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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9章 天下歸心

九江府在明代以前被稱為江州,沒錯,正是《水滸傳》中梁山泊好漢大鬧江州的那個江州。

北門挨著滔滔長江,最繁華的碼頭便坐落於此,平日這裡貨船麋集,商販走卒絡繹不絕。

因為近日齊軍兵臨長江,南來北往的商船受到影響,碼頭顯得有些冷清。

錢謙益踩著晃晃悠悠的舢板,走上江岸,抬頭眺望面前的嶽師門。

“那東林寺裡是人是鬼,將軍還不知道,要多加防備。”

“二位大學士也要小心,李自成、魏昭,進城後若有變故,你們及時發號箭,大軍自會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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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在這裡分成兩支,吳霄帶著第一兵團那名江西夜不收,往東林寺找靜安和尚,錢謙益帶著剩餘人,由嶽師門進城。

九江北門名為嶽師門,九江人口順,喚作“鑰匙門”。

魏昭目送吳霄兩人漸漸走遠,微微嘆息:

“當年七俠鬧登州,如今各在一方,希望都能活著。”

錢謙益笑道:“魏軍門不必杞人憂天,這次大家不僅會安然無恙,還會建功立業。”

“建功立業?怕是要讓袁臨侯建功立業吧!”

張溥冷笑一聲,徑直朝前走。

徐景萬韶連忙追上去護衛。

李自成對兩位大學士之間的爭鬥不感興趣,他負責殿後,走在後面一聲不吭。

九江雖是南北要衝,軍事重鎮,不過和南明其他城池一樣,府城承平日久,戰備鬆弛,距離上次寧王朱辰濠造反,王陽明平叛,已過去一百多年了。

沿江城牆有些殘破,外層包磚的地方,竟長了青苔,好在城牆大體儲存的還算完整,不至於坍塌。

魏昭低聲道:“大學士,沒想到九江城這般破爛,朱常灜也不派人修葺一下,左良玉連這都打不下來,還想去打河南?”

從空中俯瞰,整個城牆像被一條灰濛濛的巨龍盤繞在江岸邊,巨龍老邁的軀體旁,散佈著密密麻麻的人影。

錢謙益宛若老僧入定,只顧自走路,也不搭理魏一刀。

走過,一段陡峭臺階,眾人來到嶽師門前。

臺階兩邊是螞蟻一樣的挑工,他們挑著幾十斤重的擔子,沿臺階一步步朝上走。

魏昭見挑工中還有幾個半人高的小孩,詫異道:“九江城的壯丁都哪裡去了,還讓小孩挑水,比咱天津衛的縴夫還苦!”

“還不是去守城了。”

苦力只顧幹活,沒人注意到一群齊國官吏正從他們身邊走過。

博學多識的張溥解釋:

“九江府城,井水渾濁苦澀,所以城中用水,皆是來自長江,都是要人一挑挑從江裡挑起來的,已有千年歷史了。”

魏昭接過話頭:“和咱天津衛相像,這挑工,和縴夫一樣,都是極能吃苦的,等攻下九江,新兵兵源便有著落了。”

錢謙益撫須笑說:“諸位,這次來九江府城,是議和來的,切莫提什麼打仗的事,以免傷了和氣,若能兵不血刃收復江州,老夫親自上奏太上皇,為諸位請功!”

“還是大學士說的是,姓袁的投降了,省得再去打,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張溥回頭指著江面上遮天蔽日的齊軍戰船,不陰不陽道:

“以和為貴?此地遍佈殺氣,如何以和為貴?一念之差,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形勢如此,不是你我如黃巧舌就能改變的。諸位不要忘了,太上皇說過,能和則和,不能和便戰,我十萬大軍,所向披靡,看這城牆,能經得起火炮轟幾下?”

張溥放著好好一個翰林院修撰不能做,莫名其妙從太上皇身邊來到九江前線,如何不惱火。

一路上,他處處針對錢謙益,對收服袁臨侯也不抱希望,反而說風涼話。

“我等能否活著回去,就看錢大學士有沒有張儀蘇秦之辯才了。”

錢謙益撫掌大笑:

“天如老弟何必如此悲觀?本官既在太上皇面前誇了口,必能兵不血刃收下九江。如今朝廷改弦更張,對降官多有包容,太上皇有意勸降南明群臣,收服江南,天下歸心。袁繼鹹只是馬骨而已,重頭戲還在後頭。太上皇把這樣重要的任務交給我們,可見信任,你我現在肩上的膽子很重,不能懈怠,當勠力同心!”

李自成魏昭聽了這話,皆是點頭,稱讚大學士說的好,張溥被慫的啞口無言,臉色漲紅,一言不發。

錢謙益對魏昭道:“魏軍門,把大齊的信幡打起來,進城!”

“大學士,咱就這樣一聲不響進去,也沒人攔,打起信幡,明軍就看見了,萬一哪個不長眼的來一炮射一箭,那可……”

“信幡乃是使者身份,我等心懷坦蕩,何懼哉?”

九江外圍江面上遊弋的齊軍戰船,對出城挑水的苦力,並不怎麼過問。

同樣的,嶽師門上的明軍,對從上游逃難而來的百姓,也不盤問。

攻守雙方就這樣達成默契。

不過,若是像錢謙益這樣穿著大齊朝服招,舉著信幡,招搖過市,守軍想不管都不行。

“齊賊來了!抓住他們!”

一群明軍圍上來,把錢謙益堵在城門下。

一個把總模樣的軍官過來,在距離李自成等人三四步距離站住,勒令他們交出兵器。

魏昭李自成幾個哪裡肯交,咣噹拔出佩刀,城頭守軍張開了弓弩。

張溥躲遠處,幸災樂禍看著眼前這幕。

錢謙益朝那把總走去,他腳步踉蹌,走的不穩,魏昭上前攙扶,被一把推開。

來到把總身前,錢牧齋伸出枯枝一般的老手,一耳光扇在把總腦門上,把總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周圍明軍被這氣場鎮住,呆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舉刀砍人。

“誰敢!”

一路上一直以溫文爾雅示人的大學士,忽然爆發了小宇宙。

他上前一步,貼著那把總的臉,怒目圓睜道:

“九江城中有多少人!一萬?還是三萬?一萬殺一萬!三萬屠三萬!這是齊國太上皇的原話!老夫不忍看九江百姓死絕,才不顧舟車勞頓來救你們!”

錢謙益一把揪住明軍把總,指著江面連綿不絕的戰船,吼道:

“老夫不來,兵丁來!火炮來!你這武夫不曉事,本官不和你計較,但你壞了大事,有幾個腦袋可以砍!便是袁臨侯在這裡,也不敢攔我!”

把總被噴一臉唾沫,哪裡敢伸手去擦。

看錢謙益說話氣勢,再聽他隨口提起袁總督字號,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知道,這人必定與袁大人認識,而且兩人關係匪淺。

最重要的是,齊軍就在江面上等著,他們兵力遠遠超過九江守軍,把九江府城圍得水桶一般。

百姓不知道這裡面是咋回事,當兵的哪個不知?

九江已是座孤城,江西各府縣自顧不暇,南京朝廷是死是活還不知道。沒人會來救他們。

若不是袁總督堅持固守,丘八們早就逃之夭夭。

武昌鄂州那樣大城,明軍尚且守不住,崑山公那麼多兵馬,尚且不是齊軍對手。

他們又怎麼是齊軍對手?

“前面帶路!帶我去見袁臨侯!老夫是來救全城百姓的!不是來和你們打仗的!誰若擋我,便是殺全城人!你可清楚?”

“清楚清楚,小的清楚了。”

把總身子蜷縮著,聲音低得像蚊子。

錢謙益雖是老邁,說話卻聲若洪鍾,氣勢不凡,他故意站在高處,周圍挑工都停下手中活計,好奇又驚恐的望向這個威風凜凜的老頭。

“前面帶路!”

“是,是。”

把總全身一抖,雙腿不受控制跑到了前面,也顧不上管什麼兵器不兵器了。

魏昭攙扶著錢謙益,一臉敬佩說:“大學士威武,末將今天算是長見識了。原來說書人講的張翼德長坂坡嚇退百萬兵,都是真的咧。你剛才這樣一說,全城百姓都知道咱們來議和了,便是袁繼鹹想殺咱們,也沒那麼容易了。”

錢謙益微微一笑,低聲道:

“過譽了,過譽了,這點凋蟲小技,不及吾皇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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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總督府正廳。

“督師,城中糧草,只夠再食用兩日,柴火昨日燒完,火藥還夠三日使用····”

九江府城主簿,捧著疊賬本,小心翼翼對坐面前的袁繼鹹彙報。

袁繼鹹瘦削的身體陷在一張太師椅裡,看起來像城皇廟裡的小鬼。

他伸手不停摩挲自己太陽穴,旁邊桉幾上的茶杯早已見底,冒著澹澹的氤氳。

“繼續說。”

袁繼鹹微閉的眼睛忽然張開,下意識的要去拿茶杯,手剛伸出去又縮回來。

“昨日,正兵營十二步卒逃走,穿著百姓衣服,偷走一條船,前天八個馬兵偷走三匹馬····”

“還有嗎?”

袁繼鹹終於抓住那個見底的茶杯,一飲而盡。

主簿從懷中掏出封書信,當著上官的面,將信封拆開,聲音更加低沉:

“督師,御史馬德元彈劾您擁兵不進,坐觀南京淪亡,與左賊無異;言官徐定國彈劾九江守而不戰,他懷疑督師已投降齊虜;宋應星諫言皇帝,讓江西其他州府以後不再向府城及各縣運糧運兵,他說,繼續增援九江,就是資敵·····”

“一**邪小人,壞萬里長城!”

袁繼鹹拍桉而起,主簿冗長低沉的彙報終於戛然而止。

“食君祿,為君死!我袁臨侯保境安民,忠於朝廷,忠於大明,最後竟是這個下場!他左良玉一路燒殺搶掠,沒人敢彈劾,真是豈有此理!

主簿神情複雜的望著袁繼鹹,幾次欲言又止。

親兵上來斟滿茶水,抬頭和主簿交換一下眼神。

“這些塘報,都是如何傳到府城的?!周圍不是已經讓齊軍圍住了嗎?”

親兵手一抖,差點倒在袁繼鹹腿上,他連忙用抹布擦拭,主簿解釋道:

“督師有所不知,賊將鄧長雄下令,除卻兵船,其餘商船、客船,皆可在江面自由航行,齊軍不得阻擋,這些塘報邸報,都是由南京過來的商船攜帶的。”

袁繼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袁督師,屬下還是那句話,下官覺得·····”

袁繼鹹意味深長的望了主簿一眼,神色冰冷道:

“你還想勸本官投降嗎?不必說了……”

“等本官戰死,你便去降。”

主簿輕輕搖了搖頭,退後兩步,看著袁繼鹹背影,朝親兵使眼色,親兵袖中,隱隱露出一把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