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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他不是杜松

第五千總部開始渡河後,孫傳庭默默離開眾人。

十一月的赫圖阿拉寒風凜冽,他在棉甲下裹了層皮襖,徹骨的寒意還是侵入肺腑。

孫傳庭將脖子縮在棉甲中,不顧康應乾等人鄙夷眼神,在四名親兵護衛下策馬向北前行。

“大人這是去哪裡?”

孫傳庭頭也不回,大聲道:

“蘇子橋!”

赫圖阿拉西、北兩面環水,東、南兩個方向則為山崗,平日僅有一座木橋與撫順方向通行,這座橋樑便叫做蘇子橋。

三天前,夜不收抵達赫圖阿拉,發現蘇子河皆已結冰,冰層之厚,足夠通行馬車火炮。

夜不收回去稟告後,眾人一致決定大軍從冰面過河。

渾河血戰的畫面猶在眼前,沒人願意從橋面過河。

等劉招孫率眾人抵達戰場,發現這座名字的優雅木橋,早被建奴拆毀,剩下的橋面只能供單馬通行。

西岸開原軍數量超過萬人,全軍從蘇子橋過河,至少要一天時間,重型火炮是不用想過去的。

蘇子橋就成了雞肋的存在。

在孫傳庭堅決要求下,平遼侯勉強派出一百輔兵,砍伐木材,加固橋面,以防孫大人口中所謂的意外情況發生。

相比渾河,蘇子河要窄很多,眼下正是枯水期,兩岸相距不足兩百步,弓箭火銃皆能覆蓋。

第五千總部前面的旗隊已經上岸,後面的旗隊還沒開始渡河。

“奈何乎!驕兵悍將,吾固知大軍往而不返也!”

孫傳庭仰天長嘆。

崇禎十六年(1643年),說出這句話後,孫傳庭出潼關與李自成決戰,隨即戰死,半年後,大明王朝覆滅。

歷史總是驚人相似,眼下平遼侯即將覆滅,孫傳庭也說出了同樣的話。

“大人,到了!”

親兵拉住韁繩,孫傳庭將馬停住,費力從皮襖取下個椰瓢,放在手裡搖了下,還有些酒,仰著脖子灌了兩口,便覺身子暖和起來。

蘇子橋下,各營抽調而來的一百二十名輔兵在把總指揮下,大聲喊著號子,把一根粗重的松樹吊起,固定在橋面上。

蘇子橋和昨天相比,沒什麼變化,西岸那兩根被拆除的橋墩現在還是空空蕩蕩。

橋面被抽走的木板也沒補上,露出的大窟窿足夠陷下去一輛馬車。

“把軍令當兒戲?怎可如此行事?”

孫傳庭正在抱怨,抬頭望見那個負責修橋的蒲把總正從冰面上踉踉蹌蹌走來。

他不及站穩,便向孫傳庭行禮。

“孫大人,您怎麼來了?東岸都打上了!”

孫傳庭指著缺失的橋墩,大聲質問:

“蒲把總,這是怎麼回事?劉總兵讓爾等修橋,就是這樣修的嗎?!”

蒲剛是第二千總部第三旗隊的旗隊長,歷經渾河血戰,打仗兇猛,鬼點子多,是鄧長雄麾下的得力戰將。不過此人有個缺點,就是愛喝酒,喝酒之後還喜歡打架。

這次從開原出發前兩天,蒲剛和其他幾個旗隊長一起喝酒,醉酒後因為爭論渾河血戰軍功,和第一旗隊的程亮大打出手,好在被其他人及時拉開。鄧長雄知道後,撤去他旗隊長的職務,昨天聽平遼侯說需要一個軍官督促修橋,就打發這蒲剛來了。

“孫大人明鑑,附近山上樹木被砍光了,砍不了被韃子一把火燒了,咱們兄弟忙活半天,才找到這幾棵松樹。”

孫傳庭心中一驚,如此看來,這黃臺吉是早有準備,以有心算無心。

如此堅壁清野,不給開原軍留下一草一木,便是想要讓大軍從冰面過河,東岸到底有什麼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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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傳庭想到這裡,轉身對蒲剛道:

“建奴竟然如此算計,這一仗怕是不好打了,蒲把總,沒有樹,你們就不修橋了?去,傳我命令,把那些還沒過河的牛馬車都拆了,用木板趕緊把橋面補好!”

蒲剛聽了這話,滿臉驚詫,口中喃喃道:

“孫大人,這會兒卑職應該帶兵過河的,修橋也不是咱的本分,再說,不會有人讓咱拆馬車的,修橋這事兒,除了您,就沒別的大人支援···”

孫傳庭緩緩抬起頭,神色平靜望向蒲剛,一字一句道:

“此橋為生死線,牽一髮而動全身,關乎大軍安危!蒲剛,本官不管你以前是幹什麼的,帶多少兵!現在被派到這裡,歸本官管轄,就要聽從本官將令。本官懷疑黃臺吉有詐。”

“現在是辰時,兩個時辰後,若橋面不能通行,你,我,還有眼前這數萬大軍,都得死無葬身之地!不過在大軍覆滅前,本官會先殺你!”

蒲剛被孫傳庭這話一激,心中血勇上來,一把扯下綁縛,咬牙綁在自己胳膊上,大聲道:

“既然此橋如此重要,大人何不早說?!今日我便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帶兄弟們把橋修好,確保大軍通行,若誤了軍機,不用孫大人動手,蒲某人自行了斷!自己砍了自己!”

蒲剛說罷,立即吹響掛在脖子上的竹哨,輔兵們紛紛上前,蒲把總手指兩裡外岸邊密密麻麻的牛馬車,咆哮道:

“都放下手中活兒,隨我來!”

孫傳庭望著輔兵們遠去背影,臉上神色稍緩,取下椰瓢喝了口酒,翻身上馬,對身後四名親兵道:

“走,隨本官回去,康應乾他們肯定不讓拆。”

親兵答應一聲,策馬跑到前面護衛孫傳庭。

忽然,幾人身後,蘇子橋那邊傳來幾個輔兵驚叫聲。

“韃子過河了!韃子過河了!”

孫傳庭心中大驚,連忙勒住韁繩,回頭望去。

他設想過無數種可能,卻沒想過黃臺吉會直接渡河攻打開原軍。

調虎離山?橋面破損不堪,建奴是如何過河的?也從冰上走嗎?

四名衛兵立即打馬上前,擋在孫傳庭前方幾步位置,兩人張弓搭箭,兩人舉起燧發短銃,充滿警惕的望向蘇子河橋面。

遠處傳來人馬驚呼聲,孫傳庭心道要遭,大聲喝令衛兵趕緊回去報信,兩名燧發槍衛兵猶豫了一下,掉馬疾馳而去。

這時,五六騎後金兵已經衝到西岸,為首一將,身材高大,容貌雄偉,披甲立於馬上,顧盼生姿。

兩名衛兵立即射出重箭,被敵將舉起小盾擋住,還在再射時,只聽橋面有人喊道:

“我乃投誠遼民,不得射箭!讓劉總兵前來說話!我有要事稟告!”

“不得射箭!我們伴當只有六人,誠心反正,不是韃子細作!”

孫傳庭細細打量對面一番,六人身上皆是輕裝,沒有佩戴鎧甲兵器,聽這人說話,像是開原口音。

他沉思片刻,策馬上前,攔下準備放箭的衛兵,對著那人大聲喊道:

“本官乃撫順兵備道孫傳庭,有話對本官說便是了,敢問這位義士,高姓大名?”

橋面那首領翻身下馬跳到岸上,兩名衛兵丟下弓箭拔出腰刀,孫傳庭呵退衛兵。

“罪人劉興祚,有要事稟告。”

孫傳庭大吃一驚,他曾聽情報局說過劉興祚的詳細情況。

劉興祚本是開原人,萬曆四十年,因被開原守將凌辱,率全家投奔後金。

此人才幹出眾,且“伶俐善解人意”,深得老奴器重與賞識,迎娶努爾哈赤女兒,成為和李永芳佟養性一樣的額附。

老奴在位期間,劉興祚是所有漢官中官職最高的,也是漢官中升的最快的。努爾哈赤曾把自己穿過的貂皮襖賞給他,以示恩寵。

這樣一位後金高層人物,現在卻要主動來投,孫傳庭頗覺詫異。

孫傳庭扶起劉興祚,上下打量這位後金額附一番,笑道:

“好,平遼侯這會兒應該已經渡河,劉義士先隨本官回大營歇息····”

劉興祚急道:

“什麼!渡河?不能渡河!千萬不能渡河!”

孫傳庭聽這口氣,知劉興祚掌握有機密內情,連忙道:

“為何不能?”

劉興祚一把拉住孫傳庭,低聲道:

“河冰下埋設幾萬斤火藥,戰兵渡河就會引爆!炮兵會全部留在東岸,眼前這座橋馬上就要被燒掉,赫圖阿拉城中埋伏有大隊兵馬,都配備有你們那種燧發槍,白蓮教要截斷你們糧道,祖大壽率一萬遼兵已到赫圖阿拉南部,準備合圍你……”

劉興祚緩了口氣,總結道:

“黃臺吉說,劉總兵會和杜松一樣,死在赫圖阿拉!”

孫傳庭呆在當場,雖然早有準備,然而他沒想到事態竟如此嚴重:

“遼鎮也來趁火打劫?”

“祖大壽和黃太吉半年前就勾搭上了!”

“杜松,怎麼死的?”

“薩爾滸時,杜松不聽部將勸諫,執意分兵渡河,把輜重火炮都留在身後,過河後又分兵去攻打界蕃城!他所率八百家丁遭兩黃旗、正紅旗圍攻,杜松突圍時被代善一箭射死,讓黃臺吉砍了腦袋。”

孫傳庭望著劉興祚,詫異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

劉興祚急道:

“我就在旁邊!孫大人,十萬火急,不說這些了,趕緊讓大軍停下!否則平遼侯真是下一個杜松了。”

孫傳庭抬頭望向南邊,第五千總部戰兵如同蟻群般,密密麻麻佈滿整個河面,第一、第二千總部的將旗開始準備過河。

“放心,平遼侯百戰不殆,這次也能贏,他不是杜松。隨我去見平遼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