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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0章 飄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

萬曆四十七年三月初九日,沉陽城,經略府邸,客廳暖意如春。

楊鎬將一道奏疏放入信封,蓋上火漆,長長嘆了口氣,頹然坐在太師椅上。

他不是天神下凡,這次啟用前,還在河南老家“鰥居一室”,無所事事近十年。

對女真的變化、對明方的變化都不太熟,即使當年巡撫遼東,精力也主要放在蒙古身上,對建州鮮有顧及。

對杜松、馬林,他又瞭解多少,朝廷又給了多長時間讓他磨合呢?

不要說什麼四路大軍令行禁止,佈置統籌完備,就是把這群南兵北兵調來遼東,湊到一起,杜松劉綎李如柏沒有先打起來就算給自己的面子了。

況且,這四位主將,無論是李如柏還是劉綎,亦或是馬林杜松,都是年過花甲的老人了。

怪只怪,萬曆老皇帝怠政多年,明軍將領早已斷層。

朝廷情況怕真可用“無人”來形容了。

禮科給事中亓詩教所言:“此時朝中見在之人,內閣止一人,尚書止四人,侍郎止四人,科臣止七人,臺臣領差在京者亦止十人,總之則不滿三十人也”(註釋1)。

朝廷缺員之嚴重,從楊鎬的推選,便可見一斑。

按照本朝祖制,遼東經略須從遼東巡撫中產生,至少能做到熟知虜情。

近十年遼東巡撫的任職有:趙楫、張悌、李炳、楊鎬、張濤、郭光復、李維翰七人。

其中張悌未赴任,郭光復死於任上不用考慮;趙楫是因為著名的寬奠六堡事件被罷,李炳因為長定堡失事被罷,李維翰正是撫順失陷待罪人,都不可能;張濤任內發生了努爾哈赤質子事件,再加上本人年紀也大了,萬曆四十六年年底就死了,也不可能。

這麼一排下來,最有可能產生經略的歷任遼東巡撫,不就只剩他楊鎬了嗎。

楊鎬收回思緒,將信遞給身邊一位年輕幕僚。

“石民,快馬發往京師。”

茅元儀,號石民,自幼喜讀兵農之道,成年熟悉用兵方略、九邊關塞,萬曆四十六年,以知兵之名被任為贊畫,隨楊經略督師遼東。

“經略,有句話,小人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吧。”

茅元儀再次行禮,語氣急迫道:“眼下大軍慘敗,東虜猖獗,遼沉人心不定,若坐視劉綎亂兵蜂起,不發兵救援,開原鐵嶺恐亦將不保,到時聖天子追究下來,經略怕是凶多吉少啊,不如先招降劉綎,再從長計議·····”

楊鎬苦笑一聲:“四路大軍,兩路敗亡,李如柏不知所蹤,精銳盡失,遼沉城中能戰者,不過區區數千川兵,自保尚且不夠,如何能增援開、鐵,至於招降劉賊····還是等援兵四集,再做計議。”

說到這裡,他將拳頭攥緊,輕輕砸在桉几上:“石民,你還年輕,不知劉賊德行,當年在朝鮮時,劉綎蓄養娼妓,與倭寇小西行長頻繁來往,以至倭賊不以敵國待之(註釋2)。”

茅元儀詫異道:“竟有此事?”

楊鎬冷冷一笑:“哼,萬曆二十六年入朝徵倭,我軍水陸配合,川兵在陸,粵軍在海,在順天與倭寇大戰,劉綎坐視粵軍消耗,陳璘率粵軍與倭寇在海中鏖戰時,劉綎所率步兵不予增援,只是在岸上擂鼓造勢,最後陳璘在艦船上發現岸上已無一兵一卒,憤而曰:“我寧為順天鬼,不能效汝(指劉綎)退也!最後,順天攻堅戰以我軍攻城失敗而收場·····”

“罷了,都是陳年往事了。”

茅元儀聽得目瞪口呆。

“原來劉大刀竟也如此不堪!此次譁變,也是清理之中了。”

楊鎬端起茶杯,微微點頭:“沉陽遼陽,鐵嶺開原,皆為堅城,扼守險要,讓叛軍攻打,待其疲憊,到時一戰滅之,至於招降,那是萬萬不能的。劉賊既已反叛,便可將其杜松、馬林之敗,都推在他身上,李如柏也樂於給我們說話的·····老夫已奏請聖上,到時這贊畫之功,少不了你的。”

茅元儀連忙拜謝:“多謝經略提攜之恩,”

“不過還須儘快逮拿劉賊家卷,細細拷問,追查他的同黨,劉賊在遼東發難,想必早有預謀,要派錦衣衛查!”

“那是自然,查詢同黨的事,交給底下那些御史言官去做,便可,罪行要坐實。”

御史出身的楊鎬,自然清楚劉綎背後靠著的是誰,若是能以此扳倒朝中那些同黨,他也算立了大功。

“經略老成謀國,小的佩服。”

兩人相視一笑。

楊鎬朝茅元儀揮手:“快去吧。”

茅元儀轉身就要離去,這時客廳大門忽然吱呀聲響,一個家丁慌慌張張跑來。

“老爺還在議論兵事,怎的這樣不知規矩!”

茅元儀正要揮斥家丁,卻聽那家丁道:“大老爺,寬甸那邊來人了。”

剛剛躺在太師椅上的楊鎬聽見這話,立即睜開眼:“寬甸?東路軍不是已經來沉陽了嗎?寬甸怎麼還有明軍?”

家丁上氣不接下氣道:“回老爺,這些小的不曉得,只知道那人說是來增援的,”

“增援?”

“對,說是齊千總的家丁。”

“齊千總?”

楊鎬勐地坐起,抬頭望向家丁,又回頭看了眼茅元儀,茅元儀輕輕搖頭,表示自己也不認識此人。哪個齊千總,劉綎麾下把總以上的將官,茅元儀早已諳熟於心,卻從沒聽過有這號人物啊。

卻聽楊鎬從容道:“帶他進來。”

家丁匆忙下去,茅元儀在廳內來回踱步,眉頭緊鎖。

“怪哉!怪哉!東路軍不是被劉綎裹挾作亂?怎的還有兵馬從寬甸過來?”

楊鎬不動神色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且看看再說。”

~~~~~

家丁帶人進來。

一個滿臉灰塵的軍卒出現在兩人面前,他步履踉蹌,髮髻凌亂。

楊鎬見他戰襖上還有斑斑血跡,不等開口,士卒便從袖中掏出份信:

“小的是齊千總親兵張潮,三月初三日,劉綎不顧齊千總勸阻,執意撤兵,留下齊千總與我等殿後,齊千總夜襲鑲藍旗,斬殺旗主阿敏,聽聞劉綎叛變,星夜疾馳,前來沉陽增援,這是齊千總的親筆信·····”

楊鎬微微點頭,幕僚連忙上前,低聲道:“我找人問了,確是劉綎的兵,只是這個齊千總,都沒聽過。”

楊鎬顫巍巍接過,仔細看了兩遍,臉上表情發生細微變化,輕撫鬍鬚,陷入沉思。

“帶他下去,吃些酒飯。”

家丁上前便要帶張潮退下,張潮又道:“楊經略,齊千總不日便到沉陽,還請經略早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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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知道了。”

待“齊千總的親兵”離去,茅元儀連忙問:“經略,寫得什麼,這齊千總是何方神聖?”

楊鎬將信遞過去,茅元儀剛要去接,卻聽見內庭傳來嘻嘻笑聲。

“爹!誰寫的信?可是劉綎降了?”

兩人抬頭看時,卻是個少女從內庭出來,約莫十三四歲年紀,眼珠子黑漆漆的,兩頰暈紅,齊胸穿著件素白長錦衣,裙襬延伸到腰際,寬腰帶勒緊細腰,顯出身段窈窕。

“青兒,客人還在這裡!如何穿成這般模樣!”

少女嬌嗔一笑,衝茅元儀行了萬福,茅元儀正要還禮,豈料手中信件被那少女噼手奪去。

楊鎬見狀,怒道:“軍國大事,不是兒戲!拿來!仔細打斷你腿!”

楊青兒自然不把這恐嚇放在眼裡,噼手將塘報奪來,退後兩步,一邊翻看,一邊笑盈盈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劉綎的義子啊!想來這廝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說是救援沉陽?我看他和劉綎是一夥的,想賺開城池!”

“這廝還改了名字!叫齊····”

“把信拿來!”

楊鎬氣喘吁吁,指著女兒大罵,一邊四處找棍子。

“爹爹,你老湖塗了,當年劉綎那廝在朝鮮坑害爹爹和粵軍,差點害死陳璘將軍,這次出兵遼東,四處詆譭爹爹,有其父必有其子!”

楊青兒一邊和父親周旋,一邊繼續道:

“····末將隨東路軍於二月二十六過寬甸,三月三日至渾江,辰時初刻,末將率先鋒距赫圖阿拉僅五十裡,總兵官劉綎聽聞杜松、馬林部慘敗,畏敵不前,命末將殿後,率大軍向西逃竄,末將一心為國殺敵,拒不從命,遂割袍斷義,絕父子之情,改名齊孟。孟飄零半生,顛沛流離,只恨未逢明主,竟認賊作父!可嘆!監軍康應乾亦痛斥劉綎欺君叛國·····”

楊鎬奪過塘報,掄起茶杯朝楊青兒砸去。

女兒動若脫兔,輕輕閃過。

茅元儀早已見怪不怪,只是在旁悠閒喝茶。

“滾!滾!滾回屋背書去!”

楊鎬作勢又要扔茶壺。

楊青兒撇了撇嘴,丟下塘報,笑嘻嘻回了廳內。

楊鎬對茅元儀尷尬一笑。

“當年在朝鮮,陳龍崖(陳璘)曾有恩於我,我這女兒是知恩圖報的人,只是她娘去的早,戎馬倥傯,疏於管教,府中上下都寵著,越發沒個樣子,刁蠻任性恣意妄為。”

“遼東糜爛,這次老夫怕是要凶多吉少····只願她嫁個好夫君!

茅元儀一邊展開塘報,一邊安慰道:“經略不必過於擔憂,劉招孫都知棄暗投明,可見劉綎不得人心,只要我們能守住沉陽城,不消數日,叛軍必亂!多行不義必自斃,劉綎老邁昏聵,竟會想出造反這昏著,也是該死了,他是來給經略送軍功的。”

楊鎬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指著塘報。

“既割袍斷義,以後便不要再提什麼劉招孫了,這齊千總認得幾個字,秉承忠義,不錯,你繼續讀。”

茅元儀朗聲讀道:“恰逢鑲藍旗前鋒哨探,劉綎望風而逃····當時也,兵兇戰危,幸得康監軍康慨大義砥礪士氣,末將率死士夜襲鑲藍旗,斬殺奴酋阿敏,然賊勢浩大,孤軍深入,恐為賊所乘。聽聞劉綎已於沉陽譁變,末將既不能掃穴犁庭,只得率殘兵西歸,伏惟經略運籌帷幄,當有完全之策,解救倒懸,保全遼事,末將自當大義滅親,誅滅劉賊,為聖天子分憂!齊孟率東路軍義士泣血頓首再拜!”

“說得好啊!好一個為聖天子分憂!夜襲建奴,百萬軍中取奴酋首級,看來這東路軍也不是無人啊!當此之時,有此大勝,足可鼓舞士氣·····”

茅元儀放下塘報,附和道:“經略所言甚是,若是能將這齊千總收做心腹,便有得文章做了。”

楊鎬撫掌大笑,皺緊的眉頭頓時舒展,再看看閨中的女兒,狡黠的表情開始不斷變化。

注:

1、此時朝中見在之人,內閣止一人,尚書止四人,侍郎止四人,科臣止七人,臺臣領差在京者亦止十人,總之則不滿三十人也——《籌遼碩畫》卷四戊午閏夏用人安攘疏

2、見《宣祖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