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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1章 不明身份

兩人終於被客客氣氣地讓了進來,先有一位和藹可親的四旬女子問她們從哪裡來。

高堯開口欲答“永寧坊”,但馬上被崔嫣使一個眼色,高堯便舌頭打個彎兒,說他們從雍州來長安遊玩,不巧被雨淋溼了,能否有閒置衣物幫忙,多少給些錢也是可以。

玉紅箋的假母叫作“鄭舉舉”,她閱人無數,只從高堯這一句話,便聽出她確屬女子無疑,而且嗓音甜潤得少見。

如果略略加以調教,那麼不消說憑藉她的容貌,只憑這副好嗓子,便可讓玉紅箋一曲名動長安城。

而且,鄭舉舉分明從崔嫣的神態上看出,她是在有意地隱瞞兩人的真實身份。不過這樣更好,更說明她們的身份沒什麼可懼的。

再說,有身份的人誰會來這裡?有身份的人從雍州到長安,怎麼會一位隨從不帶、一套替換的衣物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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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舉舉笑著說,這個好辦,不就是兩身衣服,還要什麼錢?請二位稍等,我這就給兩位公子準備來。

說罷,鄭舉舉扭身出去,與她的“假公”商量。

但在樓下的廳裡,則派機靈的奴僕上去遞茶,一為再聽她們說些什麼話,從中好再加以判斷、確認她們的身份。二來先看住了她們,來了就不許走脫。

鄭舉舉出來,找到一位三十幾歲,麵皮幹黃的男子,對他道,“我們又來了搖錢樹了!這兩個美人不知什麼來路,但我猜她們多半像是個落魄的,不會差到哪裡去。一個有副好嗓子,另一人不知嗓子如何,但我偷看她的手指,一定是個常玩琴的!”

假公說道,“那是再好不過,免去我們再教她。但穩妥不穩妥呢?須看仔細了再定奪!”

鄭舉舉為利所趨,一口咬定道,“錯不了的,一看她們便不是本地人!這就好辦得多了,我管她是別處的什麼夫人、小姐,反正到了老孃嘴中的肉,老孃是絕不輕吐的!再說,誰又知道她們我在這裡!傻子才白白將真金白銀丟出去!”

這時,去送茶的奴僕跑來稟報,“媽媽,一個等不及了,說要走。說反正衣服已經在身上熥得差不多幹了,上了街也不怕誰看出來。另一個說她們的白馬和紅馬早該喂了,也有要走的意思。”

鄭舉舉見假公仍然下不了決心,又道,“你看看,不但人來了兩個,連馬匹也是這麼恰當!白的、紅的,豈不正應了我的‘玉紅箋’?真是天意!”

假公道,“嗯,聽她們的話,彷彿是怕被誰認出,我們都放心好了,從今天起,再也不會有人認出她們了。”

兩人決定來個先禮後兵,穩住、挑明,實在不行便關她兩天餓她兩天,保管她們最後會乖乖的就範。

鄭舉舉笑盈盈地再進來,連聲說著“遲了”,對崔嫣和高堯說道,“衣服已給兩位公子哥備妥了,請隨我上樓換過。”

於是,這對姐妹便隨鄭舉舉上樓。轉上樓梯,再上邊一層中,不知有誰正試彈一支琵琶曲子,聽著清晰起來。

鄭舉舉分明見到,自從進來後、幾乎沒開過口的女子眉頭皺了皺,好像此曲有些地方不大合意。便問,“公子可聽出這曲子哪裡不美?”

崔嫣馬上便可更衣回府,就放下了戒心,邊上樓邊原聲回道,“別的還行,只是‘抹’、‘捻’之法火候差著許多。”

鄭舉舉一聽更是心花怒放,我的兩個祖奶奶,怎麼個頂個都是聲如彩練、音似霓虹,不愁將來不纏住他三五十個。

她開啟一間雅室,請二人進去,見她們進門後猶自小心地內外看了看,居然連床下都驗看過了,這才從裡面栓死了門。

鄭舉舉不禁哼道,男子換個衣服哪會如此小心?簡直不打自招!

假公不知何時悄悄跟上來,垂涎著非要偷窺一下,飽飽眼福。但被鄭舉舉低聲警告道,

“你可要小心了!這是你能染指的人物?將來,不論她們傍上了誰,只要一句話便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假公說,“天知地知,你不說誰會知道?”

鄭舉舉急了眼,低聲威脅道,“我與她們有何不同?有什麼好看的!?你再不檢點,老孃隨時換個比你更好的,你看著辦!”他這才戀不舍地轉身下樓。

但鄭舉舉同樣心如貓抓,從門邊的欞格子裡偷偷摳開糊紙,單目往裡瞄。不看則可,只這一眼下來,好玄沒把她樂暈了!

屋中的床上,並排坐著兩位早將衣服換好的佳人,正在那裡發呆。

崔嫣和高堯進來後,看到桌上有只布包,開啟後正是兩套質地精良的套裙,不由分說飛快地換好。

但隨後,崔嫣便犯了嘀咕:“我們是以男子裝束進來,他們怎麼就知道給我們備下女子衣裙?難道從一開始就讓他們識破了?”

高堯道,“是呀,為什麼還要瞞我們?此時我就想起,這裡脂粉氣過重,根本不像是正常的人家!”

崔嫣此時也機敏起來,低聲說,“再者,這什麼這裡的坊門只有一處,長安的坊區可沒有這樣子的,而且進進出出為什麼都是男子?呀,會不會……”

高堯此時也意識到了,沒吃過肥豬肉,總聽過肥豬走。她緊張地說,“姐姐,怎麼辦,不然我們再換回去!”

崔嫣也往地下看了看,她們換下來的男子衣服扔在地上,此時就是有人多給幾兩銀子,也不願潮乎乎地穿回去了。

再說,穿回去有用麼?

鄭舉舉和聲在門外問道,“兩位小姐,衣服可換好了?”

門很快開啟了,不等崔嫣和高堯邁步往外走,鄭舉舉已同著四位女僕搶身進來,而門外再有假公帶人往門上一卡,擋住了去路。

崔嫣戒備地道,“這位姐姐,不知你這是何意?”

鄭舉舉笑著說,“兩位瞞得我好苦!這般天仙似的人物,為何偏偏穿一身這麼髒的衣服!快說你是從哪裡逃出來的?如果乖巧,官府那裡我是可以替你們開脫的,從此不必四處流躥,盡可安心住下。好吃、好穿、好侍候,還有才子、達官可見。”

高堯道,“你可莫打錯了主意!一念之差,也許你這買賣便開不成了!”

鄭舉舉道,“呦,是什麼來頭這麼嚇人,說出來聽聽。或是要殺我麼?這裡隔著一條街便是萬年縣衙,我可不怕。”

崔嫣卻不叫妹妹亮出身份,一來時間尚早,大可再隱忍一下,不然傳出去總是臉上無光。

二來看著外邊的天色已晴起來,府中人豈會不找她們姐妹?如果此時就弄得兩邊僵持起來,她與高堯只有兩個人,不會有什麼便宜好佔。

崔嫣笑著說,“我們姐妹只是過路的遇雨行人,哪有什麼來頭。不知姐姐你做得什麼生意?還帶強留客的。”

鄭舉舉冷笑道,“若問我這裡:歌迎八面客,曲悅四方賓,將相砍樵郎,至此是連襟。你猜……這裡是什麼地方?”

崔嫣暗驚,但卻不急,因為時間還早,且讓她狂著無妨。

她就不相信,自己與高堯大雨不歸,峻和柳姐姐不到處找她們。

她淺淺一笑,好懸沒讓門口把門的假公腿一軟坐在地上。

崔嫣說道,“我們可沒說過怕什麼,尤其在長安更是如此。這裡也不錯,我們姐妹正要歇歇腳好回家。”

鄭舉舉道,“總算你識相,但方才你說,樓上的琵琶彈的不好,可那是我玉紅箋的臺柱子!能否露一露你的手段、讓我飽一飽耳福?”

“那還等什麼,不把琴拿過來。”

隨後,在二樓之上,便傳出一陣激越的琵琶之聲,嘈嘈切切,毫不拖泥帶水,每一根琴絃,都在崔嫣玉指的疾速撥弄之下振顫著、發出極致的鳴響。

隔著平康坊南面封閉的大牆,琴音由玉紅箋敞開的窗戶裡,一直傳到了外邊的大街之上。

高白帶了六名家丁正趕來這裡。

他一聽、便勒了馬再仔細辯別,隨後急促地對另幾個人道,“高大人果然所料不差,我確定這是五夫人彈的!”

他吩咐一人,“速去府上報信,沿路有我們的人務要全部聚到這裡來!事不宜遲,餘人與我速去看個究竟!”

說罷,一人回馬往永寧坊飛馳而去,剩下的人則沒命地打馬,繞著平康坊的圍牆找到北門,直奔琴聲傳出的南曲而來。

高峻在假醉之中,只與傳信護衛說了三句話:城東郊廣撒人手,只搜察孤寺野廟;城內只查各處寺院道堂、及三曲之地;其他地方不須派人,大不了讓她們淋淋雨。

高大人的意思很明白,崔嫣和高堯出去未歸,最大的危險並不是雨,而是荒不擇路、選錯了避雨之地。

兩名年輕的女子喬裝出去,安慰一下自己尚可,一般人卻一眼就能認出。那麼,她們在雨大時恰巧處在野外,最有可能到隨時遇到的孤寺、野廟中躲避。

而這些地方正是魚龍混雜的地方。野外大雨,路靜人稀,對於撞進去的兩個美貌的女子來說,不能不說危險是很大的。

高峻尤其怕她們喬裝闖入三曲之內,這是犯了煙花巷的大忌諱,簡直就像入了虎口一般!

如果她們在雨大之時已然了進城,那麼可以避雨的地方當然很多,但最不該去、後果可能最嚴重的,只有他提到的這兩種地方。

而其他地方,大不了只是淋淋雨、或是在外邊多滯留些時候。

玉紅箋的樓上,崔嫣一支曲子還未彈完,便從樓下飛步上來一名年輕的奴僕,對鄭舉舉道,“不好了!外面來了六人,個個騎著馬,聲稱請彈琴的小姐和夫人立刻出去。”

鄭舉舉問,“說沒說是哪裡來的,領頭的叫什麼?”

“他們不說,但態度生硬不容回絕,領頭的只說是姓高,是位管家。說人出去的晚了,便硬砸進來!”

鄭舉舉哼道,“真是猖狂得狠了!在萬年縣衙的門檻子底下,這幾個土鱉連個來處都不敢說,當我是泥捏的!看好她們,你們隨我下去看看。”

假公也帶人、隨著鄭舉舉往外走,還給鄭舉舉打氣道,“我看是他娘的黑吃黑!看看她們來時的落魄樣子,別不就是這六人一路追過來的。你不要慌,先拖延著,我暗地裡派人、去萬年縣衙搬救兵來!”

鄭舉舉心中有底,挺著身子出來質問道,“哪裡來的!知不知道玉紅箋是什麼地方,每天都有不知哪位貴客在這裡歇息,說出來嚇死你們!還不快滾開!”

高白不便說自己來自高府,只要把二小姐和五夫人平安接回去也就行了。

再說,他已看到對方有幾十位強奴虎視眈眈,而這裡算上自己只有六人,不可能抗得住這麼多人。

加之他抬眼看到,在玉紅箋的二樓,有一扇朝北的窗子推開了。

二小姐高堯正興奮地在窗內、朝這裡偷偷揮手,她的旁邊站著五夫人也是臉帶放鬆的笑意。

兩人女裝打扮、神情自若,那麼高白還有時間等等自己的援兵。

高白道,“若問我家主人的來頭,不妨對你說說,他……與你是鄰居,又管人又管牲口,當然願意的話也能管你了!”

鄭舉舉認為對方在繞著彎子罵人,怒道,“一群強人,跑到我這裡拉人,再不滾就走不脫了。”

話音未落,北門外就來了一夥皂衣捕快,正是萬年縣官差,人一到便將高白幾人團團圍住。

來人喝道,“敢在這裡撒野,給我鎖去縣衙,好好的皮鞭子招待!”

高白笑道,“在長安,高某是頭一次遇到萬年縣這樣的,但誰給你們的膽子,不問青紅皂白隨便拿人。”

鄭舉舉人有了仗勢,話也硬氣,“你還不知站在你面前的是誰,正是萬年縣姚大人的親兄弟、本縣的姚捕頭!就算拿錯、打錯了,你們也無處伸冤,識相的快走。”

她還想說些什麼,但從平康裡的北門外,有成群的壯漢們騎馬趕到,馬踏著十字街上大雨過後的積水,水花四濺,人們紛紛躲避。

高白噓了口氣,總算熬到幫手們來了。

他對姚捕頭說,“在下知道姚大人是赤縣縣令,正五品,放在邊遠地帶一座下州,也是個說一不二的高官。但你不知長安最不缺少的是什麼?弓不要拉得過滿,省得到時彼此臉上不好看。”

他只在來人中看出有四十幾位是高大人的護衛,此時人人便裝,從外表上根本認不出他們的身份。另外還有五十多人不是高府的,但也是如此裝束。

看來,府上人也不想亮明身份將事鬧大,因而他才這麼說。

姚捕頭正是玉紅箋身後的暗柱,在鄭舉舉的面前豈能示弱,聽了高白的話,這人哼了一聲,撇著嘴道,“少廢話,不敢亮亮家底,來一百個也是白搭……”

但高白已無心與他磨嘴皮子,斷喝一聲道,“全都捆起來!打上樓去接小姐和夫人回府!”

一百號人裡有五十多位,正是長孫潤從趙國公府抽調來的護衛,便裝行事卻是趙國公長孫大人的意思。

他們個個在身手上三五個靠近不得,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萬年縣姚捕頭帶來的人就被放趴在地,捆了個結結實實。

而那些外強中乾的玉紅箋打手,被一頓拳腳逼入了偏院,一個個誰都不敢再伸伸頭。

鄭舉舉嚇得手足無措,再被個護衛順手打了兩個大耳刮子,就更找不到北了。

但她還有仗勢,趁亂跑上三樓的一間密室前,顫著聲求道,“大人,你要給舉舉做主,這夥強人身份不明、打了萬年縣官差,搶走我新得的兩位美人——可舉舉的本意是給大人你留著的!”

密室門也不開,但有個人就站在密室的門內,隔門與鄭舉舉近在咫尺,沉聲說道,

“你的美人!摸摸你的腦袋還在不在!識相的快放她們離開,別給本官找麻煩!你給我記住了,在長安,凡是姓高的管家,你要少惹!”

鄭舉舉一愣,怎麼這夥人不但不懼怕正五品的高官,而且連屋中這位家世顯赫的正四品官員,似乎……也很打打打打怵這些人。

二樓上,姓高的管家已帶人接了兩名女子,他們邊走、邊打砸著下去。

鄭舉舉聽出,她剛剛花了不少錢裝飾一新的二樓客房,大概已經慘不忍睹了。

因為有紅木雕花的窗扇、屏風一路碎裂下去。

臨了,她再聽到驚天動地的一腳,知道樓底下那扇好門也讓人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