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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1章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

四圈牌打完之後,眾女眷識趣的各自回房,紅袖將蒸屜上兀自還熱著的一小盤臘肉,一碗鴨肉粥,一小碟醃製過的酸辣泡蘿蔔端到月靈兒房內,平常龐素秋過府後都是在飯廳吃過晚飯或者宵夜後鑽入房中和月靈兒談事,今天她上更後才來,幾人等著無聊,這才搓起了麻將,龐素秋這一來,月靈兒反而捨不得從牌桌上下來了,牌局結束,月靈兒索性不如讓對方和自己在房中邊吃邊談,也好讓忙碌了一天的龐素秋早些回去。

還別說,一晚上這東奔西走的,開始還沒覺得,眼下見了這些香噴噴是食物,直流口水,龐素秋還真的是餓了。這位大奶奶很會心疼人,每次準備的東西很對她的胃口,似乎有心犒勞她。龐素秋也不和對方客氣,端起香味濃郁,熬得火候夠了的鴨粥,就著一塊紅豔豔的泡蘿蔔,嘎吱嘎吱,唏哩呼嚕,如若無人般吃得很是香甜。不到片刻的功夫,盤碟碗中的臘肉,鴨肉粥,酸辣泡蘿蔔被她吃的乾乾淨淨。

“味道不錯吧?夠不夠,我讓紅袖幫你再去盛一碗。”

“夠了夠了,再吃我就要變成一個大水缸了。”

“變成水缸才好呢,正好這肚裡可以裝下另外一隻水桶。”

龐素秋臉一紅,不做聲,靜靜地在咀嚼對方這句話的滋味,在肚裡放另外一隻水桶不是不可能,只不過絕對不是家裡那位,只是心如死灰的她還會有這樣的機會嗎?

燈燭‘啪’的一聲炸開,搖曳的燈火猛然暗淡下來,恍然的龐素秋這才響起來此的正事:“城裡聽說出瘟疫了,最近沒什麼特別的事,最好別上街,我訂了一批闢瘟丹,明日我讓夥計送點過來。”

“放心,當家的早有準備,我們這不愁吃,不愁穿,即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能支撐個一年半載。反倒是你,倘若真出了這樣的事,你這裡裡外外的,可得留意著點。”

“其實我反到覺得這是一個機會。”這吳府大奶奶什麼都好,偏偏對吳家的各項商業往來似乎一竅不通,更是興趣不大,好的是她從來不會過分干預龐素秋,只不過對方畢竟是吳檗明媒正娶的正室,無論作什麼樣的決定前,她必然得知會對方一聲,才不至於喧賓奪主,畢竟她是吳府之外的外人。

“當家的讓你掌管五通錢莊的時候就說了,以後遇到這樣的事情,讓我們儘量聽你的。這些日子以來,若不是你在外面替我們主持大局,我們這些個只會打打殺殺的莽張飛還不知會變成哪番田地。”

“話也不是這麼說,我若不是被逼到這番境地,也不知道如今的局面自己能轉圜過來,倘若換了大夫人,不見得比我做得差。”

“我知道自己的斤兩,我更相信當家的眼光,他看準的人,絕對沒錯。現在你既然是吳家這條大船的掌舵人,進與退,都聽你的,我們概不干涉。”聽對方這麼情深彌篤,龐素秋心裡覺得暖暖的,這些日子的苦與累,好像都值了,激動的淚水在眼裡打著轉,差點奪眶而出。

龐素秋捏了捏酸酸的鼻子,剛剛轉過頭,面前不知什麼時候放上了一隻做工精緻的檀木箱,也不等她開口,月靈兒頗為神秘的說道:“明天該發月錢了吧?我讓紅袖算了算,這裡面的錢應該夠,至於你那份,先緩一緩,我們準備給你送一份大禮,你回去告訴下面那些夥計,等熬過這幾天,這苦日子就到頭了。”

龐素秋心下咀嚼著對方說出的這句話,剛想深問,哪知對方卻打了個哈欠,口裡說了一句‘我困了’,這言下之意,自然是逐客了。龐素秋這才滿腹疑問的抱著錢箱退出了房間,其時月明如洗,長空一碧,月光將天井周圍映得一片明亮。怔怔望著天上那輪明月,龐素秋小聲嘀咕:難道正如這吳大奶奶說的,這好日子就要來了嗎?

第二天,五通錢莊的夥計從龐素秋那裡領到這個月的月錢時,每個人臉上笑嘻嘻的,原本還有疑惑的眾人立馬幹勁十足,剛要放排門,哪知龐素秋卻說道:“別急,先將這個掛出去。”

薛文定接過龐姨手中用紅紙黑墨寫的一張告示,往上一瞧,有些琢磨不透,只見上面寫著:“竊聞成都府近日瘟疫初現,病者於小舟挨延時日,實乃人間大慟之事,苟倖存親著不啻於刀斧加身之痛。瘟疫擴延,安有完卵,東主念茲在茲,即日起特備闢瘟丹萬枚,一文不取,免費贈送。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望各方善人同舟共濟,攜渡難關。”

“薛姨,你這是要?”

“虧你還在學堂讀書,上面的字難道你還認不全,還要我給你讀一遍?”

“薛姨,我不是這個意思。”

“照我的意思去辦,掛在門口最顯眼的位置,你們找幾個口利的更夫,讓他們把這上面的話傳出去,這事越張揚越好。”

“只是這闢瘟丹?”

“放心,你餘伯伯很快會將這闢瘟丹送過來。”

底下的夥計剛將一扇排門開啟,早已守候在門口的人群便推搡著往縫隙裡擠,還好五通錢莊這些日子早已有了防備,每次放排門前會在排門背後放了幾張八仙桌,阻止洶湧的人流強行往裡衝。夾頭夾腦的人群還沒跨過八仙桌,早見一個少年舉著一張醒目的告示早已站在八仙桌上,他那雙凜凜的環眼盯得某些人直心虛。

“那上面寫的什麼?大爺大字不識一個,看著直犯暈,懂墨水的人念念。”

“管它寫的勞什子,老子憑票取錢,天經地義。”

“五通錢莊的掌櫃不會故布疑陣,等著跑路了吧?”

“媽個巴子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知道這裡的掌櫃是黃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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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還沒說完,直接被人甩了一個大嘴巴子,只見側面不知什麼時候站著一個銀髮鶴須,顴高臉方,不怒自威,手上捏著根戒尺的濃眉老者。他往哪裡一站,周圍吵吵鬧鬧的聲勢頓時矮了一截。吃了嘴巴子的那人捂著紅紅的左臉剛要發怒,卻聽對方用地道的成都話說道:“龜兒子哈戳戳的,不分青紅皂白,就在這裡瞎起鬨,你要是我的學生,你這雙手我非得給你拍爛不可。不識字的有多遠滾多遠,老夫看著你們就有氣。想知道上面寫著什麼的,最好閉上你們那張臭嘴,老夫來給你們念。”

“...即日起特備闢瘟丹萬枚,一文不取,免費贈送...”

老者正是龐素秋道明因果後趕來救場的公公黃臣可,這黃臣可再怎麼也曾是帝師,如今衣錦還鄉,更是被當地官商文人所推崇,這幾年更是誨人不倦,成都府從他手上出來的高徒不說八百,也有上千。原本念過幾年書的,見了夫子,如同貓見了老鼠,心裡就犯怵;沒念過書的,瞧科這人虎步生風,似乎來頭不小,也不敢冒然去捋虎鬚。他一張嘴,幾乎恫嚇住了所有人。

“這送闢瘟丹可是真的?”一個尖下巴的漢子不可置信的問道。

“這紅紙黑字在這裡寫著?難道這五通錢莊的人還騙你們不成?倘若他們不兌現,我手上的戒尺首先不放過他們。”這一問一答很快在人群中引起一陣軒然大波,而且這波浪似乎越傳越遠,遠近的人紛紛伸長脖子往原本就熱鬧的五通錢莊門口觀望。

黃臣可在人群中鶴立雞群,老遠就在馬車上瞧見的餘景年,急忙跳下車來,三步並作兩步,幾乎是小跑到黃臣可面前的,他原本就微胖,加上今天又穿了一件極繁大的袍子,喘氣不止的他垂立時額頭隱隱見到細細的汗珠:“老爺子,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闢瘟丹送來沒有?”黃臣可也不和他廢話,直接切入正題。

“這是...”餘景年瞧清楚薛文定手中的那張告示時,只覺得鑼鼓鈸鐃在耳邊齊鳴,腦袋裡如同在做水陸道場,讓他眩暈不止,完全不相信眼前這一切是真的。心想:這妹子不是在糟踐錢嗎,難道五通錢莊缺錢的危機是假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他對身邊的黃臣可搶白道:“老爺子,您也不勸勸...”

“如此造福民生的好事,我舉雙手雙腳贊成,反倒是你這個大成藥商,素秋都帶這個頭了,你是不是也該意思意思?”

“我也捐兩千顆。”遠處的薛文定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吼了一嗓子,然後似笑非笑盯著一張苦瓜臉的餘景年說道:“餘叔叔樂善好施,義薄雲天,絕對不可能比我這個晚輩捐得少吧?”

被對方這麼一激,餘景年極不情願的囁嚅道:“我...捐...”

哪知沒等他把意圖說出來,有人直接代他說了:“餘老爺也捐一萬顆,大家還不快快感謝餘老爺。”

周圍的人轟然叫好,餘景年卻早已氣得嘴巴鼻子都歪了,偏偏還得裝著笑臉相迎,剛剛代他說話的龐素秋此刻則笑嘻嘻的站在旁邊,一副意味深長的笑臉。

遠遠瞧著五通錢莊這一場擠兌風潮居然以這樣一種方式暫時緩和下來,一個瘦小的身影快步朝五運錢莊跑去。

“什麼?”一對男女聽了來人的報告之後,幾乎同時脫口而出。男的一副三角眼,手掌上捏著一對鋼珠,女的臉上塗著厚厚的脂粉,舉止輕佻,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狐媚之氣,這一男一女正是苟奎喜、唐婉。

“簡直是一堆飯桶。”

“爺,這也不怪我們不賣力,您看我這臉,剛剛還被姓黃的那糟老頭子刮了一道。”

‘轟’的一聲,苟奎喜這次完全氣急,胸膛裡的那股怒氣無處發洩,這一拳下去的力道極重,等那人仰面躺下時,滿口吐血,兩顆門牙早已不翼而飛,只是他掙扎著爬起來時,瑟縮著身子,躲得遠遠的,根本不敢正眼瞧苟奎喜一眼,生怕一個不甚,對方手上那對鋼珠朝身上招呼過來。

“苟爺,何必為這樣的人氣壞了身子。”一個體闊身壯,臉皮黝黑,原本坐在苟奎喜下首的漢子擺擺手,那嘴裡冒風,滿臉沾血的傢伙立馬大赦般逃之夭夭。

“道濟兄,讓你看笑話了,要不是當著二位的面,我找把這小子當場鍘了。”

“你真粗魯,這下沒戲看了,我不陪兩位了。”唐婉扭了扭蛇一般的身子,朝檀道濟拋了一個迷人的媚眼,然後在苟奎喜風箏一般的眼神中越去越遠。

“這騷娘們,老子總有一天將她辦了。”苟奎喜回過頭拿眼睛瞪了一眼檀道濟,這意思再明顯不過,自己雖然不入對方的法眼,只是檀道濟這個後來者絕對要懂得識趣,自己沒過手的女人,千萬別有什麼歪念頭。

“總舵主有用得上的地方,儘管發話,我檀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檀道濟抱拳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表情極為恭馴,眼神裡流露出敬畏之色。原本把玩著鐵球的苟奎喜斜眼瞧了對方臉上的慄慄之色,想這小子自從幫自己擼了大順王之後,居功不自傲,還蠻識趣,心裡很是受用,如沐春風的他悠悠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朝後門走去,檀道濟緊跟在他後面,兩人和正門出去的唐婉方向恰好相反。

後院角落加蓋著一間小房,小房旁邊有一道緊急出入的便門,開出去就是通大街的一條夾弄。快要走到夾弄盡頭時,往左一拐,有一道毫不起眼的角門,從角門進去,裡面的景色豁然開朗,繁花茂樹,亭臺樓閣,假山石刻,碧湖玉橋,應有盡有,極盡奢華。原來這是苟奎喜在此另置的一間別苑,除了能在五運錢莊間走通方便,作為最大的股東,他平時用這間別苑來藏寶。兩人才穿過長長的一條走廊,隱隱傳來一陣嚶嚶嗚嗚的啼哭之聲,苟奎喜這心裡原本就憋著一股邪火,隨手抄起走廊邊武器架上的一根鞭子,紅著眼睛如厲鬼般朝遠處湖心中的一雙層六角亭衝了過去。

“轟”的一聲,原本被鎖住的大門猛的被人踢開,房中的女人如見了惡鬼般猛的朝角落裡擠去,這些女子年紀大多在二十歲之下,面容姣好,只是個個臉帶淚痕,身體嬌弱,渾身上下破破爛爛,似是貧家之女,此刻個個用無辜的眼神盯著持鞭的苟奎喜,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我看誰還敢嚎喪。”苟奎喜鞭子一揚,半空裡像起了一個霹靂,噼啪作響,原本角落裡掛著的一盞油燈應聲而落,清油飛濺,就在油盞落地的瞬間,偏偏被他手上如一尾靈蛇般的鞭梢卷了起來,接著在眾驚魂不定的女子頭頂‘嗚嗚嗚’轉了三圈,最後猛的一撒手,油盞穩穩再次落回原位,一絲不拉,他這手神鞭的功夫,出手狠辣乾淨,將周圍的女人完全震懾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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