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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祖總兵,本官會在皇上面前為你請功

崇禎元年三月四日,巳時初刻。

天色大亮,寧遠城牆後面旌旗飛揚劍戟如林,一隊隊遼西精騎、邊軍精銳正在春和門甕城集合。

身著鴛鴦戰襖的輔兵們將寧遠四門架設的佛朗機炮、神火飛鴉搬運下來,用牛馬拉運,準備隨戰兵出城。

除陝西鎮、京營分兵駐守永寧、威遠、延輝、春和四門,對外防禦,其餘邊軍及遼鎮人馬,已經在春和門集結待命,做好隨時追擊敵軍的準備。

隨著開原敗退撤離,寧遠守軍一掃這幾日的陰霾苦悶。全軍上下,從經略監軍到小兵,各人都是喜笑顏開,笑得合不攏嘴。

幾位總兵參將老爺們更是趾高氣昂,對接下來的追擊戰充滿期待,看王在晉和尤世威他們的表情,像是馬上就要出城去吃滿漢全席。

當然,這個時代還沒有滿漢全席。

不過他們可以吃別的席。

紅傘傘白杆杆吃完一起躺闆闆

躺闆闆埋山山親朋都來吃飯飯

來年長滿紅傘傘

從春和門大街上傳來陣陣童謠,一群寧遠小兒跟在陝西鎮邊軍後面,追著士兵要糖吃。

援遼邊軍剛補足了糧餉,士兵們手上有了閒錢,便在城中肆意揮霍。

短短幾日,寧遠的物價便被幾萬人哄抬起來,米價漲到三兩銀子一石。

在城中百姓看來,原先這些乞丐一樣的客軍,突然就變成了有錢人。

~~~~

童謠傳到春和門城牆上,傳到祖大壽耳中,他把臉轉過來,望向眼前邊軍將官。

儘管祖總兵表面和和氣氣,眉宇之間卻不自覺露出厭惡神情。額頭刀疤也變成青紫色。

尤世威等人正圍著王經略和監軍太監一番肆意吹捧。

眾將直把王在晉和那個姓劉的太監比作韋孝寬和本朝的馬雲(永樂時期統兵太監),寧遠城能夠保住,全是兩位上官的功勞。

祖大壽站在旁邊,只覺得陣陣作嘔。

“沒有王經略,遼西便將不保,遼西百姓以後也要留金錢鼠尾辮!給劉招孫當包衣了。”

“劉監軍為大軍籌備糧草,決勝千里,張良蕭何再世,也不過如此啊。”

一身戎裝的王在晉輕輕捋著鬍鬚,將這些武夫們拙劣的馬屁照單全收。

監軍劉應坤對著已經人去營空的河對岸指指點點,儼然馬雲附體。

此時,寧遠護城河外正被一片濃霧籠罩,半里之外什麼都看不清。

王在晉等尤世威他們吹捧完,手撫城牆,感慨道:

“劉賊也是通曉天文地理,比之諸葛孔明不差!可惜邪不壓正,天道有輪迴,今日便是他們的死期!”

就在剛才,祖大壽派出的家丁回來稟告說,開原軍正在向東潰逃,寧遠城東至殺虎堡官道上,道路上都是開原軍丟棄的兵器糧草,甚至還有火炮被扔下。

接著,王經略和兩位監軍派出哨探的親兵也陸續返回,他們帶回了相同的情報,開原軍乘霧潰逃,騎兵已經逃得沒影,大批遼民外番被甩到了後面。

數十萬人馬圍攻寧遠,圍城數日,眼看已經切斷城中糧道、水源,擊敗山海關援軍,破城在即,如此大好形勢下,卻突然撤軍,而且是丟盔棄甲逃走,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劉賊內部突發變故。

聯想到昨夜被火銃擊中的賊首,眾人一致判定:

劉招孫,這次真的是死了。

不過為防萬一,王經略決定讓祖家軍打頭陣,作為大軍的先鋒,與九邊精銳一起出城追擊。

總兵參將們聽了這話,紛紛攘臂請戰,同時信誓旦旦向祖總兵保證,讓遼鎮在前面放心廝殺,兄弟們會在後面頂住。

祖大壽自然不信這些鬼話。

前幾日守城之戰,祖家軍頂在前面,傷亡好幾千人,現在又要他們去當炮灰,真把遼鎮當成冤大頭了。

雖然哨馬確定開原軍已經逃走,然而這突如其來的大霧讓祖大壽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以他對劉招孫的瞭解,此人陰險狡詐,詭計多端,即便真被火銃打中,臨死前肯定還會留下後手,就等著守軍出城追擊。

如果現在貿然追出去,多半要被開原軍埋伏。

到時候,遼鎮陷入重圍,尤世威這些客軍,絕不會發兵增援。

遼鎮和客軍的矛盾也不是一兩天了,大家對此都心知肚明,只不過沒把那層窗戶紙撕破。

“大霧瀰漫,不利近戰,末將麾下家丁傷亡慘重,宣府、延綏鎮火器精良,正當充當大軍先鋒·····”

祖大壽話一出口,立即遭到宣府鎮參將王振遠、延綏鎮參將吳自勉反駁:

“祖總兵此言差矣,大家夥兒誰不知道,遼鎮兵強馬壯,每年遼餉百萬,火器更是九邊第一,咱們哪裡比得上?”

“吳參將這話說得對頭!當初掃滅建奴,攻佔赫圖阿拉,遼西也是出了大力的。末將記得,祖總兵發給朝廷的塘報說,遼鎮打得黃臺吉抱頭鼠竄,還斬殺蒙古朵顏五百多級。遼鎮戰力,可見一斑,怎得這會還怕一群潰兵?”

祖大壽瞪尤世威一眼,剛要反駁,王在晉大手一揮,打斷三人爭吵:

“好了,老夫來遼西,是來打仗的,不是來聽你們說那些陳年往事,現在只說打仗的事。”

王在晉瞟了眼劉應坤。

監軍太監不緊不慢道:

“聖上心裡念著遼西,從內府裡摳出這兩百萬糧餉,勉強只夠大軍吃用,既然各位都吃了皇糧,就得打仗,咱家替皇上辦事,先把醜話說到前頭,寧遠危急,皇上不養活不打仗的兵·····”

客軍將領聽了這話,紛紛附和,爭相向監軍太監表忠心。

祖大壽見此情形,再看周圍眾人表情,心頭一沉,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

祖大壽存在覺華島的糧草,已被劉招孫打劫一空。

而寧遠城中糧草皆為朝廷供應,是不久前從山海關拉來的,為城中守軍食用。

理論上,這些糧食也有祖家軍一份。

當然,只是理論上。

照目前形勢,只要死太監攛掇王在晉,兩人和邊軍軍頭達成一致,寧遠城中糧食,一粒都落不到遼鎮嘴裡。

萬萬沒想到,新皇帝竟這麼快就撕破臉,眼下劉賊還沒平定,朝廷就急著要對遼西下手。

莫非前日真如那個廣東軍官所說,劉招孫已與朝廷講和?要犧牲掉遼鎮,換取關內安寧?

祖大壽很清楚,王在晉等人,未必不知劉招孫的詭計。

不過對這些客軍來說,無論如何,他們都是贏家。

讓遼鎮衝在前面,即便真有埋伏,也是他們當炮灰,若是劉招孫真的死了,那便更好,恢復遼東以後,軍功是客軍拿。

祖大壽竟覺得眼前這幕有些熟悉,似曾相識。

他忽然想起,當年在薩爾滸,自己跟著李如柏圍攻赫圖阿拉,出瀋陽不久,便遭猛虎擋路,上萬人馬按兵不動,直到客軍被建奴各個擊破。

這就是報應?

還在恍惚之際,王在晉已讓旗牌官請出尚方寶劍,當著眾將官的面,將寶劍拔出,在手中細細撫拭。

最後,遼東經略拍了拍祖總兵肩膀,一臉正色道:

“祖總兵,這大軍先鋒位置,還是遼鎮來做吧,本官命你即刻出城!率兵追擊劉賊!不得貽誤戰機!等擊滅劉賊,光復遼東,本官會在皇上面前為你請功的。”

兩千名遼鎮兵丁,花費了足足一個時辰,才把封堵在春和門甬道裡的石塊土木清理出來。

十六名身材魁梧的士兵轉動絞架,奮力將已經放下來的千斤閘重新拉開。

為方便大軍通行,尤世威下令將絞架卡死。

祖大壽聽聞,連忙派家丁回來阻止。

“尤參將,若大軍退回,千斤閘還得放下,現在不能卡死。”

尤世威聽了大怒,揚起馬鞭便打那家丁。

“還沒開打,你們遼鎮就想著退!滾!”

祖大壽帶著祖大弼以及三千精銳家丁,忐忑不安走出春和門甕城。

長長的隊伍走過吊橋,走向東岸撲朔迷離的大霧。

宣府、延綏、山西邊軍不緊不慢跟在祖家軍身後。

一隊隊精騎呼嘯掠過濃霧,出現在遼西戰場上。

祖大壽率領最後一萬多名祖家軍緩緩東行。

剛過護城河,尤世威、吳自勉兩個殺才便派哨馬上來催促,要他們加快速度,趕緊追擊劉賊。

祖大弼聽了,勃然大怒,揚起馬鞭追著抽打那兩個客軍哨馬,讓他們立即滾蛋。

祖大壽則一言不發,徑直走向春和門外那道剛剛停工的土牆。

他很好奇,劉招孫為什麼要耗費這麼大人力物力,來修這道註定要倒塌的城牆。

沒有夯土的城牆,別說是架設火炮,人站上去也會倒的。

祖大壽帶著兩名家丁,驅馬上前,走到土牆附近。

土牆前面的腳手架還沒撤走,地上散落著土坯磚和竹竿,一排排土灶還在冒著青煙,鍋裡煮著飯食。

看來劉賊走得確實很匆忙。

祖大壽繞到土牆後面,手握的馬鞭頓時落在地上。

他終於看清土牆後面的秘密。

一個巨大的斜面土堆隱藏在土牆後,土堆高度已有兩丈,斜面上一個平臺,足夠架設十門紅夷大炮。

祖大壽恍然大悟。

“原來這土牆只是個障眼法,後面的土堆才是殺招。”

祖大壽望著遠處迷霧,松了口氣道:

“可惜你死了,否則寧遠還真·····”

他隨即留下人馬開始拆除土堆,順帶將開原軍挖了一半的地道洞口炸塌封死。

無論是拆土堆還是毀地道,工程量都實在太大。

後面跟上來的尤世威望見密密麻麻的遼鎮人馬剛剛出城便停止不前。

很多遼鎮戰兵變成了輔兵,在城下搬土運磚。

“祖大壽這奸賊,滑的很!!”

“是啊,尤總兵,遼鎮就是這德行,每次打仗都跑後面,媽的,剛才祖大壽還打咱們的人。”

尤世威聽了這話,更是怒火中燒。

這次王在晉和劉應坤安排他率兵出城追擊,其實更多的是要他督戰遼鎮。

“召集所有家丁,老子過去和他們理論!還敢反了天不成!”

親兵剛要轉身離去,忽然,前面迷霧之中,傳來陣陣海螺號聲,接著便是密集的人馬喊殺聲。

這親兵參加過薩爾滸之戰,嚇得頓時癱軟在地。

“老爺,建奴來了?”

尤世威猛抽親兵一鞭子,他也是滿臉驚恐,勉強比親兵鎮定一點。

“什麼建奴?是開原軍的哱囉,不要慌,盯住遼鎮,不要讓祖大壽再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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