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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修羅場(2)

走出營帳,路恭行讓部下備了兩匹馬,我們一起向西門走去。天已開始放亮了。這一片地方除了俘虜來的女子與工匠,已無平民了,只聽得到前鋒各營的兵丁正大聲喧譁。我道:“路將軍,那蛇人真的如此令人擔心麼?”

路恭行看著天空,東邊,已有了一片曙色,一鉤眉月卻還斜掛在天邊,幾顆星已模糊不清。他看著天,道:“家祖當年與天機法師交厚,天機法師羽化前曾將一部手稿留在舍下,我小時看過,裡面大多是天機法師遊歷見聞,看了很長見識。”

我不知路恭行說這些做什麼。我沒看過多少書,做書本的那種紙張的製法已經失傳,現在的書多半用的是皮紙,是把牛羊之皮細細打磨脫色,一本書厚一點就要用到五六頭羊的羊皮,相當於一般三口之家一月的用度了,所以很多人甚至連書也沒見過。路恭行說這話,當然不是炫耀他有很多書,但我心裡還是有點不舒服。

?他又道:“天機法師在那書中,對蛇人記得很是詳細,後面還說,當初他伴隨太子周遊天下,在南疆捕獲蛇人時,用了兩百禁衛軍和一百蒼月公的衛隊,但即使如此還是大費周折,那蛇人力量大得驚人,傷了十幾個人才將它捉住。天機法師曾向太子獻策說,若能馴養一支滿萬的蛇人軍,只怕是天下無敵。只是當時天下承平,而蛇人又難得一見,先帝也不把這當一回事。”

我道:“這個也確實不太可行吧,那種蛇人這等兇猛,要馴化只怕也是空言,何況數量如此之少,要馴一支滿萬的大軍,只怕太難了。”

路恭行道:“不管如何,我聽得德洋大人說起入城時曾見過屋頂上有個人影,不知怎的便想到了蛇人。現在城中果然有蛇人的影蹤,聽你一說還不止一個,那麼山野之中,只怕更多。”

我道:“多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三軍就要班師,又有什麼要緊?”

路恭行只是道:“有備無患。?他抖了抖韁繩,馬加快步子,向前走去。

周圍,到處是破敗的房屋,殘垣斷壁間,到處是瓦礫和血跡,時而見到一兩個不完整的腐爛屍首,大概是屠城後懶得收拾留下的。營盤附近,那些屍首也算搬得乾淨,這兒離營盤有些遠了,收拾殘局的輜重營也懶了。我看著路恭行的背影,不知為什麼,感到一陣寒意。這個我與之共事已有兩年的前鋒營統制,突然間似乎像一個陌生人一樣。

我也抖了抖韁繩,追了上去。

如果說陸經漁像是萬載不化的寒冰,一進去他的防區便感得到那種森嚴肅殺,那麼沈西平就是曠野中已成燎原之勢的烈火。他的右軍,戰陣上軍紀嚴到苛刻,每伍由伍長負責,戰陣上若有一人回退,全伍皆斬於陣前,因此幾次衝鋒,右路軍都是一往無前。可戰後,沈西平部的軍紀卻也極壞,屠城五日封刀,第六日往往還有右路軍在廢城中找人亂砍。

我們一到城西右軍的營盤附近,便聽得到裡邊沸反盈天,比菜市場還吵,門口也沒人站崗。我們前鋒營算軍紀鬆懈的,這兒卻比前鋒營還不如。

一進營中,卻見到處都是些醉醺醺的兵丁。高鷲城當初以出產一種木竹子酒聞名。木竹子是特產於帝國南部的一種水果,略似枇杷,比枇杷大一些,成熟於秋冬,卻遠比枇杷甘美,只是貯存期很短,三日後便敗壞。帝君曾點名要蒼月公每年秋冬貢上木竹子百斤,可這種水果既難以貯存又怕顛簸,每年蒼月公都以特急飛腳傳遞。這木竹子在南疆也算平常果品,卻不太貴,可運到霧雲城,一斤木竹子差不多都要抵得上一斤黃金的價格了,這也是蒼月公反叛的一個原因。

每年秋冬,高鷲城中的木竹子產量極豐,土人甚至有以之當茶飯的。不知哪一年起,有人試著以之造酒,造出的酒據天機法師的《皇輿周行記》中記載,?明黃如金,清澄如水,異香中人。一戶造酒,門外行人皆陶然有醉意。?當然,這木竹子酒也是帝國點名要的貢品。這酒在霧雲城中也很好銷,是達官貴人宴客的必備之物,不少南疆人便是靠販運木竹子酒發家的。高鷲城中全盛之日,城中有酒坊三十家,其中最大的十九家位於城西,當初天機法師隨太子至此,吟過?木竹酒香初著雨,半城人在醉醒中?的句子。昨夜武侯宴客,便用的是木竹子酒,連虜來的工匠也有近一半是造酒坊裡的人。

我們跳下馬,路恭行看著一片混亂,拉住一個正走得東倒西歪的兵丁道:“我是前鋒營統制路恭行,請問忠義伯的中軍在何處?”

那兵丁喝得舌頭都短了,模糊不清地道:“你問沈大人啊,大人現在不見客。”

我看著周圍。右軍營中,實在是亂糟糟一片,大多都喝得爛醉。這兩萬人大概把酒坊的存貨都喝個精光,不少人懷裡摟著女子,一手還抓著盛酒的葫蘆,一邊喝,一邊賭著。這樂事也只有右軍也才享受吧,另外諸軍就算想喝也喝不到那麼多酒。

路恭行耐下性子道:“那麼你們中軍官在麼?”

那兵丁道:“你說田將軍?喏,在那裡。”

他指了指不遠處一個營帳,那裡是一幫軍官,身上還穿著軟甲,正團團圍坐在一張放在空地上的大圓桌前賭錢,一個個都是懷中抱著女子,手中抓著酒葫蘆。

路恭行和我把馬拴到了邊上的拴馬石上,向那幫人走去。到了邊上,那些人一個個頭也不抬。路恭行道:“請問,田將軍在麼?”

有個滿臉鬍子的人抬起頭道:“我便是。你是誰?”

路恭行道:“我是前鋒營統制兼一營百夫長路恭行,這位是五營百夫長楚休紅。”

那人聽得我的名字,卻推開懷中的女子,站了起來道:“是楚將軍啊,哈,我是右軍中軍官田威。你的名字現在傳遍了全軍,可人卻長得太不威風了。”

我注意到路恭行有點不悅之色。這田威的話也沒什麼尊敬我的意思,我道:“田將軍,我們有事找沈將軍,請問能找到他麼?”

田威笑道:“大人現在不見客,除非你們有君侯的將令。”

我和路恭行面面相覷。我們只不過想來問問,哪會有什麼將令?為了這事去討將令,只怕也會碰一鼻子灰。

這時,坐在田威下首的一個軍官不耐煩地道:“田鬍子,該輪到你了,你要不擲那可算你輸了。”

田威道:“來了來了。?他不再理我們,伸手先攬過站在一邊的那個女子,另一只手去抓幾顆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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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玩的是帝國很流行的三骰賭。這種賭博也是很久長了,每顆骰子的每一面刻了一到六個小坑,那一個坑的塗成了紅色。三顆骰子擲在碗中,若三顆相同,稱作豹子,六點豹子號稱至尊豹,是最大的,下面還有一些雜花,名色很是繁複,除了久賭之人,一般也記不住。這種賭博在軍中最流行,因為簡單,賭具也攜帶方便。他們用的是骨制的骰子,大概是新做的,還很白。

路恭行還要說什麼,田威已經伸手把骰子擲在碗中,嘴裡叫道:“至尊!至尊!”

三顆骰子在碗裡滾了一會,卻只是雜色,我雖然不知到底有多大,但看著另外幾個軍官齊聲歡呼,便知一定是很小的,只怕要通賠。

一個軍官笑道:“田鬍子,你的這手氣可有點背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