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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你是在逗我嗎?”肖徵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逮誰?你再說一遍——我先把那臨時工逮回來!你告訴我,一個過不了幾年就能光榮退休的老外勤,是那個殺了一千個人的罪魁禍首?憑什麼?”

“不是我說的啊。”老羅委屈得葉都蔫了,裹著一條不知道誰給他的小毯子,“我哪知道啊,這都是我們那領導讓我跟您彙報的。肖主任啊,不瞞您說,我現在連北在哪邊都找不著,幹了這麼多年善後也沒碰上過這事……唉,能不能請組織把我調到再後方一點的崗位啊,去年體檢我就有點心律不齊,我……”

“心律不齊你多給自己施點肥!”肖徵怒氣衝衝地摔了電話。

此時已經是後半夜了,異控局總部亂成了一團,肖徵懷疑姓宣的就是根人形掃把星,哪有他哪就不太平,臨時派他出去維個穩,他“穩”得快把總局炸上天了,這等人才幹什麼後勤,從事敵後破壞工作多好!

肖徵運了口氣,沉聲吩咐身邊的人:“給我調善後科畢春生的檔案。”

“畢春生,1963年生於永安,護校畢業後,在北城二院從事護士工作,1985年結婚,87年育有一子,此前並未表現出特能素質。”

“1988年,我局因看管不慎,兩條羈押待處理的變異蟒逃脫,逃竄時撞上了一輛行駛中的火車,當時車上有兩千多位乘客,危在旦夕,幸虧當年的外勤負責人……哦,就是老局長,反應很及時,控制住了局面,有驚無險地救下了那一車的人。”

“當時我們對外發的宣告是說‘火車脫軌’,畢春生的父母、丈夫和兒子都在那輛火車上,聽見這新聞的時候,正在醫院值班的畢春生情緒激動,出現了特能反應,被總局監控網路捕捉。”

“後經培訓、政審合格後,她於次年被吸納進我局安全部,因為一直感激異控局救了她全家,所以這麼多年來,她工作一直努力上進,表現也很突出——榮立三等功一次,連續七年獲得‘傑出外勤’,去年才因為年紀大了,打申請轉到後勤部門。”

肖徵:“……就這,沒別的了?”

“沒了,主任,她履歷就是這樣。”

肖徵越聽越覺得宣某人是在瞎扯淡,這畢春生的故事簡直可以寫入總局的官方宣傳冊——因為家人被英雄救下,心存感激,從此被激勵著走上英雄的路,最後自己變成了英雄。

從小愛走向大愛,從“為小家”變成“為大家”,還有比這再正能量的麼?

“肖、肖主任,這個……赤淵分局那邊的同志問,用我們配合嗎?”

肖徵沒好氣道:“配什麼配,你們配得上那貨嗎?”

“呃……”

這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啊?

“派一隊緊急調查員,去畢春生家裡,我去申請搜查證。”肖徵出了口大氣,“要是他錯了,我就把這臨時工剁碎了上供!”

“肖主任!”這時,另外一個調查員小跑過來,湊到肖徵耳邊,“追查到那罐遺失的蝶卵了……”

“說。”

“那罐蝴蝶卵是1988年丟的,已經三十年了。”這調查員拉著他走到一邊,“遺失的時候曾經留下過立案記錄,但後來銷了。”

肖徵一愣——等等,這時間……會不會也太早了一點?

三十年前丟的蝴蝶卵,現在才爆出事來,那之前嫌疑人留著它幹嘛去了?放家裡觀賞麼?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會嫌疑人畢春生還沒進異控局呢。

“你剛才說,這事立過案。”肖徵罕見地放慢了語速,同樣壓低了聲音問,“但是後來蝴蝶卵沒找著,這案子卻莫名其妙地銷了。”

“是。”

“先別聲張,讓我想想……”肖徵頓了頓,又說,“聯絡善後科宣璣——”

他話音到這裡又斷了,調查員等了足有一分鐘,也沒能等到他的下文,忍不住看了肖徵一眼。只見肖徵的牙關幾次咬緊,又幾次放鬆,最後什麼都沒說,只拍了拍調查員的肩,轉身往電梯方向走去。

“哎,主任,您還沒說聯絡善後科幹什麼呢?”

“該幹什麼幹什麼,”肖徵頭也不回地說,“讓他自己看著辦。”

異控局,偌大一個組織,真是尾大不掉。

就衝他們放個屁都得請示上級的勁,宣璣就覺得這夥人出息不了。他這會已經把自己“後勤臨時工”的身份拋在了腦後,把一幫外勤甩開了八條街,追著那枚指路的硬幣一路狂奔。

他的火天生剋制邪魔,陰邪氣越重,火燒得越旺,轉眼,那枚小小的硬幣變成了一個火球,兇殘地貼著地滾,滾到終點時,火球完成了使命,停了下來,接著炸成了一團煙花——宣璣循著那飛上天的煙花抬起頭,正看見畢春生在樓頂上。

女人滄桑憔悴的臉上爬滿了祭文,那讓她看起來像個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我聽說他們找了個高手,來代鞏成功的班,以前在安全部的時候就知道你的大名,弄得我還挺緊張,本想趕在你來之前了卻了這樁事,沒想到千算萬算……還是差一天。”畢春生一攏頭髮,笑了起來,“可能都是天意吧。”

宣璣拄著重劍,抬眼看向她:“‘天意’這種話一般都是輸家說吧?畢大姐,您怎麼搶我臺詞?”

畢春生的頭髮在渾濁的夜風中起伏,亮粉色的毛衣與純黑對比,鮮明得有些觸目驚心。

她依舊是那個樣子,頭髮燙著中老年婦女最愛的“泰迪卷”,衣著審美落伍,皮膚狀態不佳,泛黃的色斑看上去謎之土氣,熱愛大紅大綠……她讓人”聯想起廣場舞、彩色紗巾、催婚老媽媽、飛快的語速……還有不合時宜的大嗓門。

可奇怪的是,當她身披祭文,冷冷地立在夜風之巔的時候,她就似乎和那些庸常的描述劃清界限了。那些渾似沒有靈魂的配角,也許只有血淋淋的撕裂自己,才會讓人驚訝地注意到,那道具一般的皮囊裡,也是悲歡俱全的吧。

這時,宣璣餘光瞥見幾個外勤跟著他過來了,正在設法靠近畢春生——順著背光一側的樓徒手攀爬上去,打算從後面偷襲。

宣璣看得直想搖頭。

平倩如說畢大姐幹了快三十年外勤了,她能不知道你們外勤那點套路?

幾個外勤一踏上樓頂,就立刻各自掏出武器對準了畢春生。

“別動!”

“手看到我們能看到的地方!不許說話!”

宣璣喝道:“別靠近她!”

可惜,那幾個跑去送人頭的外勤沒聽見——畢春生的異能是聲音,怕被她臨場忽悠瘸了,這幾位都帶了隔音耳罩。

宣璣:“……”

這主意是哪個天才兒童出的,絕了!

下一刻,幾個衝上去的外勤突然各自僵住不動了,地面遊動的陰沉祭文順著他們的腳踝爬上去,一點一點地攀上他們的身體,周圍的氣溫瞬間往下走了十來度,接近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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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以畢春生為中心,不祥的濃霧開始往周圍瀰漫,宣璣心裡一沉,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氣息,一個男人從霧氣中緩緩踱出來,頗為好奇地東張西望一圈,似乎不習慣過於密集的建築與樓群:“此地街道寬闊,院牆巍峨,是國都麼?京城的清平司怎麼就這麼幾個人?”

畢春生聞聲,驀地回頭,臉上浮現出狂熱的神色:“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盛靈淵端詳了她片刻,嘀咕了一聲:“啊……人燭,難怪。”

在場眾人,只有宣璣能聽懂他的話,宣璣:“你說什麼?人燭是什麼?”

盛靈淵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沒回答,隨後他對畢春生切換成了不大熟練的普通話,溫聲問:“是你叫醒我的嗎?好好的,怎麼會變成這樣,誰欺負你了?”

他說話本來就十分和緩,普通話又是倉促從電視和環境裡死記硬背的,此時沒有刻意偽裝,邊想邊說,詞和詞之間就有少許遲疑,無端又多了幾分慎重感,讓人覺得自己似乎是被他珍重著一樣。

畢春生彷彿被他一句話勾起了一輩子的委屈,眼圈倏地的紅了。

“沒關係,”盛靈淵衝她笑了笑,“你有話就說,我在這,你想說多久都行,不會有人打擾。”

“畢春生,”宣璣冷冷地提醒道,“如果我是你,我會更小心一點,你叫出來的這位可不是給人實現願望的天使。”

“那就不用您操心了,”畢春生轉向他時,壓下了臉上一閃而過的脆弱,“我跟他之間的契約已經成立了,現在一手交了錢,一手還沒交貨,他還清債務前,不可能會動我的,否則會遭到祭文千倍反噬。”

盛靈淵神色淡淡的,像是沒聽懂她在說什麼。

這時,肖徵避開眾人,來到了局長辦公室。

黃局本來已經下班,聽說赤淵出事,又匆忙從家裡趕了回來。和外勤出身的老局長不同,黃局是個普通人,主要是主持行政工作,這也是為什麼需要肖徵這麼一個總排程在身邊,碰到緊急情況,他一般會授權肖徵處理。

“我正要找你,”黃局站了起來,“外面什麼情況?”

“黃局,我想請您籤一張搜查證,調查現退居二線的前外勤畢春生的家。”

“畢春生?是咱們的人?”黃局一邊接過檔案,一邊茫然地問,“到底怎麼回事?”

肖徵緩緩抬起眼:“跟三十年前總局失竊的一罐鏡花水月蝶卵有關。”

黃局一頓。

“局長,”肖徵沉聲說,“我一直以為您是不瞭解情況,才任憑宣璣胡鬧,把他放到了善後科,現在看來,您是有意的,是嗎?”

黃局沉默了片刻,在搜查證上籤了字:“我這位置,接得心驚膽戰,本來想在爆雷之前最大限度地妥善處理,沒想到這麼快就……”

肖徵問:“原善後科主任鞏成功為什麼被強制退休?”

黃局揮揮手,示意他坐下,點了根菸:“唉……這從哪說起呢?小肖,你知道安全部出外勤的時候,有一條絕對的安全‘紅線’吧?”

“‘安全部外勤第一原則,最大限度地保證公共安全。’”屋頂的畢春生說,“為了防止特能外勤們只顧任務,忽視普通人的安全,我們有一條不可逾越的安全紅線——‘特能外勤絕不能傷害除嫌疑人外的普通人,一起事件中,普通人傷亡超過十五人,視為重大事故,行動負責人要接受審查,傷亡超過五十人,視為非常重大事故,相關責任人全部停職,有嚴重失職的,追究刑事責任。’這段在工作手冊上加粗了,宣主任,您工作手冊還沒來得及看吧?那我給您普及一下,一旦外勤出了重大問題,善後科是要第一時間評估事故等級、判定責任人的。”

宣璣一皺眉,一時沒明白她背異控局的規章制度幹什麼。

畢春生笑了:“三十年前,兩條變異蟒出逃,當時的行動負責人追捕過程中一時疏忽,讓變異蟒在逃竄中撞上了一列火車,火車正好開到大橋上,被變異蟒卷著摔到了江裡。變異蟒趁機吞噬生人的生命力療傷,結果車上兩千多人,倖存者不到十分之一。”

“不可能!”一個掙掉了耳罩的外勤大聲說,“總局打從設立那天開始,就沒出過這麼大的事故!死兩千多人的事故,新聞不可能瞞得住!”

“是啊,”畢春生輕輕地說,“那你說,那些死人都去哪了呢?肖主任查到那罐蝴蝶卵的去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