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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2章 刀光劍影

被質問到的官員囁嚅道,“不不,下官哪敢有這個意思,只、只是發些感慨而已,如何處置,下官全憑宰相的意思。”

將作監的小錄事也說,“此事中還有個插曲呢,下官曾就此事問過了恰巧經過的兵部侍郎、英國公李大人,李大人也未說反對,那幾乎就等同於……”

高峻道,“住口!請示兵部是該你請示的?有誰家的請示是這種請示法兒?既然有鴻臚卿的字條在那裡,你又讓李侍郎怎麼開口?”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你自己行事中出了顯而易見的紕漏,又怎好跑到唯恐事不夠亂的人那裡求安慰?

李士勣身為老兵部,對陌刀之事不可能不敏感,如果他當時追問上一句的話,也許就不會有後邊的事了。

但人家就是不說,而且誰也找不出人家的毛病——高審行有黑紙白字寫到將作監來,也許鴻臚卿已經請示過兵部了呢,兵部又不是他英國公在主事。

而此時此刻,高峻厲言制止這人的話,硬著頭皮也得說。不然,事情再牽扯上英國公,高峻相信對方會將事情撥弄得更大。

高審行虎著臉、猛地轉向高峻,目光灼灼地問道,“宰相大人,那你給老夫說說看,要怎麼處置老夫?”

這話當著眾人講出來,幾乎就是將刀尖、比劃到高峻的眼皮子底下來了。

此言一出,廳內所有的人,都齊刷刷地將目光匯聚到鷂國公的身上來。

尚書令想了想,直視著高審行,一字一頓地說道,“父親大人,閣老祖父在世時一向謹慎、律已甚嚴,真令孩兒敬仰!我身為宰相親歷此事,當然不能不了了之!”

高審行逼問,“好!宰相這話真是無愧於高、府、門風!但我要知道,你要如何的不會不了了之呢!?”

他的話中,對“高府”二字加重了語氣,裡面威脅味道濃烈,不信高峻不曉得其中的厲害。

最近一段時期,高審行可是受夠了!

在黔州時一呼百應、何等的意氣風發!到了長安,卻時時處處給個不知哪裡跑出來的野小子讓路!

有直覺說明,自己由太子中庶子的巔峰、一退而至處處受夾板氣的鴻臚卿,便是這小子到溫泉宮去過之後的事,誰知他在皇帝面前奏奏自己什麼了!

若非陛下看顧,姓高的都要跑去教書了!老子和你有多大的仇!?

崔穎在西州,是那樣一副九頭牛也拉不回的架勢,女兒崔嫣在長安,看自己又是仇人一樣,那麼他高審行還敢指望、靠著這兩個女子維繫住尚書令?

簡直就是個大笑話!

胡僧羅爾娑婆既然已說過,劉青萍只須略作調理便可有孕,那麼,他高審行還有什麼理由猥猥瑣瑣的!

高峻敢於直視著自己說出這番話來,那便是他什麼都清楚了,後果也一定清楚。

高審行心中一痛,心說罷了!老子這一次若再服了軟、再往後退,就連黔州也退不回去了。

不過老子再退也是正經的高府中人,但你小子可就不一定了,那老子有什麼可怕你的!

也許你小子一老實了,崔穎和崔嫣也就老實了。老子寧要個聽話的女婿,也不要個犟驢似的“兒子”。

樊鶯和思晴一挑簾子進來,樊鶯說,“峻,柳姐姐說讓你過去一趟。”

思晴說,“是、是呀,柳姐姐說有急事。”

高審行微微一樂,看來永寧坊府中,每一位女子都是比高峻明事理的,假如你高峻失去了高府這塊牌子,每一位夫人都受不了!

恐怕再讓她們回到一位小小的、牧監夫人的身份,也沒有人能承受得住。

既然是爭鋒,躲就是躲不掉的,有道是狹路相逢勇者勝,也許今日,便是高某定鼎宦途的關鍵一舉。

只要拿住了你高峻,看誰還能再阻擋老子半步!

鴻臚卿朗聲對樊鶯、思晴道,“你們兩個小娃娃莫急,難道玉如事再急,還能急得過這裡的公事?老夫這裡有一句話問過他,他即可回、去、了!”

新羅使者、將作監、軍器監的官員,還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寒氣逼人的場面,彷彿在尚書令與鴻臚卿的言來語去之間,有無形的密箭在桌面上飛來飛去。

可這還是一對父子!

他們身為外人,根本就插不上話,再說在這兩個重量級的人物之間,一句不慎便萬箭穿身了!

思晴跑上來,拉住高峻的袍袖子,低聲而急切地說道,“你倒是走呀,柳姐姐那裡叫你,你敢不快去!”

但她愣是一絲也拉不動他!

高峻坐在那裡,面色平靜,機會真難得,也許是該他離開長安的時候了。

再差,也不會差過當初的、侯府被抄家滅門之後、流往嶺南的兩個刑徒。自他出道以來,從未有過讓人拿刀逼著、卻連聲都不敢吱的時候!

離開了長安,也許他可以帶夫人們深入窮鄉僻壤,走遍天南地北、尋訪自己真正的父母了!

高審行勝利在望,他看得出對方在這一刻裡的遲疑。鴻臚卿不說話,要從對方臉色上的一絲變化,窺察他內心裡每一下的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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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如不知什麼時候,臉色蒼白地走起來,她站到高峻的身後,欲言又止。

高審行道,“玉如,老夫知道,高峻能走到今天,你功不可沒,你是這些媳婦中最明事理的,你跑過來可有什麼大事要對他說?”

勝負已分,高審行是不介意停一步的,但你們得清楚接下來的日子裡,對高某要秉承著什麼樣的態度。

柳玉如將一隻手輕輕撫在高峻的肩頭上,從那裡,她感覺不到對方身體上一絲絲的顫抖,

“峻,我知道一路走過來,你是從來不會後退的,那就等於讓你死……在劍南道、在乙毗咄陸部、在焉耆、在康裡城、白袍城,我們雖然都替你提心吊膽的……吃不安、睡不寧,但沒有誰想過半道拉你回來!”

思晴不再拉高峻,住了手,“柳姐姐說的對,憑什麼拉你回來呢!那時我們相隔雖遠,但心是在一處的。”

樊鶯將手扶在腰間,那裡有不為人知的纏鶯劍,可繞腰而圍、削鐵如泥。

她此時哼了一聲,說道,“死?哪有那麼容易!”

高審行大驚失色。

高峻一樂,起身,對端坐的鴻臚卿說道,“尚書令掌領百官,下屬尚書六部,所有政務皆以我意而決之,在位一天便要綱紀庶務、總判省事,豈能因私而廢公事!”

“你要怎樣!”高審行兩眼死死盯住高峻問道。

高峻平靜地說道,“我會就此事,於明日早朝向太子殿下言明,鴻臚卿違制接洽外蕃來使,險令陌刀爐冶之法外傳,違制引外使私會宰相,已不適於再居此職。我會建議罷了大人鴻臚卿之職。”

“你要讓本官再任何職?”高審行臉色蒼白,嘴唇哆嗦著再問。

尚書令直視著對方,說道,“大人學富五車,見多識廣,時時高談闊論,引經據典,凡人所不能辯,我會提議由大人出任國子博士之職。”

新羅使者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身為父子的兩位高官如此地針鋒相對,彼此一句話也不後退。

二十幾歲的他今日可是見了世面,再一想,人家鷂國公不也二十幾歲,能有今日造就,看來也不是虛得其名了。

要不然,新羅女王金可也,憑什麼大遠的跑到大唐來,寧可改名作金善德,也非要嫁給人家呢!

將作丞起身道,“啊啊,宰相大人真令卑職刮目相看!但、但此時也沒有外人,依卑職看,我們大可坐下來好好將話說開,卑職深知大人們說的都是氣話。”

此時,高審行就巴望著高峻將話再軟一軟了。

鷂國公滿了一杯,對眾人道,“各位大人請幹了這杯酒,我們散吧,老子還有事與夫人們說。”

眾人又是一驚,看來尚書令也真急眼了,居然自稱起“老子”。

喝過了酒,鷂國公再吩咐道,“去叫高白來,領新羅使者在府中各處看一看,然後回國去吧。”

所有的人,都不知自己的兩條腿是怎麼邁出去的,但再抬頭時,反正已經在永寧坊鷂國公府的外面了。

高峻說了對這件事的處置意見,那就是一定的了。

而且尚書令一句也未提軍器監、將作監諸官的責任,那麼真正失魂落魄的,其實只有一個高審行。

鷂國公並未送出來,新羅使者也沒露面,只有他們幾個。人們在府外拴馬樁上解了各自的馬匹,扳鞍子上去,胡亂與鴻臚卿高大人拱拱手,分頭離去。

……

英國公府,一直在永寧坊盯稍的親信跑回來,向李士勣報告,許昂被擋在鷂國公府的外邊而不得入,但鴻臚卿高大人領著新羅使者進去了。

李士勣兩綹長眉下、眼皮中精光一閃,問道,“還有誰去了?”

親信道,“還有軍器監、將作監的三位官員,像是在鷂國公府吃過了飯才走的,不知談過什麼。”

老謀深算的李士勣當然猜的出,高府中出事了。

在將作監的外面,那個丞在請示他,說驃國使者想知道陌刀的製法時,他含糊其辭地吱應過去了。

身為武將,他豈能不知陌刀的緊要!但有高審行連字都寫了,他憑什麼多話?誰說得清楚,這件事不是高峻授意的?

剛剛,李士勣在豐州任果毅都尉的手下李志恩,又派人傳來一封密信給他,李志恩在密信中說了一件天大的大事,也與高府有關。

這件事來源於莒國公唐儉的老兄弟——警縣縣令唐季卿。

唐季卿閒著沒事,心裡窩屈,同樣的以牧監起步的程處立,此時已經是北方五牧的總牧監了,而自己看起來也只能是這個縣令了。

往南,再到長安來得瑟又不敢了,那就往北邊去吧,豐州折衝府的李志恩也是高峻的受害者,他到李志恩那裡去。

李志恩好酒好菜地招待,兩人可以相互訴訴委屈。

若在平時,這件沒根沒據的事,打死唐季卿也不敢出口。但這次,共同的敵人、再加上酒,這件事便讓唐季卿給抖落出來了。

唐季卿大著舌頭對李志恩說,“現任鴻臚卿高審行,有、有件大逆不道的事,只要擺出來,老子保管他什麼也不是。”

——高儉離世、高審行在丁憂期間,曾經逾制強暴過一位年輕的女子,就在子午峪的山頂上——那時翠微宮的子午谷皇家行苑還未建起來呢。

李志恩大喜過望,打不過高峻,膈應一下他老子也不錯。但唐季卿就再也說不清詳細的了。

因為在宜春院,那個親王府騎曹參軍馬洇的犯婦呂氏,當時只是言盡於此,再往下問,就說什麼也不說了。

李志恩絕對相信,酒後吐真言,唐季卿不會是胡說洩忿,因為呂氏雖然眼下已不在長安了,但她畢竟還活著呢。

誰知私下裡動動厲害、嚇唬嚇唬,她不會把什麼都講出來?

……

李士勣捏著這封信,激動得手都有些發抖,說不清這個訊息到底有多大的可信程度,一時間也想不透,這件事到底對自己有什麼好處。

前兩天在殖業坊的石橋上,高峻五夫人崔嫣與高審行的衝突,也大有細究的價值,看來這位鴻臚正卿是個很有故事的人啊。

英國公吩咐,“去叫顏麻子來,叫他今晚在離府遠些的地方,找間酒店,安排一間密室……算了,這不好,因為有宵禁,客人怎會盡興呢!”

“國公,要宴請誰?”手下人問。

英國公斟酌了斟酌,說道,“這樣吧,我要到黃峰嶺的別院去,在田莊裡請我的客人,還可以過宿、夜裡也不必往城中趕。”

“國公,到底要宴請誰?”手下人再問。

李士勣說,“鴻臚卿。你讓大管家到興祿坊去,防人耳目,只須對鴻臚卿說,老夫有一件涉關到他的大事,不得不與他單獨說,他會應邀的。”

把手下親信打發走後,李士勣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再把這幾件不著邊際的事串了串,發現有了些眉目。

但還須見到高審行之後,察顏觀色旁敲側擊,才會更清楚下一步的行動。

看起來,鷂國公高峻胡作非為、無所顧及,卻一點兒小毛病也抓不到。而高審行看起來步步蓮花,其實腳底下虛得很。

軍陣上最講究窺敵之虛,一擊必中,勢如破竹,也許自己宦場上的轉機,就在鴻臚卿這裡。

午後,兵部侍郎沒事人一樣再去兵部,發現高峻沒在尚書省都堂。

他靜等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