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和青金色混合的粗壯藤蔓，從老化的拱頂順著大教堂的立柱向下延伸。
青翠、茁壯的枝條和葉片撐裂了牆壁，數不清的鬚根刺穿了高臺上的聖水池，地面上積著淡紅色的水。
教堂左側呈現出某種扭曲的繁榮，右側卻是一片衰敗腐朽。藤蔓灰黃枯死，牆上的壁畫失色剝落，不明成分的塵燼在地面堆積出厚厚一層。
而在那些鬚根的懷抱中，生長著十三個兩米多高，橢圓形的白色巨繭。生與死的鬚根連線著那些繭，難以判斷是輸送養分的血管，或是吸吮生命的刺針。
葉勝，亞紀，雷蒙德面對這樣的景象，全身肌肉都變得僵硬，思維像是被凍成了冰塊。
亞紀的目光下意識地移動到匕首的刀柄上，那個燙銀的徽記，半朽的世界樹。
他們此刻的感覺，好比海綿寶寶陪派大星抓水母，卻意外找到了拉萊耶，深海大章魚正緩緩睜開雙眼。
雷蒙德心裡冒著一堆f，s，d開頭的高階單詞，但當他凝望著那株逐漸成型的巨樹，失去了一切語言能力。
他們此時才注意到，教堂內部的塑像，並非聖母聖子，而是無面的人形龍類。祂垂攏的雙翼交叉在胸前，形成變向的十字。
壁畫描繪的並非經典的聖經故事，而是龍族染血的戰場，刀劍與枯骨鑄成的血腥王座。
“那是，什麼？”
葉勝用力地咬著牙齒，驅散大腦中湧現的幻象，持續限制著涅瓦的行動。
“你們已經知曉答案了，不是嗎？無需發問，用靈魂去聆聽祖先的感召。”
龍血灼熱沸騰，催促著他們投向那株巨樹的懷抱，與祂融為一體，成為祂的養分或者獲得祂的恩賜。
“這種東西不該存在的......你為什麼要帶我們來這裡？”
涅瓦半跪在地面，並不在意亞紀抵在自己要害的匕首。她回頭看向卡塞爾學院的三個畢業生，眼瞳中滿是真摯。
“你們是同胞啊！儘管你們踏上了錯誤的道路，但血脈終將牽引著你們迴歸祖先的樹蔭之下。
而且，背叛自身血脈的秘黨成員，正是這場儀式最完美的見證者！”
三人露出厭惡之色。卡塞爾的學生中不乏各種源流的信徒，但他們絕不會信仰龍類。
樹下的巨繭中傳出淅淅索索的聲音，繭的外壁浮現出細小的裂痕，繭身開始輕微晃動。
沉悶的低吼聲中，左側的兩隻巨繭被暴力撕裂，青色龍爪撕裂繭殼。新生的龍類肆意舒展著身體，殘缺的膜翼如同羽扇在他們身後撐開。
赤金色的烈光讓三人心臟狂跳，熟練無比的言靈力量在壓制中漸漸崩潰。
兩頭純血龍類，麻煩大了。
“為你們的新生獻上祝福。”
涅瓦微笑著向聽天的兩名成員祝賀。
他們身上已找不到多少人類的元素。青黑色的盾形龍鱗包裹著每一寸皮膚，四肢變為鋒銳的龍爪，全身上下骨刺崢嶸。
曲線姣好，眼神澄澈動人的龍類，是他們的牧師，薇若妮卡。
老邁的“清潔工”奧博託也擺脫了日漸腐朽的身體，孵化獲得了接近完美的龍軀。
薇若妮卡披上黑色牧師長袍，邁著輕盈的步伐走向涅瓦。三人組如臨大敵，他們判斷不出眼前的到底是什麼生物。
她一步步向前，青黑色龍鱗逐漸消退縮小，變為米粒大小的細密鱗片，和人類皮膚的外觀並無明顯差異。
當龍類體徵全部消退，薇若妮卡變回了安全無害的溫柔牧師。但她的血統，已經發生了不可逆的鉅變。
“進化的過程很順利。跟隨樹的指引，就像做了一場漫長的夢。
以前受過的傷都伴隨著人類軀殼消失了。你的眼睛也能被治好的，快了。”
牧師的指尖輕輕觸碰涅瓦失明的右眼。這些傷害，將會隨著人類的時代一起消失，他們將成為新神的第一代選民。
奧博託則嘗試詠唱著言靈，瞬間抽乾了附近的絕大部分水汽，數噸高壓水流圍繞著他壓縮加速，它炸開時將化為無堅不摧的水流彈幕。
言靈·渦，效果隨著血統進化，提升了數倍。如果是在暴雨天，渦能摧毀一整條街道。
“混血種？”
“沒錯。但我們更喜歡另一個名字，新的龍族。”
牧師薇若妮卡在教堂的長椅上坐下，友善地示意三人也放鬆些，好像沒看到他們正挾持著自己的同伴。
“據我所知，秘黨提出了一個概念，臨界血限，並且以此撰寫了愚蠢的亞伯拉罕血統契。”
“看來你們這裡教育條件還挺好。”
雷蒙德小聲吐槽了一句。
“混血種之所以無法突破臨界血限，向著我們的祖先進化，是因為你們背叛了自己的血脈。
要跨過臨界血限，我們只需要一把正確的鑰匙。而我們的神，正在復原這把鑰匙。”
葉勝瞳孔收縮。這簡直是天方夜譚，臨界血限之後只有無底深淵，這是秘黨堅持了幾千年的信念。
而這些龍的信徒，竟然說自己輕鬆跨越了臨界血限。是那顆半朽的樹嗎，它到底是什麼東西。
“封神之路？”
爆血的話題在學院裡一度吵得沸沸揚揚，葉勝聽羅隱提過這個名詞。爆血技術最初的名字，封神之路。
“沒錯，被斷絕的封神之路。混血種是在天堂和地獄間遊離的種族，而通向天堂的路已然斷絕。
但封神之路的斷絕不是無法挽回，我們的神，就掌握著修復它的方法。”
薇若妮卡的目光移向半朽的巨樹。那是他們無法理解的奇蹟，真正的神蹟。
“那代價呢？我不信世界上有這樣的好事，龍類會幫助混血種完成進化。”
葉勝搖搖頭。教堂中的景象到處透露著詭異，這“美好”的進化中藏著什麼骯髒的東西。
“代價？那些或許算是代價吧。”
牧師指了指餘下尚未孵化的繭。
第一個巨繭破裂開來，其中卻未走出第三個進化者。繭中流淌出一灘無色透明的溶液。
第二個，溶液。第三個，溶液......
直到第七個繭，猙獰利爪探出繭的外壁，但鑽出的生物卻絲毫沒有龍類的美感。它繼承的只有猙獰和殘暴。
它沒有龍類的帶鱗膜翼，取而代之的是巨鳥那樣的扇骨，骨骼之間以裸露的筋膜聯結，不存在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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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長的爪刃為殺戮服務，血紅的雙眼中瀰漫著淡淡的金色。粗壯的關節使它像是鳥類和爬行類的結合體，但最為反常的地方是它的臉，一張人臉。
這東西進化到一半就被隨手丟出的產物，糅合著鳥類、龍類、人類的特徵，茫然的瞳孔中只有狂暴的殺戮欲。
“人面鳥身，傳說中的鴸鳥嗎......”
繭中孵化的怪物散發著極其不祥的氣息，讓他們想去洗洗眼睛。
“在成千上萬年的繁衍中，幾乎所有生物體內都含有龍類的基因，只是量的差異極大。而且大部分個體的龍族基因都是隱性，沒有表達出來。
樹，祂能判斷出個體的潛力。無用的生命用根系直接吸收，有潛力的生命則被賦予進化的機會。
成功進化的少量個體將成為祂真正的子民，其餘的變為養料，或者這樣有點用處的聽話士兵。”
薇若妮卡輕輕拍拍手，新生的鴸鳥振動黑色骨翅，爪子扣住教堂的長椅。
“養料？你們把人類作為那棵樹的養料？！”
“不要這麼激動。在祂的判斷中，人類只是一種錯誤，現在這個世界，這個時代，都是意外的錯誤產物。
人類是祂要清除的物件，樹建構的未來世界中只有新龍族的位置。
我們大概清理掉了四千多個罪人吧，全都作為樹的養料了。
神告知我們，樹處於殘缺的狀態，祂的補完還需要巨量的養分。但執行計劃總要循序漸進，不是嗎？”
雷蒙德聽著牧師平靜的敘述，喉嚨中產生了強烈的嘔吐感。
這些人已經完全摒棄了自己人類的身份，將最基本的道德感放在腳下反覆踐踏。
那棵半朽的巨樹，可能藏著最邪異的鍊金儀式。它以人類為養料，透過不明原理的方式貫通了封神之路。
葉勝心中湧出強烈的恐懼感。他不敢想象，如果這株樹的存在為全世界所知，它將會結出多麼罪惡的果實。
為什麼涅瓦要帶他們來這裡？因為她相信，即便是秘黨，最終也會倒向樹的懷抱。
他相信自己，相信亞紀，相信神經大條的雷蒙德，但葉勝不確定人性是否能經受住這樣的考驗。
現在站在他們位置的，應該是個絕世的屠龍者，不惜一切地將那棵不該存在的樹徹底斬斷。可他們卻只是偵查人員，武器和言靈連應對三四代種都很艱難。
“我愛這片土地，它美得如此渾然天成。澄澈的天與海，溫柔的風，森林和山澗，山巔升起的朝陽。
那是什麼讓這裡變成無底深淵？戰爭，殖民，藥品，人類的貪婪，無盡迴圈的民族仇恨......
光靠人力，已經無法拯救它了。我們的祖先和神靈，神蹟之樹，將以這座城市為基點，重構世界！”
葉勝絲毫未被牧師狂熱、扭曲的敘述所影響，必須時刻警惕，防備一切可能的危險。
“雷蒙德！”
葉勝和亞紀扭住涅瓦的手腕，閉上眼睛身體下壓。
4000流明的熾光爆發，讓襲擊者無法瞄準。
薇若妮卡宣揚進化之路的同時，老殺手奧博託卻在他們四周遊走，尋找合適的角度。
淡紅色的水體渦流分裂爆炸，刺針形的高壓水流如同子彈齊射，在長椅上打出密密麻麻的眼洞。一部分在牆壁上反射，角度更加難以判斷。
“匍匐後撤！熾日的範圍很大，我們先退到大門。”
葉勝透過小組內的群蛇裝置發出指令，讓雷蒙德將熾日領域保持不動，他們則向著領域邊緣撤退。
雷蒙德悶哼一聲，腰側被渦打出一個血洞。這個言靈爆發時，水流變得比槍林彈雨更加危險。
葉勝單手取出護目鏡，觀察著大門的狀況。但在本來大門的方向，卻只有一面看不到頂的白色高牆。
他懵了一瞬間，立即釋放蛇群進行探測成像。大腦劇痛，蛇的領域被更強大的同類領域干擾了。
但葉勝還是勉強看到，前方確實是大門沒錯。
“幻覺類言靈，我們受到了幻覺影響！用痛覺刺激。”
巨大的光球外，奧博託懸浮在熾日的領域之上，眯著眼睛。他根本還未釋放言靈。
牧師生澀地默誦著龍文，她在突破臨界血限後幸運地獲得了第二言靈。
剛剛交談時，她持續釋放著言靈·催眠。並未施加強烈的心理暗示，只是讓三人的感知逐漸鈍化，讓他們毫無察覺地陷入第二個言靈。
言靈·森羅，能製造極其逼真的幻覺，但不像進階的夢貘那樣擁有強大的殺傷力。
三人組用力咬破舌尖，在痛覺刺激下略微清醒。雷蒙德這才發現自己沒受傷，而他們的人質正在大聲說著什麼，他們剛才卻都聽不見。
“小心！她在報座標！”
但已經晚了，成陣列的高壓水流垂直爆射，刺穿了三人手腳。那水流很細，穿刺力卻極強，足以讓他們失去反擊能力。
涅瓦收回鐮鼬，對葉勝反身肘擊，緊接著鎖住了他的關節。
“從一開始，你們就不可能有機會。
歡迎各位大人的到來。”
一個又一個高大的陰影，將落敗的三人籠罩。天空與風最後的族裔，陸續抵達了他們君王的城市。
重疊在一起的龍威，讓三人的心臟承受著極大的壓力。
“人類，絕不需要龍來拯救！你們想重構的世界，只會比曾經的龍族時代更糟糕百倍。
龍類只會將人看成努力，‘進化’後依然不會變......”
“停下吧。你以為自己已經瞭解了我們的全貌嗎？剛才那些只是我告訴你的一小部分。
現在，迴歸樹的懷抱，在祂的樹蔭下慢慢反省。祈禱自己擁有進化的潛質吧，否則就化為祂補全的養分。”
通訊依然中斷，他們極力掙扎著，卻想不到辦法傳出情報。
鬚根觸碰到三人的身體，生長出真菌那樣的絲狀物，將他們包裹起來。
葉勝和亞紀在最後一刻緊扣住彼此的雙手，密閉在巨繭中，陷入漫長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