都將塌陷。我們如果要保全實力，唯有撤軍。”
風絳搖了搖頭，郭綠川看了一眼風絳，又看著孟追，說道：“咳咳，撤軍自然要撤，但這個時節我軍若撤，至連慶百姓於何處？”
孟追低下頭，心道若是顧及百姓，楚軍也許得盡數埋葬於此。
“而且退又能退至何處？我們的據點在暗海以東，如果任由秦軍這麼追下去，整整三十年後，又要來一次暗海破滅嗎？”
郭綠川眼神中帶著些許狠厲，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必須為這支楚軍找來一個能夠替代他去指引楚軍方向的人。
他不認識沈小獵，但作為楚軍軍師，沈小獵那數年在北域戰場的事蹟，他多少有些瞭解。
最關鍵的是，沈小獵很年輕。還有著無限的未來。
“秦軍不會給我們時間，那是秦先皇。但是項武會給我們時間。只要我們與連慶百姓共存亡。”
眾人不解。
郭綠川劇烈的咳嗽起來，秦落輕輕拍著他的背。
“秦落，你以信鴉……咳咳……傳去給風展，告訴他這裡的情況，咳咳……告訴他，沈家公輸家滅門的真相，我已經知曉……也告訴他……項武危在旦夕……”
風絳大概明白了郭綠川的安排，疑惑道：“龍將項武乃我大楚的一世之敵，若能為我們所用固然是極好，但我以為，他絕對不會背叛秦國，若先生以為可以利用沈家書生來牽制項武說服項武，實在不太可能。在不久前的法場一戰之中，項武如果能夠被說動，恐怕也不會把客棧逼至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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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點頭。
郭綠川卻是說道：“我哪裡能夠利用沈家書生，這個世間無人可以利用他。我是尋求他的幫助，項武效忠的乃是秦國，而不是秦先皇甚至不是任何一個皇帝，而能夠讓項武認識到這一點的，唯有沈家書生。能夠利用這一點讓我們獲得一線勝機的，也唯有此人。”
……
……
郭綠川料見了項武與秦先皇之間的某種隔閡。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秦先皇要求發兵直穿連慶，踏平連慶城，但項武一直阻止。
歷史上有無數王權軍權的擁有者面臨過一個這樣的選擇。
作為一方將領，我們到底應該效忠於自己的正義，還是效忠於自己的主人？
這個問題實際上沒有確切的答案，因為只有只有自己的正義被自己的上司認可，才會真正選擇站隊。而正義與王權很少會有絕對的背離。
項武一直以來，認為帝國便是值得自己用一生去守護的國家，他佩服秦先皇。儘管那個男人曾經帶來戰亂，儘管那個男人下令殺了他的上司沈潮崖，但這偌大的秦國，卻終究是這個人帶來的。
他內心深處曾一直相信，與秦先皇在某些理念上是一樣的。
可此刻，項武懷疑了，也動搖了。
他已經阻止了秦先皇三次發兵，為的就是保住秦國百姓的性命。這數十萬百姓在項武看來是無辜的，他的一生追尋的是兩件事情，保住秦國的疆域，以及秦國的子民。
固然，擊敗敵人是極為重要的，可是為了擊敗敵人而無視百姓存活，他辦不到。
作為一個鐵血的將軍，項武也曾殺過無辜之人，一旦他在所有的計劃裡，確定了有一部分人的犧牲是怎麼也無法避免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的殺人。
黃泉老人曾希望項武能夠找到自己內心的平靜。而項武也早就找到了內心的平靜。
此朝的文人曾經出過頗有爭議的問題，當馬車來臨，作為車伕，在無法停止的前提下，在每一條路上都有著無辜之人只是數量不同的前提下，該作何選擇。這個問題在數個朝代之後成了一個極為著名的問題。
而項武不是一個哲學家，他是一個軍人，他回答這個問題的方式很直接。
毫不猶豫的驅使馬車，碾過人少的那一條路，這便是項武。他是一個心狠的人，鐵血的人。
但同時，他也是一個堅持著自己內心的正義的人。
他是一個將領，他不拘泥於個人的生死，而是在乎利弊和時勢。
項武不明白為何秦先皇一定要踏平連慶，為何連慶的百姓們一定要死，面對軍權，百姓很少能夠決定自己的立場，所以這才是他們需要守護的原因。
第四次。
項武感受到了秦先皇憤怒的目光。
營寨的地面忽然深陷出一個大坑，坑中是項武與秦先皇，秦先皇的手按著項武，說道：“你太狂妄了，項武，你不過是寡人手下的將領，對於寡人的命令，你只需要服從便可！”
項武沒有說話，他只是感受著秦先皇強大的力道，默默的估量著自己與這位開國武者的實力差距。
“寡人再給你一次機會，我這麼多天不發兵，便是希望能夠由你去領軍，希望你依舊是寡人的龍將，既然你曾經追隨寡人一同殺死過你最好的朋友，如今，只是區區百姓，又如何下不了手？”
項武內心一痛。秦先皇所說的，偏偏是他內心無法釋懷的。
遵從自己內心的正義，和服從自己所侍奉的王權。這二者很少背離過，但十七年前的蓮空城外的大戰，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二者完全背離。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質疑自己的選擇。但他不知道真相是什麼。
所以他選擇了相信王權，而不是自己的兄長一般的沈潮崖。
“當年，沈大哥，到底是為何而叛國？”被秦先皇按住的項武忽然冷靜下來，問出了這麼一句話。
秦先皇眉頭一挑：“以前的事情，寡人無需提起，你只要知道，他背叛了這個帝國便好。”
項武的目光深邃起來：“是背叛了這個帝國，還是背叛了您？”
秦先皇凝視著項武，許久之後，他確信項武終究是不知道那件事情的。他鬆開了手。
“背叛了我便是背叛了這個國家，我的舉措，只是在於更久的維持這個國家，只是你們無法看到那麼深遠的未來，也無法等到那麼深遠的未來。”
秦先皇到底是沒有殺項武，儘管作為龍將項武違逆了秦先皇四次。
但龍將之力，即便在於秦先皇看來，也是極為寶貴的戰力。
項武緩緩起身，第一次，他背對著秦先皇說道：“如果是追殺楚軍，臣願意立下軍令狀，必能大破楚軍，但若要臣沿途擊殺連慶百姓，臣無法辦到，王權與正義無法統一，在此，臣懇請，解甲歸田。”
解甲歸田。
項武絕對不是一個垂垂老矣的將領，完全沒有到歸老的年紀，但此刻卻是請辭，其間的無奈，唯有他自己知道。
秦先皇對於這種倔強的意志很是不屑，但還是那句話，他無法放棄項武這樣的武力。
沉思了許久，秦先皇說道：“寡人不允許你歸老，再給你兩日時間，選擇效忠還是選擇死。”
兩日。項武能否在兩日內改變決定事實上秦先皇內心多少瞭解。
他只是很惜才。
於一個即將成為永生者的武者而言，無論是楚軍還是百姓，於他來說都是壽命的源泉罷了。項武的目的是擊敗楚軍，捍衛秦國的疆域，而秦先皇眼中，那些不具備才華的螻蟻，並沒有任何分別。
但項武不一樣，這是一個能夠超越前代龍將的強者。俗世的權力對於秦先皇來說不那麼重要了，但他依舊希望有人能夠替他守住這樣的江山。而項武無疑是最強之人。
所以他一再忍讓項武。
但也同時，給了楚軍喘息的時間。
楚軍沒有離開連慶，只是去連慶的南郊，如今楚軍與秦軍之間隔著的不再是戰場，而是連慶城。郭綠川料定項武不會同意屠戮百姓，原本最好的防守應該是退居連慶城內，但最終，郭綠川說服了風絳和其餘東楚八將，退到了連慶城外。既沒有離開連慶城太遠，也沒有依靠連慶城。
郭綠川做的這一切，都是要讓項武知道。楚軍不會利用連慶的百姓來做自己的護盾，他們也不會拋棄連慶的百姓。
這一切項武也都看在眼中。
他的內心已經開始掙扎，生平第一次，這位龍將不知道自己所要效忠的人，是否值得自己效忠.
這個世間，關於忠誠，本就有很多不同的理由，弱者效忠強者，將效忠王，這是一種規則和世襲。秦先皇創下了這個國家，那麼將來無論他的子嗣多麼無能，都值得效忠，人間豈有最強一說？如果強者不能效忠弱者，那這個世界早已紛爭不斷。
所以項武一直很明白自己該做的。他也樂於接受。更何況，先皇和小皇帝各有其長處，都是值得效忠之人。
他這麼認為了很久，但最終，在此時此刻，項武開始質疑起來。
他終究無法下定決心。
……
……
飛鳥傳信乃是秦落的手段，而風展在楚軍陣營裡待了一陣子，與小姑娘秦落關係頗好，秦落也專門為風展找了一隻信鴉。
所以傳信到風展手中言明如今局勢，是很快的事情。
風展看到信後，沒有怎麼猶豫，便將一切內容告訴了書生。
原本在等待著掌櫃到來的書生和公輸琉璃，在看完信中內容後，同樣沒有怎麼猶豫的便離開了暗海。
書生交代了很多事情，預見了某個局面。
龍脈武者或許會有很厲害的下屬，而且造勢了這麼久，三個月之約足以給天下群雄相聚於此的時間，所以書生相信，或許龍脈武者本就希望這場對決引來天下群雄的圍觀。其中或許藏著什麼秘密。
這一切，他只能告訴廚子和阿秀，讓二人小心不要冒然行動。
隨後書生與公輸琉璃乘著的銅雀機關獸，開始往連慶移動。
書生真的很想見證掌櫃拯救這個世界，或者說拯救掌櫃自己。
他當然知道掌櫃為什麼會離開客棧這麼久，也當然知道他為什麼要面對龍脈武者這樣的一個存在。
因為那個人，殺死了掌櫃最為親近和尊敬的人。
這是掌櫃的宿命。
可他也有自己的宿命。
當年同樣有一個人，殺死了自己最為親近和尊敬的人，甚至……對整個家族做了極為可怕的事情，為的只是掩蓋一個秘密。這麼多年來，他找不到那個人也找不到那個秘密。
可他一直沒有放棄。就好像掌櫃找不到師傅的下落卻也從來不曾停止過搜尋。
書生也是一樣。
末樓客棧以天下為路，他也很想行天下路問天下事，然後查到當年的密辛。
而如今，那個仇人終於出現了。書生沒有任何理由不去。
楚軍的郭綠川親筆，雖然沒有見過這位楚軍軍師，但書生能夠感受到對方的智慧，這個人沒有隱瞞的意思，直言了客棧與楚軍的利害關係。也坦然承認希望書生能夠說服項武，無關大義，只是大家有著相同的目的。
任何試圖掩飾的做法，都只會被書生識破，所以郭綠川沒有任何掩飾。
書生也欣然接受了這個邀請。
他與龍將之間，的確還有很多話要說，他與那位秦先皇之間也的確還有很多話要說。無論面對秦先皇，面對兩百名帝星將是如何一個絕對無法活下來的死境，他都想知道。
也是在這一刻，他徹底明白了掌櫃的心情。知道了一個總是說著活著就能等來美好的人，為何會去做一件似乎等同於死亡的事情。如果他知道他所叮囑的丁七兩，此刻也在面對一個無法戰勝的敵人，他也不會奇怪了。
他們是江湖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情，一定要去做，萬死不可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