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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柳青玉琢磨馬宜之事,一時出神,沒有注意到旁邊友人喊了他好幾聲。

直到王南抓住他手臂搖晃了一下,柳青玉的眸子才重新匯聚起了焦點。

不湊巧的是,正當柳青玉張口欲問何事,便有冬風吹拂而過,席捲半空尚未落下的飄雪調皮地掃向山上的人群。

柳青玉飛快揚起手臂,以寬袖遮擋外露的臉部,待到這一陣突如其來的風雪過去了,這才放下手臂開口。“怎的了?”

“我等是問,柳兄你打算怎樣對付那老鬼?”

柳青玉沒有隱瞞的打算,舉起被戳成蔫黃瓜的聻,晃了晃手臂。

顧昉等人不明所以,兩眼佈滿了茫然。柳青玉瞧著他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解釋說:“別看這聻身有殘缺,但是該有聻功能還是有的。人怕鬼,鬼懼聻。今夜我便設法驅使此聻入惡鬼夢中,看不把他嚇死!”

鬼對聻的恐懼就如同人對鬼的懼怕,鬼嚇死人是常有之事,聻嚇死鬼也不是什麼難事。

“嚇死鬼”計劃,聽起來既令人驚奇又新鮮。王南等人聞所未聞,陡然聽柳青玉那麼一說,禁不住萌生出了好奇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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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有心旁觀夜間“聻嚇鬼”的場面,挨挨擠擠地堵在柳青玉面前,紛紛要求後者今夜實施計劃之際帶上自己。

柳青玉叫他們嚷嚷得耳朵疼,瞧著一張比一張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臉,十分冷漠且無情地拒絕了他們。

另見有起大雪的趨勢,柳青玉趕忙催促著友人們回城歸家。

傍晚時分。

金華城一角某間尋常屋舍大門緊閉,沿著泥土屋道向前進入屋內,可見一婦人、老嫗偕同兩名男子正圍著木桌而坐。

桌面上擺法著熱氣騰騰的飯食,煙氣縷縷,飄香陣陣。

此情此景,看起來像極了塵世間尋常人家一家四口享用晚膳的溫暖畫卷。

但“像”終究只是“像”,事實上相圍而坐的乃是二人二鬼。

二鬼不是旁的,正正是柳青玉欲對付的惡鬼和懷疑對象馬宜。至於餘下的老嫗與年輕婦人,則是馬宜的老母以及其妻室王氏。

“叔公,今夜風雪大,便不出門與你鬼友飲酒了吧?”飯間,聽著寒風呼嘯聲,馬宜瞧了眼外間簌簌落下的飄雪說道。

自從跟羅川攪和到了一塊兒,馬老鬼每逢夜裡便打著與鬼友飲酒的由頭出門前往羅家,每每總在夜盡天明時分方迴歸馬家。

馬宜一家三口對馬老鬼從未產生過懷疑,至今仍未知曉後者藉口背後的所犯下罪孽。

聞言,馬老鬼渾濁的雙目閃了閃,稍一思索,感覺自己最近出門確實過於頻繁,於是點頭答允了馬宜。

一頓晚飯很快過去,馬宜喚王氏攙扶著年老的母親回房就寢,夫妻二人隨後也入屋進行造人大業去了。

馬老鬼最近每日夜裡神仙快活,聽著夫妻倆造出來的動靜輾轉反側。半天下來,隔壁屋諸聲總算在他忍不住起身的當頭盡數消散。

馬老鬼也就吐出一口濁氣,斷了去往羅家的念頭,順勢入睡。

罷了罷了,夜已深,今日且睡下。橫豎楊氏跑不了,明日再去也無妨。

由於羅川一次又一次的把楊氏讓獻給馬老鬼,時日一長,他便自顧自地覺得楊氏是自己的所有物了。

故此,馬老鬼也就覺得,他對楊氏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

可馬老鬼卻不知曉,跟他朋比為奸的羅川已然喪命於柳青玉之手,並且將在成為讓他自個兒也活不到天明的利器。

說曹操曹操就到。

馬老鬼入睡不久,一長身玉立的男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床榻邊兒上。反觀馬老鬼,敞開嘴打著呼嚕,一副死豬睡相,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毫無所覺。

柳青玉眸光淡淡注視榻上老鬼,目下雙唇卻緊緊抿著。

他此行前來馬家,本打算先問證一番馬宜是否清白,待到確定之後,遲一點兒再去尋馬老鬼。然不想,他甫一到來就在馬家遇到了後一個目標。

這一發現,無疑加深了柳青玉的懷疑,而他並不希望懷疑成真。

柳青玉側目凝視牆壁,目光彷彿要透過土牆看隔壁的馬宜。

但頃刻之後,他就收回了視線,轉而將抓在手中的聻丟到了馬老鬼臉上。

而今柳青玉道法小有所成,早非昔日吳下阿蒙,即使不請動他人出手相助,他本人亦具備了驅使手中之聻為自己辦事的實力。

故而丟出了聻後,不必柳青玉再有其他動作,卻見聻乖順地按照他的心思,展開自己一團黑的身體,黑布似的籠罩住馬老鬼,滲入其身。

對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幕,沉浸在美夢之中的馬老鬼全然沒有感覺,只是在咧嘴笑。

“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啊!”

“啊……呃呃……啊啊啊!!”

化身除鬼武器的聻,拼盡全力織造著馬老鬼本人最恐懼的噩夢。

噩夢見效格外之快,柳青玉一百下尚且沒有默數到,馬老鬼口中溢位的笑聲便轉變成了驚恐的叫聲。

起初僅是細微的一點點,不甚明顯。

不過須臾,那叫聲馬上轉大,一聲聲宛如利器尖銳,好似要捅穿夜空。

於是意料之中的,恐懼聲驚醒了隔壁屋子的馬宜夫妻,鞋子來不及穿就破門而出匆匆趕來。

此間唯有馬宜老母耳朵不好,對馬老鬼的叫聲恍若未聞,依然睡容安穩。

“叔公!叔公!你此處發生了甚事?!”

焦灼喊聲飄入柳青玉耳內,隨之而來的是急切的腳步聲和推門聲。馬宜和王氏舉燭而入,柳青玉始終頭也不回一下,只一心盯著榻上承受噩夢的馬老鬼。

入了屋,馬宜夫妻一眼注意到柳青玉的背影,俱是大驚,忙問:“你是何人?何故在我家中?”

柳青玉不語,馬宜等不到他回應,忌憚猶豫著,不曉得該不該舉步過去看柳青玉正臉。

這時,屬於馬老鬼的驚叫聲再度來襲,立馬轉移了馬宜夫婦注意力。

他們反射扭頭看向聲音傳來處,燭光映照之下,但見馬老鬼的面部肌肉因極度的驚恐而一抖一抖的,冷汗如溪流滑落,身軀整一個扭曲成了常人無法做到的姿勢。

在昏暗的屋子裡,就著一晃一晃微弱的燭光看著,馬老鬼的身體有如會蠕動的老樹根,給人一種說不出是噁心還是可怕的感覺。

僅僅一眼,王氏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別過頭不敢再看。

馬宜的情況對比王氏好一點兒,卻也看得駭然變色,雙腿發軟。

“我叔公是陰間之鬼,今遭特奉閻王爺之命送我回人間與妻延綿子嗣!你如此折磨於他,就、就不怕閻王爺怪罪?!”猜到馬老鬼的慘狀跟柳青玉脫不了干係,甚至乃他本人所為,馬宜強忍著恐懼望向柳青玉後背,用幾乎從喉嚨裡擠出來的顫抖聲音喝道。

興許是馬宜口中的“閻王爺”三字給了王氏力量,她猛地直起身子,附和丈夫對柳青玉道:“你這兇徒,還不快快住手!不然閻王爺定饒不了你!”

身後夫妻言語信誓旦旦,柳青玉聽不出虛假作偽的痕跡。

沉吟少頃,他旋身打量馬宜和王氏的神色,復又仔細觀察二者雙目,仍舊不見謊言跡象。

柳青玉垂目心想:看來確有其事。

倘使是受了閻王爺的恩典,那麼馬宜這般樣子,又與馬老鬼住在一起也就說得過去了。

除此之外,惡事極有可能只是馬老鬼所為,無關馬宜?

柳青玉思考的同時,因其轉身,馬宜瞧清楚了他的面貌認出了他是誰,頓時腦海遭受到新一輪的衝擊,一下子成了結巴。“柳、柳……怎、怎麼可能是你!”

柳青玉不管馬宜差不多瞪掉眼珠子的模樣,試探性問道:“那你可知,你叔公給人塑造泥土之身,和對方同流合汙欺辱清白婦人。”

聞此一言,馬宜還沒能從柳青玉帶來的驚愕回神,就又讓再度襲上的錯愕沖刷了大腦。他想也不想就回道:“絕無可能!”

“我家叔公生前可是人人稱讚有加的,哪怕身在陰間也是讚譽加身,如若不然閻王爺也不會欽點他老人家陪同我上來人間。”

柳青玉嘆氣,“可他偏偏就是做了。”

看反應,觀神色,驚愕做不得假,也看不出演戲的成分,馬宜果然是不清楚呢。

不過,也還好是這樣。

馬宜加大聲量,再度否認。“不可能!”

馬宜無比信重馬老鬼,在柳青玉沒有給出證據之前,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柳青玉看出來了這點,不欲與之爭辯。

而後,他瞟了眼處於聻折磨之中的馬老鬼,感覺一晚上還嚇不死對方,起碼要連續兩三天,便同馬宜道:“既如此,等白日裡他醒來,你尋他當面對質便是。”

言落,柳青玉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結束了對話,這才留心到慕雲行不知何時來到了自個兒身邊。

長時間的相處下來,柳青玉早已習慣了慕雲行突然出現突然消失的風格,相當順其自然的就拉了拉慕雲行尾指,示意對方帶自己離開。

那邊馬宜還想為馬老鬼爭辯,怎奈才張嘴,視線裡便找不到了柳青玉的身影,不得不生生嚥下了到嘴邊的話。

同窗數載,雖未深交,但馬宜還是知道柳青玉為人的。

他確信柳青玉不至於欺騙自己,也相信自家叔公不可能作惡。柳青玉離去之後,他稍微冷靜了一些,開始尋思著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於是馬宜便坐在屋裡,等候馬老鬼醒來詢問個明白。

聻附於馬老鬼身軀,並未因柳青玉的離去而脫離,因此馬宜等待的時間裡,房間裡照舊充斥著馬老鬼驚恐痛苦的喊叫,持續到了雞鳴聲響起,這才沙啞停歇。

馬老鬼驚醒掃視四周,來不及高興就發覺自己渾身劇痛,滿床血汗,脫力起不來身。

再回想噩夢裡經歷的堪比地獄十大重刑的場景,驚恐地明白過來事情敗露了。最可怕的是,聻纏上了他,再有兩三日他就要死了。

他不該以為過一段時日,侄孫媳婦懷了身孕,和侄孫兒重歸陰間便可瞞天過海的。

更不該心存僥倖,一錯再錯。

以致於死了還不算,累得自個兒晚節不保,毀去了生前死後多年積攢下來的好名聲。

越想越悲痛,不知不覺間馬老鬼淚流滿面。

“叔公,您看看我們,已經沒事了。”一旁馬宜不瞭解內情,誤以為馬老鬼還沒有擺脫噩夢,忙出聲安撫。

馬老鬼看著一心關切自己的侄孫兒,內心更是羞愧。他沒等馬宜問起,就張開顫抖的雙唇,主動交代這些天裡藉著飲酒的藉口出門犯下的錯事。

“頭一回,我是真的喝多了,一時糊塗。誰知打一開了頭就再也止不住了,後來彷彿豬油蒙了心一般一發不可收拾。如今叔公我是悔不當初……嗚嗚……”末了,馬老鬼雙手掩面,失聲痛哭。

馬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見的事實,腦筋都冰固了,直愣愣瞪著馬老鬼,呆滯空白的臉上,做不出一絲絲反應。

晚間柳青玉再來,他羞於見人,躲著不敢出門。

等到又兩天,馬老鬼終於堅持不住,在夢裡活活被聻嚇死了。

馬宜看著空下來的房子,好長一陣子提不起精神。

所幸他並未忘卻傳宗接代的大事,辛苦耕耘了小半月,好歹讓妻子懷了身孕,終得功成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