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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骨頭雨點似的往下砸, “篤篤”地釘了一地, 宣璣差點就被釘成標本。可是把阿洛津釘在棺材板上好幾千年的又不是他,這跟誰說理去!

落地點正好還有點下坡,宣璣收了翅膀, 因為慣性,往前又足足滾出了二十來米, 一道風刃緊跟著打了過來,合抱粗的大樹樹冠被一刀劈開,當頭砸向他。

王隊:“看車!”

三個“風神一”的隊員開著一輛麵包車衝了過來, 張昭踩下剎車,猛打方向盤, 車尾橫掃出去,正好撞開了那掉落的樹冠, 谷月汐扒開車門, 把宣璣拉了上去:“坐穩了!”

宣璣餘光掃見車身上“某某海鮮供貨”幾個大字,心裡頓時生出不祥的預感:“等會,你們幾個哪弄的車?”

“路邊徵用的, 情況緊急嘛, ”王隊給他看自己的腳丫子,他一隻腳上有鞋,另一只腳上掛著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我連鞋都沒穿好。”

宣璣震驚了:“現在異控局的外勤還得會溜門撬鎖?

“她,”王隊衝谷月汐一抬下巴,“透視眼, 撬鎖神器。”

宣璣先是無言以對,隨後,他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大驚失色,一把捂住褲/襠,嗓音變了調:“什麼,你透視眼?”

谷月汐:“……您可真是那位‘不毛之地’的親領導。”

麵包車狠狠地晃了一下,一側的車窗被白骨洞穿,白骨上還連著半根指骨,瘮人地亂動,王隊一肘子把它撞了出去,偏頭見阿洛津也落了下來,就在飛馳的麵包車旁邊,他雙腳略微離開地面,身如鬼魅,彷彿感覺到了王隊的目光,扭過頭來,面具和臉上同時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王隊被他笑得心肝亂顫,連腿毛都立起來了。

谷月汐飛快地說:“他身上那幾處有血洞的地方就是能量核心。”

王隊衝她一伸手,谷月汐默契地遞過一把槍。王隊直接把槍口懟進了車窗破口處,穩準狠的照著阿洛津連開三槍。

他雖然找不著北,但射擊技術絕對是國手級別的,特殊的子彈閃著灼眼的白光,沒入阿洛津的身體,其中一枚正中他眉心那個釘子釘出來的血洞。

宣璣:“十環選手啊,兄弟!”

可他還沒來得及笑出來,就見子彈炸出來的血窟窿飛快地癒合了,那些特殊處理過的子彈就像是投進大海里的沙子,連個漣漪都打不起來就被吸了進去,阿洛津速度不減,又一道風刃在他手上成型!

“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啊我的媽!”王隊扯著嗓子叫,“宣主任,你除了放火,還有別的大招嗎?實在不行你燒他一把試試,要是不小心把森林點著了,我給你滅!”

宣璣:“扯淡!”

不是他素質高講究環保,連棵樹也捨不得燒,實在是這片森林公園離城區太近了。像阿洛津這種離火裡煉出來的魔頭,耐火程度大概要遠高於石棉,能趕得上煉丹爐裡滾過一圈的猴哥,普通的火噴他身上,基本就是給他暖個手。

能傷到他的火,也夠把整個東川燒成烤箱了,那哪是王隊一條雜交鯉魚滅得了的。

與此同時,一個疑問飛快地從宣璣心頭閃過——他看盛靈淵用棺材釘釘魔頭,幾乎不比楔幾根釘子往牆上掛油畫難,簡直到了輕而易舉的地步,以至於一度讓宣璣產生錯覺,好像這個阿洛津只會玩弄一些風聲大、雨點小的咒術。

為什麼?

只是因為他和阿洛津屬性相剋嗎?

可是這事他現在來不及細想,阿洛津手上的風刃快要成型時,氣流卷過會發出類似金屬摩擦的聲音,宣璣目測,他這一“刀”能把小麵包削成吐司片。

“槍給我一把。”宣璣說完,一抬手按在張昭肩上,“剎車!”

張昭下意識地一腳把剎車踩到底,阿洛津沒提防,仍然往前衝去,飛過來的風刃擦著前擋風玻璃掠過。

宣璣手掌撫過谷月汐給他的槍,那槍身上刻滿了銘文,隨著他手指掠過,銘文被啟用似的,爆發出火焰色的光。

“幫個忙,”宣璣沉聲對王澤說,“用水流裹住我打出去的子彈,千萬不能漏火星,東川一年gdp將近兩萬個億,咱倆可賠不起。”

王隊應了一聲,“水火不容”二人組同時從麵包車兩側滾下車,宣璣一抬頭,眉心露出了火焰色的紋路,那是已經流傳了三千年的古老圖騰,從烈火與枯骨中誕生,又悲傷、又肅穆。於是當他不說不笑、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時,那妖異、古怪又矛盾的神性,就再次穿透時光,浮現出來。

阿洛津伸手勾住一棵大樹,以樹為軸,把自己轉了一圈,面朝他們。曾經的巫人族長臉上尚且有幾分稚拙,長髮與袍袖跳躍著,穿花繞樹的蝴蝶一般,幾乎顯出幾分天真爛漫的美感。

然後他森然一笑,推著一把風刃,整個人朝宣璣壓了下來。

宣璣一躍而起,腳尖點過風刃——太輕了,他像能在風上行走似的,抬手扣動了扳機:“王澤!”

子彈帶著火光,彈出去的瞬間,周圍的空氣裡就凝出了一層水膜,牢牢地將迸起的火花裹在了中間,可是火焰溫度太高了,水不斷地蒸發,王隊只能不停地攫取著周圍的水汽,臉都憋紅了。

谷月汐往四下看了看,透視眼落在了麵包車後面的貨箱裡,她利索地撬開貨箱,從裡面翻出了一箱礦泉水,挨個擰開蓋,往天上扔:“水來了,接著!”

只可惜這一槍沒打中,充足的水源裹著那枚流星似的子彈與阿洛津擦肩而過,射進了地裡,可不知為什麼,子彈裡的火不滅。火不滅,王隊也不敢撤回隔離的水球,只好對谷月汐說:“水別停!”

宣璣一腳踩在阿洛津的肩膀上,阿洛津狠狠地攥住了他的腳踝,想把他掄下去,宣璣居高臨下地朝他開了第二槍,隨後另一條腿狠狠一別阿洛津的手腕,脫身後,慣性仍帶著他旋轉了大半圈,姿勢優美得像花樣滑冰……除了準頭略差——還是沒打著,子彈再一次是鑲進了地裡。

不等王隊抗議,宣璣又緊接著開了第三槍、第四槍……王隊都快崩潰了,因為每克“入土”的子彈裡火星都不滅,每多一顆子彈,他的壓力就大一分,他快帶不動了!

谷月汐:“老大,礦泉水沒了!”

“想辦法!”王澤嚎道,“宣主任,兄弟!您是負十環選手吧?我求您了,去得個帕金森治療一下手抖吧!你……怎麼還來!”

說話間,宣璣已經打出了第六枚子彈,王隊恨不能連自己身上的冷汗都抹下來用:“谷月汐,水!”

谷月汐突然想起了什麼,冒著滿天飛的風刃,從車裡爬了出來,三下五除二拆了發動機,翻出了車裡的水箱:“湊合用。”

第六枚子彈差一點就把地面上的樹藤燎著,王隊匆忙地從水箱裡汲出水流,險而又險地裹住了它。

宣璣被阿洛津和風刃追得天上地下一通亂竄,幾次都是在千鈞一髮間驚險地閃過,遊走在風口刀尖上,突然,他沒注意腳下,被一根樹藤絆了一下,雖然沒摔,但整個人一踉蹌,節奏立刻亂了。

“再燒一次吧,”阿洛津狠狠地盯著他,喃喃地用巫人語說,“再燒一次吧!”

發音溫柔又低沉的巫人語在他的嗓子裡破了音,聽起來讓人遍體生寒,他雙手凝出了一把三米來長的風刃,像座小山似的朝著宣璣推了下去,宣璣狼狽地滾開,脖子上刮破了一個破口,正好跟盛靈淵在巫人塚裡用釘子劃的那個對稱。

而下一道風刃在上一道沒有完全推出去之前就已經成型,隨即追至,這回宣璣像是實在沒地方躲了,王隊變了臉色,谷月汐忍不住別過頭去,張昭情急之下,掐了一秒的表。

時間暫停,可宣璣卻沒有躲,他居然用這寶貴的逃生一秒向阿洛津腳下開了一槍。

王澤:“你瘋……”

第七顆子彈落地的瞬間,跟其他六顆埋在地裡的子彈產生了某種聯絡,一張火焰色的大網浮了出來,阿洛津正好在網中心。

宣璣斷喝一聲:“收!”

阿洛津此時驚覺,已經來不及躲了,鎮守赤淵的守火人世世代代同渴望破土而出的邪靈打交道,縱然傳承有斷層,也有的是對付魔頭的陣法。

那張“大網”以七枚真火作基,分別對應了阿洛津幾個被釘子釘出來的血洞,火光像細線,從阿洛津身上穿過去,把他“縫”在了地面。

兇險的風刃煙消雲散,只在宣璣衣服上留了一道淺淺的痕跡。

阿洛津狠狠一掙,卻掙不開,那些“線”紋絲不動,先是他身邊亂蹦的白骨都落下來,隨後,“細線”一收,把他的腰壓彎了,阿洛津痛苦地嘶吼了一聲,身上開始僵直起來。

王隊愣愣地看著被網困住的魔頭,本打算偏頭跟宣璣說句什麼,一眼看見他眉心的圖騰,心裡無端生出一點畏懼,居然忘詞了。

森林公園上空的星月不知什麼時候退場了,夜空中只剩下一顆啟明星,東方隱約亮了起來。

這兵荒馬亂的一宿終於就要過去了。

宣璣神色一閃,眉心的紋路消失了,光潔的額頭一亮出來,他整個人的氣質變得年輕又明亮起來。

他脫力似的,往後退了半步,筋疲力盡地往身後的大樹上一靠:“王兄,你可真是大自然的搬運工啊,非得有現成水源才行嗎?好,現在水箱放空了,咱們幾個怎麼回去?”

王隊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

宣璣一眼看穿了他在想什麼:“做夢,滾蛋!我又不是客機!”

谷月汐和張昭下車,沒敢靠近陣中的阿洛津,遠遠地看了一眼,問:“這怎麼處理?”

“不知道。”宣璣頭疼地嘆了口氣,“先困著吧,回去問問那個……那個……”

還要跟那位打交道。

一想起這事,宣璣就跟十天半個月沒睡覺一樣累。他吐出口悶氣,不知道現在辭職,異控局能不能先把他第一個月工資結了。

“真是厲害,陣法是您自己研究的,還是家傳的?”谷月汐仔細研究著他的陣法,越看越覺得精緻——在她眼裡,地上的七枚子彈形成了一個閉環,巧妙地把阿洛津穿在了中間,這樣一來,就算他有搬山移海的力量,也只是自己在跟自己較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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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津越是掙扎,就越是自我消耗。他臉上的面具表情猙獰,內外眼角不斷滲出血,順著臉頰流下來。

谷月汐無心一問,宣璣的神色間卻掠過一層陰影,沒回答。

這陣法是千妖圖譜上的,宣璣本以為那本古書殘卷是本科普讀物,從巫人塚裡走一圈出來,才知道它和那個神秘的帝師丹離有關係。

可是丹離的東西,為什麼會落在他們手裡?

難不成祖上真的和那個人有關係?

一想起這個,宣璣就說不出地鬧心。

被困住的阿洛津突然撕心裂肺地咆哮起來,那些“細線”勒進了他的皮肉裡,可是東川的群山在晨霧中沉默著,從他第一次帶著年輕的族人們出走的那一刻,故鄉的山水就再也沒有回應過他的聲音。

人的一生,總會有遺恨與後悔,很多人都做過“假如一切能重來”的白日夢,然而夢醒了,知道不可能,也就算了。

於阿洛津,他幼年被人間浮華的大夢吸引,少年叛逆,是熱血燃燒下生出的妄念,他在花團錦簇之地長大,不知寒暑、不知疾苦,遊走在無數不切實際的夢想中。然後那些夢一個接一個的破碎,只有最後這個有毒的不會醒。

“只要赤淵火燒起來,東川會恢復原樣,只要……”

因此他走火入魔,不得善終。

谷月汐被他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還是儘快聯絡總局,叫人想辦法處理吧……哦,對了,宣主任,他是棺材裡封的那個人嗎?怎麼會跑出來?肖主任他們那邊什麼情況?我聯絡一下……”

還不等她解鎖手機,一個電話就打了進來,陌生號碼,但看字首,是總局的內線電話。

谷月汐連忙接通:“喂,‘風神一’外勤谷月汐,我們這裡正好有情況要向上級彙報……喂?”

電話裡只有“沙沙”的風聲。

“喂?聽得見嗎?”谷月汐皺眉,“可能訊號不太……啊!”

她手心突然傳來劇痛,那手機忽地冒出漆黑的火光,把谷月汐的手心腐蝕掉了一層皮,手機滾落在地,裡面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念著聽不懂的詞。

那是……

“陰沉祭文,讓開!”宣璣先是一愣,隨後一把推開身邊的王隊,一枚硬幣從他指尖飛了出去,砸爛了谷月汐的手機,但已經來不及了——

七顆子彈中的一顆被震出了地面半截,阿洛津怒吼一聲,抵死一掙,把它薅了出來,精巧的陣法頓時破了,那些火焰色的“細線”帶著魔的憤怒,加倍地朝著宣璣反噬過來,他心裡甚至沒時間琢磨第一個月工資沒拿到就殉職虧不虧……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掠過,擋在了他面前。

宣璣的瞳孔突然放大,那些火焰色的細線全都穿進了那人身上,來人微微顫動了一下,卻一聲沒吭。

直到這時,他帶來的微風才遲到半拍地掠過宣璣的頭髮。

風裡有那股陳舊又奢靡的味道。

阿洛津看清擋在他和宣璣中間的盛靈淵,忽地一愣。

盛靈淵緩緩抬起手,攥住了扎進自己胸口的“細線”,血忽地順著“細線”湧了出去,瘋狂的阿洛津忽然像是碰到了天敵似的,連忙往後退去。

可是宣璣的陣法太複雜,那些細線還打著結地捆在他身上,盛靈淵的血像是有生命一樣,迅速蓋過了細線上的火光,隨之穿透了阿洛津。

黑氣順著阿洛津的眉心、四肢、胸腹瀰漫開,在他臉上留下蛛網似的裂痕。

他愣愣地看著盛靈淵,忽然一笑,用巫人語說:“靈淵哥,其實你也一樣吧?”

盛靈淵的眼神毫無波動。

阿洛津輕輕地說:“要不然,陰沉祭文為什麼能喚醒你?其實你也和我一樣吧。你這一輩子,痛快過一天嗎……”

他話沒說完,人就像乾裂的泥胚,順著那些黑色的紋路裂開,隨即連同宣璣的陣法,倏地化作灰燼。

那一刻,東川的森林公園裡,所有沉默的鳥雀一起哀叫著衝上天空,山間的晨霧忽地飛散了,露出清晰的山脊。

盛靈淵面不改色地扯下扎進他胸口的幾條“細線”,傷口和撕裂的衣服一起飛快癒合,他淡淡地說:“我留下的雷符被人觸動了,但看來引出來的只是個分/身,抱歉,失策了。”

宣璣嘴唇動了動:“你……”

沒事嗎?

盛靈淵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年紀不大,好大的脾氣。”

說完,他看也不看阿洛津化為飛灰的地方,抬腿往來路走去,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扶著一棵樹站住了,宣璣正以為他有什麼話要說,就見盛靈淵膝蓋一彎,順著樹軟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剛登陸不上後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