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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零和雷娜塔

嘎吱。

壁爐中的柴火迸出幾點明亮的火星。

深棕色的木桌磨損嚴重,老舊的扶手椅上鋪著皮毛,光線昏沉。

老人靠在椅子上,像一頭快要老死的北極熊。

桌上只有一個空酒瓶,瓦圖京的太陽穴上頂著一把馬卡洛夫手槍。

時間好像靜止在了這一瞬,收音機裡播放著樂曲和雜音。

“一小時後,血滲進大地

兩小時後,這裡生花長草

三小時後,它已重生

被一顆名為太陽的星

溫暖著......”

嘭。

瓦圖京沒有扣動扳機,將手槍重重拍在木桌上。

“繼續,繼續進攻。”

對講機摔上地板,沒了聲音。

下達這個命令好像抽乾了瓦圖京的力氣,他的後背佝僂著,身體蜷縮在椅子裡。

一身軍裝的老人抓起手槍,又再次放下。

最後,他低垂著頭,好像在哭泣,卻沒有聲音。

木門被人推開,風雪伴隨著遠方的來客進入小屋。

客人的身份讓瓦圖京有些呆滯,許久才確信這並非死後的幻覺。

羅曼諾夫家族的貴客,竟然會是她。

“皇女殿下。”

零在壁爐邊落座,整理著被風雪吹亂的頭髮,神色有些疲憊。

瓦圖京反應慢了半拍,這才將手槍慌忙地收起來,把空酒瓶扔進垃圾桶。

“沒事,我有時也會喝。”

零從酒櫃中取出一瓶紅牌伏特加,為老人和自己各倒了半杯。

“不用叫我皇女殿下。”

因為你明白,那只是個謊言。

即使零的確是以羅曼諾夫家族女大公的身份,來拜訪獨居在偏僻荒野中的瓦圖京。

篡改現實,改變身份,對魔鬼來說輕而易舉,哪怕是捏造皇室家族的身份。

零·拉祖莫夫斯卡婭·羅曼諾娃,流亡西班牙的弗拉基米爾大公的後裔,羅曼諾夫家族的繼承人。

至於雷娜塔·葉夫根尼婭·契切林娜,那個名字已經隨著黑天鵝港化為灰燼。

但這世界上依然有人記得雷娜塔而不是零,比如瓦圖京。如果他自殺了,知曉雷娜塔的人就又少了一個。

(注:最初版本裡零的俄語名字出現了錯誤,中間名沒有用女性父稱,姓氏沒有用女性版本)。

“雷娜塔?”

零沒有回應,沉默便是肯定。

瓦圖京有些恍惚。

二十年之後,當初執行秘密任務的將軍,已經一隻腳踏入了棺材。而那個少女,容貌卻沒有絲毫變化。

瓦圖京第一次見到雷娜塔,是在遞交給他的絕密檔案上。

照片上纖瘦的小女孩哭得兩眼紅腫,手裡抓著一個沾著灰塵的毛絨小熊。

雷娜塔的父親是個信奉“基因神學”的騙子。她的父母認為雷娜塔體內藏著惡魔,幾乎是欣喜若狂地將女孩送給了專案負責人,領取了δ計劃的補助品。

口紅,香菸,酒,牛肉罐頭,還有幾箱麵包。

瓦圖京不喜歡δ計劃,這種耗費億萬的基因研究對這個國家於事無補。

狂飲著劣質酒精的下崗工人,在阿富汗死去的年輕男孩們,街邊和橋洞裡迷惘絕望的吉他聲,滿街的投機主義者和排著長隊的美國快餐店......

哪怕δ計劃獲得跨時代的成果,也幫助不了他們。戰爭,勝利,登月,一切都沒有意義。

但他沒有權力叫停δ計劃,他只是個執行者。

直到1989年,大廈將傾之時,瓦圖京才第一次見到那些檔案上具有“特殊才能”的孩子們。

他視察了黑天鵝港的工作情況,在赫爾佐格博士的帶領下與福利院的孩子們見面。

博士向他介紹了雷娜塔,這裡最乖的孩子。她像朵在北極悄悄開放的小白花。

他離開黑天鵝港的那一天,瘦弱的雷娜塔坐在他的肩膀上,博士為他和孩子們拍了合影。

瓦圖京送了女孩髮卡和巧克力,所以雷娜塔很信任這個強壯如巨熊的男人。

那張照片現在依然擺在他的床頭櫃上,只不過正面朝下蓋住了。

“1991年,δ計劃突然被叫停。我被調職,在監視下居住。”

所有與δ計劃相關的人除了死亡就是失蹤,包括那些福利院裡的孩子們。除了極少數幾個像他這樣的棋子,被剝奪自由後苟延殘喘。

“他們轟炸了黑天鵝港。”

零沒有繼續解釋。沒必要讓瓦圖京知曉另一個倖存者,“零號”的存在。

酒精讓她略微放鬆了一點,這次旅程安排得太過倉促。

她必須提前來拜訪瓦圖京,在他死之前。羅隱隨時可能引發進化派的動亂,今後是否還有與瓦圖京見面的機會尚未可知。

老闆處於失聯狀態。酒德麻衣最近的狀態讓她有些擔心。她們正處於困難時期。

“那個男人是你的同伴?你是為他而來?”

零堅定地搖頭。

“恰恰相反。”

瓦圖京的人手如果能幹掉羅雜魚,那法國都能打到柏林。

進化派大概只是在試探羅隱,想要逼出他那副酷似白王的真實姿態。

不到兩分鍾,他佈置的士兵已經莫名消失了三分之一,但瓦圖京必須命令剩下的人繼續進攻。

即使他們配備了更強的重火力,但直覺告訴瓦圖京,他們只是去送死,去面對一個無法戰勝的敵人。

“你可以放心說話,這裡沒有監聽裝置。大概很快就會有了。”

老人意識到零的顧慮。

“我在尋找黑天鵝港的位置。”

零取出一份西伯利亞的詳細地圖,上面標註了二十多個紅點,所有還在使用或是廢棄的庇護所。

從1號城市到23號城市,進化派在荒原中締造的王國。

“你想回到黑天鵝港?”

“某一天。我會在合適的日期,送一個人回到黑天鵝港。”

瓦圖京下意識地想要勸阻零。既然逃離了地獄,為什麼還要再回到魔鬼的懷抱?

“我必須找到它。”

女孩的聲音斬釘截鐵。

“這些位置都不對,但它們都和黑天鵝港有聯絡。”

關於黑天鵝港的具體位置,零掌握的資訊並不多。

它位於西伯利亞北部,鐵路無法直達,港口可以停靠大型破冰船。

當她嘗試沿著當初逃離的軌跡返回時,關於它的一切已經被抹除乾淨。

“儘管那些庇護所各自承擔的任務不同,但它們的風格總是在細節上相似,是嗎?”

零點點頭。她進入過一個廢棄的庇護所,內部的建築細節總讓她回憶起在黑天鵝港度過的時間。

“但黑天鵝港並不在地下,而且庇護所使用的供能系統是一種重水反應堆,而不是柴油和煤炭。”

“沒錯。你並沒有遺漏任何一個位置,但它們都不是黑天鵝港,也不是在原址上重建而成。”

處於軟禁狀態的瓦圖京,知曉的秘密並不少。

很多人想要找到黑天鵝港,他們都有各自的緣由。

零,赫爾佐格,羅隱。

瓦圖京也是。但他只是為了尚存的那一點渺茫希望,為了尋找一個贖罪的機會。

而現在,他終於得知了黑天鵝港的結局。

“你該離開了。感謝您對退休軍官和士兵的關心。”

探望的時間再長一些,他們就會判定為異常,雷娜塔也會有危險。

但零只是和他碰杯,抿了一口烈酒,用那雙冰晶般的眼睛注視著老人。

瓦圖京意識到,他對女孩的印象依然是那個瘦弱愛哭的雷娜塔。然而現在坐在他面前的,已經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了。

一個永葆青春的人類。她的新名字,零,古怪卻又暗喻著某種神性。

“零是個特殊的數字,尤其是對龍族來說。”

零有些意外。

“我見到過那條龍,第四域的種族。

1號城市,2號城市......23號城市。還缺少一個。”

“0號城市。”

零突然明白了事情的關鍵。

“所有這些庇護所,它們都有一個原型,一切的源頭和開始。”

一切不是從一開始,而是零。

0號城市,零號,以及她的名字。

她早該想到的,黑天鵝港是一座尼伯龍根。所以她才能在夜晚看見黑蛇,銀色的月光在祂純黑的鱗片上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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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黑蛇是黑天鵝港內唯一的龍類。或許還有零號。

前者沉眠在冰下,後者被當成精神病人束縛起來。他們當時絕對沒有維持巨型尼伯龍根的能力。

那麼,誰才是黑天鵝港的主人?

儘管黑天鵝港是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但每年都會有破冰船送來物資,偶爾還會有瓦圖京、邦達列夫這樣的訪客。

所有在那裡生活工作的人,外界的訪客,都覺得黑天鵝港就是現實世界。這不可能。

她從黑天鵝港逃離時,也沒有察覺到“門”的存在。

“在17世紀以前,人們一直認為所有天鵝都是純白的,直到在澳洲見到黑天鵝。

但無論黑天鵝多麼反常,當你看到它之後,只有承認它的存在。一隻黑天鵝,改變了一切。”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瓦圖京隨口說著無關的聯想。

“Bla Event,難以預測的意外反常事件,且通常會產生大範圍的深遠影響,例如911事件。”

零知道這個關於黑天鵝的特殊寓意。

一個可供人長期居住的尼伯龍根,人們在其中進進出出,從未察覺到它和現實的界限。

聽起來,像是一座精心經營的花園。它像是個人造產物。

這個想法簡直讓她的心跳停頓了一瞬。

“那這個座標呢?”

北緯77度36分40.4秒,東經104度14分6.8秒,這是零透過機密檔案查詢到的一個座標,位於泰梅爾半島的最北部。它是某個絕密專案的廢棄基地。

“誘餌。那裡只有敵人。”

零點點頭。只是殺幾個人,竊取幾份陳年檔案,這個座標得來的太過容易,她沒去那裡。

“雷娜塔......永遠記得,他們比你想的更加龐大。”

沉默了一陣,瓦圖京緩緩說道,聲音中滿是無力感。

“我被監禁在這裡,被迫為他們賣命。但直到現在,我仍然不知道‘他們’是誰。

所有這些庇護所,堆積如山的軍火,富可敵國的財富,仍然不是全部。

時刻小心,雷娜塔。”

零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那條龍被運到了23號城市。

對不起,這條路上,我幫不了你什麼。

我只是個等死的老人。”

零穿上外套,外面的風雪好像更大了。

瓦圖京:“外面有狙擊手。”

“我能應付。”

她站在門前,躊躇著,沒有推門。

“你跟我一起走。”

“我太老了,長途旅行不適合我。”

“嗯。”

木屋中重歸寂靜。外面傳來一聲槍響。

“停火。否則我就對準自己的太陽穴開上一槍。”

這是瓦圖京最後的價值。他們仍然需要他的身份作為行動的掩護。

他靠在木椅上,左手握著酒瓶,右手握著槍。

一杯接著一杯,直到酒瓶見底。

她應該已經走遠了。

瓦圖京將收起手槍,醉醺醺地走向酒櫃。

“現在是冬天,歸家的路是否被大雪覆蓋

伴著黎明晨曦,流星劃破坎大哈的天空......”

他將三瓶伏特加揣進懷裡,卻身體一晃,失手打破了酒瓶。

醉醺醺的瓦圖京突然抓住火鉗,奮力將壁爐中的柴火甩向地板。木炭落上烈酒,幽藍的火焰剎那間吞噬了半間木屋。

兩顆子彈打穿了他的膝蓋和小腿,摔倒的瓦圖京掙扎著躲到壁爐邊,又一顆子彈從他腹部穿過。

“他媽的見鬼!阻止他,快滅火!”

火焰會將他的屍體燃燒殆盡。

瓦圖京不希望自己死後,被新的瓦圖京代替。雖然克隆人的記憶漏洞百出,必然會露餡,但那樣就太讓他噁心了。

他們快要到了。

老人握緊那把心愛的馬卡洛夫手槍,渾濁的眼睛中流下淚水。

黑天鵝港還有一個倖存的孩子,雷娜塔,這就足夠了。

“如果家人們問我......給你寫了什麼,別說真話

你千萬......別告訴媽媽,我在阿富汗服役......”

收音機的聲音斷斷續續,火焰燃燒著一切。

瓦圖京靜靜看著這個困住他十數年的牢籠化為灰燼。

床頭櫃上的照片,那張他和女孩唯一的合照,不知何時已經被拿走了。

小雷娜塔真厲害啊。

他望著天花板,想起入伍的那一天,想起他在δ計劃中執行的命令,想起那些因他而死的人。

“извиниться,мать對不起,媽媽。”

嘭。

遠方的山坡上,零回過頭,望著那座燃燒的木屋。

再見,我的朋友。

------題外話------

Кино,《ЗвездапоимениСолнце名為太陽的星》

《Письмосестрёнке你好,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