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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磔

蓬萊知縣葛業文今日不去參加文登大教場舉行的開原叛逆凌遲儀式。

在過去的一年裡,蓬萊知縣對平遼侯在登州各種僭越之舉很是不滿,也多次拒絕康應乾對他的賄賂行動。

葛知縣曾次向朝廷上疏,反對劉招孫在文登招納流民,屯田開墾。

他認為長此以往,文登將成南直隸尤其是鳳陽流民的樂土,開原將逐步蠶食山東,勢必影響朝廷在此的威信。

葛業文的上疏給自己帶來了麻煩,除了開原勢力對他威脅和打壓,周圍其他同僚對葛業文也不待見,他們大都收了平遼侯的好處。

所以當這次宋應昇、曾其孝等人控制文登後,首先想到的便是去拉攏這個又臭又硬的葛業文。

宋應昇很清楚,單憑司禮監和遼西軍門這兩個名頭,很難壓住文登當地的地頭蛇,他們迫切需要更多本地勢力的支援。

在聽說登州還有葛業文這號人物,他心中大喜,便想拉攏此人,一起對付劉招孫。

“葛知縣來了沒有?”

“回宋大人,小人前日便派人去了,按照幾位上官的意思,邀請葛知縣來文登共襄大事,不知怎的還沒到。”

“罷了,不等他了,把犯人押上來!行刑!”

崇禎元年二月二十四日午時,文登縣北。

大校場上人頭攢動,校場中央臨時搭起了個木製高臺,高臺周圍密密麻麻站滿了文登百姓。

從登州、萊州府城調來的備倭兵和水營兵,手持長槍腰刀,目光兇狠的瞪著校場四周不斷上湧的文登百姓,大聲叱吒著將他們驅離刑場。

楊指揮使和幾位將官的家丁們在南北大街上持刀警戒,密切監視四周出現的任何風吹草動。

很多文登百姓都是剛才得到訊息,聽說駐守文登的開原兵準備謀反,還好京師來了個曾公公,這兩天招降了開原兵,幫著登州免去了場兵戈。

今天,曾公公要在大校場公開處死開原叛逆,其中包括平遼侯夫人,還有個不滿月的嬰兒。

身形儒雅的宋應昇撩起三品袍服衣袂,伸手去抓桌子上的令箭牌,身旁東廠檔頭輕咳兩聲,忐忑不安道:

“宋大人,這孩子還是不必殺吧,還未滿月。”

宋應昇抓住令箭,令箭上畫了個血紅色的“剮”字,他見曾其孝勸阻,冷冷一笑:

“曾公公,本官今日穿的可是大明官服。”

他繼續一臉正色道:

“曾公公,好歹你是東廠出來的,難道不知律法?依大明律,謀反,當誅滅九族,三族皆為磔刑,也就是千刀萬剮。正所謂斬草必除根,劉賊僭越謀反,當想到會有今日。”

“不止是劉招孫家眷,文登縣衙那幾個丫鬟,今日也一併剮了,還有開原設在文登的商鋪,掌櫃夥計都是劉賊探子,一個都不能留。”

曾其孝聽了這話,倒吸口涼氣,連忙止住話頭。

他在東廠多年,從番子力士一路做到大檔頭,成為許顯純手下最得力的手下。

這些年,他抄家滅門無數,殺過不少人,也算狠辣之人,不過像宋應昇今天這般趕盡殺絕,他還從沒做過。

果然文官狠起來就沒太監什麼事。

“曾公公,你不會以為少殺一個人,劉賊就會放過咱們?劉招孫這禽獸,本官最是瞭解,他能為二百兩銀子,就誅殺功臣!咱們從開原殺到文登,殺了他手下那麼多人,他恨不得將咱們挫骨揚灰。”

宋應昇忽然提高聲音,將手中令箭狠狠拍在桌上,木桌發出令人不安的吱呀聲。

“我們臨川宋家三兄弟,萬曆四十七年,放棄在京師的大好前程,跟著劉招孫去遼東,當年兵兇戰危,我們幫他管民政、管商鋪,兢兢業業,還帶人從江西到開原當私塾先生,幫著他以夏變夷。沒有我們宋家三兄弟,他開原哪有今日!我兄長宋應鼎不過才拿了幾萬兩銀子,還是貿易公司自己掙的錢,劉賊竟過河拆橋,殺我兄長,還要對我下手!你們說,劉賊該不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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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不說這些了。”

宋應昇長長出口氣,恢復他儒雅形象,朝坐在曾其孝旁邊的指揮使楊起隆道:

“楊指揮使,都安排好了吧?”

楊起隆不敢直視宋應昇,擦了擦額頭汗珠,結結巴巴道:

“安,安排好了,好了,官道和小道都埋伏下人馬,碼頭也佈置了家丁。”

宋應昇點點頭,對楊起隆辦事能力表示肯定。

“刑場周圍呢?”

楊起隆連忙道:

“埋伏了三百家丁,兵士裝扮成百姓模樣,周圍道路都有咱們的人。”

“好!楊指揮做的好,等回到京師,本官與曾公公不會忘記你的功勞。”

宋應昇又望向坐在最邊上的吳襄。

“吳軍門,劉賊正在攻打廣寧,很快便會攻克,你妹夫祖大壽怕是命不久矣,你們吳家也會受牽連,劉招孫是大家共同仇人,咱們當勠力同心,今日!”

宋應昇忽然站起,將寫著“剮”字的令箭奮力擲出。

“今日,這金虞姬和她女兒就是投名狀,將其千刀萬剮,以後,咱們四個就都是自己人了!”

令箭落地,凌遲開始。

校場人聲鼎沸。

高臺之上,立著十幾根木樁,最後十二個開原叛逆被綁在木樁上,接受凌遲酷刑。

因為劊子手昨天就被砍頭(據說此人和劉賊有牽連),文登縣城裡所有殺豬的屠戶,都被宋大人抓來行刑。

十二根木樁旁整齊擺放著尖刀、磨刀石、水盆、竹筐。

竹筐是用來裝凌遲時割下來的人肉。

屠戶們忙著磨刀,八寸多長的解首刀撕扯著磨刀石上的沙礫,沙沙的聲音像毒蛇在啃食人心。

十二名叛逆旁邊,還有個襁褓,襁褓中傳出小孩哭叫的哇哇聲。

劉招孫小妾被俘後,她的不滿月的孩子也被押送到這裡,宋大人特意叮囑,不能讓這個小犯人提前暴斃,所以這兩日一直有家丁給嬰兒餵食米湯,努力維繫著這個小生命。

三十多只白鳥從青春河(文登境內河流)道裡撲楞楞飛出來,飛經人群上方青藍藍的天,又拐彎向東,飛向那個金子般的太陽。

金虞姬看到藍天上飛過的白鷺,一隻落單的白鷺掠過刑場上空,悲鳴一聲迅速朝遼東方向飛去。

她低下頭,看著躺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女兒。

兩個家丁拖著個血肉模糊的人向一根高樁走去。

金虞姬並沒有立刻認出那個中軍衛隊衛兵。

這個衛兵在文登淪陷後,一直躲在文登縣衙房梁上,被抓之前,用短弩射死了宋應昇的五個親兵。

宋大人特意叮囑,讓此人先於十二叛逆,接受凌遲酷刑。

金虞姬看到了一個被打爛了的人形怪物。

那個衛兵的腦袋像撥浪鼓一樣,隨著兩邊家丁的步伐,時而向左,時而向右,像被折斷的麥穗,隨風搖曳。

頭頂上的血痂和髮髻粘在一起,讓他的腦袋看起來像是個堅不可摧的鐵球。

衛兵的雙腳時而懸空,時而點著地面,在校場青石板上掀起點點漣漪。

以這漣漪為中心,人群像青春河裡的飛禽,都不自覺的往後縮去。

一時間,校場鴉雀無聲,聽得清白鷺頭頂嘎嘎嘎悲鳴。

金虞姬看到家丁把那個人形怪物拖到木樁前,一鬆手,怪物就像一堆剔了骨的肉癱在地上。

金虞姬掙扎著叫起來:“張把總!”

張把總在木樁下慢慢蠕動著,像一條快凍僵的大蛇。

他雙膝跪地,微微豎起了頭。臉腫脹得透亮,雙眼成了兩條細縫,兩道深綠色的光線,從他的眼縫裡射出。

兩個宋應昇親兵,走到文登百姓前扯著嗓子大喊幾聲。

“誰再給劉招孫賣命,就是這個下場!”

兩個家丁把張把總剝得一絲不掛,拴在木樁上。

文登縣城最有名的殺豬匠王二,被宋應昇的親兵推搡地押過來。

他左手提著把尖刀,右手提著桶淨水,哆哆嗦嗦地走到張把總面前。

親兵上來說:

“宋大人說了,今天他老人家要給文登的百姓開開眼,這是第一道菜,後面還有硬菜!三千六百刀,一刀不能少,割不好就開了你的膛,扔到青春河裡喂王八!”

王二全身哆嗦,手中尖刀也跟著一起打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