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熱!”
昂熱的後背被重重拍了一巴掌,差點失去平衡,掉進嘆息橋下的河水。
他手裡捧著一本黑色封皮,方方正正的《聖經》,楓葉書籤夾在出埃及記的第三頁。
“作為三一學院的神學學生,你的書新得像是剛從店裡買回來。”
梅涅克毫不留情地取笑道。他知道昂熱對付考試的策略一向是連夜突擊,這個年輕人能把一個晚上掰成幾十個來用。
“這樣下去是沒有效果的, 我建議把道具換成詩集,紀伯倫,裡爾克。至少比聖經輕些。”
身材挺拔高大的梅涅克靠在嘆息橋的欄杆邊,碰巧擋住了昂熱的大半視線。
昂熱索性轉過身,看著康河靜靜流淌。
梅涅克背靠欄杆,看著橋上人來人往。
良久。
“你今天來這裡,有什麼安排, 伯爵大人?”
梅涅克沒有回答,兩人的餘光隱隱觸及。
“這應該是我的疑問。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校長大人?”
二十多歲的梅涅克英姿勃發,在晴朗的天空下,他像太陽般耀眼。
昂熱卻已滿頭銀髮,鐵甲般的黑西裝也無法掩蓋他的老態。
橋上熙熙攘攘,歌聲、笑聲,口哨聲和爭辯聲,從四周傳來。落在他耳中卻顯得無比靜謐。
“昂熱,你要死了。和我們一樣。”
橋下澄澈的河水中,浮現出晦暗模湖的影像。
滿身黑色龍鱗的暴徒,正無力地沉向深海。龍血的力量一點點消退,暗紅色的血霧在水中氤氳。
碎裂的龍鱗從體表脫落或是消退,露出被反覆洞穿,血肉模湖的人類身軀。
昂熱有些茫然地抬起頭,望向橋的對岸。
樹蔭下的長椅上,坐著一個年輕的中國男人。他微低著頭, 在信箋上寫寫停停。
白色長裙的印第安女孩坐在草坪上,輕聲吹奏著一支骨質短笛。
有些睏倦的菸灰靠在一顆櫟樹上, 嘴裡叼著雪茄,對著槍**紙冥思苦想。
綽號酋長和老虎的那兩個精力旺盛的傢伙,正在草坪上踢球,跑得比羚羊還快。
當昂熱仔細朝來往的師生看過去時,才發現他們的面孔都是似曾相識。
“按照你和長老們的想法,我建立了屬於混血種的學院。昂熱學院。”
“你這傢伙臉皮真夠厚的。”
“騙你的。是卡塞爾學院。”
四面的光景漸漸變得模湖,只有耳邊的風聲依然清晰。
“卡塞爾學院裡依然有獅心會。我在那裡當了快一百年校長和老師,年輕的學生們將一條又一條龍類送入墳墓。
但也許,是時候結束了。”
昂熱伸出左手,可那卻是一隻漆黑的龍爪,線條優雅,骨刺猙獰。
昂熱自己清楚,他的血統早已被疑似黑王之血的東西所汙染。昂熱不知道那自稱魔鬼的少年究竟是誰,但大抵和黑王有著聯絡。
對於死侍來說,他的血比次代種更具誘惑力。
多年來他極少參與一線任務,不是因為身體老化,而是為了掩蓋血統的異樣。
他向龍類復仇的力量,本就來源於龍族的至尊。如果那“魔鬼”就是復生的黑王, 那他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個笑話。
不止如此。
秘黨與分裂出去的末日派一直對立,末日派長期隱世不出。但他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與末日派的高層開始合作, 合作計劃的產物便是路明非, 一件人造的屠龍武器。
而如今昂熱愈發懷疑路麟城的說辭,路明非的情況是否真如他所說的那樣清晰明了?
秘黨之內,加圖索家的野心昭然若揭,甚至長期支援他的洛朗家族也暗藏問題。與漢高暗中的合作關係,也並不牢固。
為了達成毀滅龍族的目標,他可以與任何人合作。
復仇不是一條筆直的路,而是一片森林。復仇者在樹林中迷失,最終忘記自己的來處。
或許他在很久前就已迷失,只是他一意孤行地走下去。
昂熱向來清楚,羅隱藏著很多貓膩,不乏一些非常出格的東西。但他自己並沒好上多少。
“對於活了很久的人來說,忒休斯之船的比喻,變成了一個恐怖故事。
一艘船在漫長的航行中不停修修補補,直到最初的零件全部被替換......
在所謂的正義之路上行走至今,我,相比於1900年的昂熱,是否更像是一頭龍?”
昂熱語氣輕佻,像是開玩笑。
他轉過頭與梅涅克對視,左半邊臉覆蓋著漆黑的龍鱗,熔金色的豎童中滿是殘暴與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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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摧毀一切的利刃。無論是軀殼,靈魂,信念。
“那就在此止步吧。我們未竟的事業,終有英雄抵達終點。”
嘆息橋,的確是個應景的名字。
昂熱的知覺更加模湖,跟在梅涅克身後向橋的彼岸走去。
白晝裡光輝明媚,大樹下綠草如茵,往日友人向他揮手。
惡鬼般的龍化體徵從昂熱身上慢慢褪去,他彷佛再一次變得年輕。直到他回過頭,望向橋的另一邊。
晦暗的天空下,是密密麻麻的大理石墓碑。他記得所有墓碑上的名字,所有曾經鮮活的面孔。
他們不是為昂熱而死,而是為了更加崇高的信念。
一陣刺骨的寒冷,讓昂熱恢復了一絲清醒。他想起,自己的學生們此刻還在戰鬥。
那籠罩在所有人頭頂的黑夜,尚未迎來破曉的時刻。如果無聲無息地死在這裡,他們連墓碑都會空空蕩蕩。
在下一場葬禮上,沒有人將手撫在聖經上唸誦悼詞,沒有人放飛純白的和平鴿。
他的使命尚未結束。他不能讓年輕的學生們與自己一同走入墳墓。
昂熱停下腳步,轉身,走向嘆息橋的另一頭。
天空如此晦暗,泥土上唯有墓碑,血和鐵鏽的味道撲面而來。但那才是他的歸宿。
像他這樣的人,在天堂裡早已沒有位置了。
“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直到世界末日。”
昂熱輕聲回應著梅涅克,不再回頭。
消退的龍化體徵在這一刻重新出現,比三度爆血還要勐烈數倍。
劇烈跳動的心臟,將新生的至尊之血泵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昂熱走到嘆息橋盡頭時,一扇漆黑的龍翼從他左肩向後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