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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7章 盛世青蓮

王仁佑就更覺得窩囊!

幸好自己出任兵部侍郎才一天,在玄武門被扣個三五天,也可以說成是人未抵京、正在陳州上的任途中。

但武媚娘呢!這個人怎麼辦!我的天!你說說!這可怎麼辦!

太子搞出的這攤子爛事,讓王仁佑看著武媚娘都是一腦門子的氣,恨不得找個沒人的地方一把掐死她。

但此時,這個女子直接同女兒的榮辱掛了鉤,又是自已押著車、親自將她送到玄武門來的,明天怎麼面對太子?

他不是沒想過,如果這麼突然衝出去,料想那些禁衛們也不大好硬攔,那麼他這位新上任的兵部侍郎、太子泰山,逃回東宮去也是有可能的。

但他半程空裡出來看過,四王妃思晴的那間屋子燈一直亮著。

這就不好辦了,思晴的身手他有耳聞,那兩把彎刀可一直都隨身帶著,她敢扣留自己,就一定不會讓自己輕鬆跑掉。

萬一讓人一把摁的臉都搶了地,以後還怎麼在人前露面……

派回去東宮送信的人,杳無音訊。

萬一馬王四妃明天一早上朝,奏報說,新任兵部侍郎攜帶一架車子,密送他的“次女”夜闖玄武門,讓門上給押在班房,怎麼解釋?

首先一個解釋不清的就是:朝中剛剛說把你從陳州調任兵部,晚上你便從東宮溜出來了,怎麼回事?

再稍稍一查,車子裡的人根本不是王大人的次女……怎麼解釋?

王仁佑渾身上下突突亂顫,一宿未停,現在,他就盼望著思晴天一亮,至少先將他放了。

就算思晴心軟,不去參劾,那麼只須扣他個三五天……陳州再來了話,說刺史王仁佑不在陳州,刺史夫人和刺史次女抓了瞎,到處讓找人……

這麼一想,王仁佑的襯袍都被冷汗溼透了。

他聽到,屋外有四王妃的女衛士低聲問了一句,“是誰?”

另有個女子遲疑著,低聲道,“是……是我。”

“原來是王小姐,你這是……見我們王妃?這麼晚了,為何不等明天?”

房門一響,思晴站在門口,“請王小姐進來。”

王仁佑跳起來,幾步趕到窗邊,側耳往外聽,但外頭屋門一響,人都進去了,他什麼也聽不到了。

屋內,思晴坐回去,看著眼前這個女子。

她身高同自己差不多,只是略顯柔弱更像麗容,削肩如婉清,眼角、眉稍、唇際微微的跋扈勁頭,又有些像崔嫣,的確是個美人。

但在明亮的燈光下,思晴就更不信她是什麼太子妃的妹妹。

太子妃年紀大約過不去二十一、二歲。而眼前人保養的再好,看起來也不止這個年齡,總有二十五、六歲的樣子。

柳玉如這些人在家中曾經提到過,說武媚娘貞觀十一年入宮時才十四歲,今年不正是這個年紀!

思晴拿定主意,單手託著腮,眼上掛著笑問她道,“妹子原來你也未睡,是要與我說話?”她不起身,示意對方坐下。

武媚娘匆匆打量一下思晴,又把眼簾垂下。此時,面前的這位四王妃掌握著主動,她神態自然,不焦不躁,將美貌一點不落地展現出來。

而自己深夜求見,求她網開一面。

思晴開門見山,說道:“我就不信你是太子妃的妹妹,此時也無別人,你知我知,告訴我實話。”

武媚娘:“說了實話,王妃放我出宮麼?”

思晴:“那倒不是,你說實話,我明日可以暫緩奏報此事,我們靜等馬王回來,他說如何處置你,我都依他。但你此時要出宮,須憑皇帝旨意。”

四王妃問,“說吧,你是哪個。”

武媚娘眼圈一紅,抹起了眼睛,隨後肩膀也聳動起來,哽咽道,“再也沒別的法子了?姐姐你何苦為難我一個弱女子!”

思晴說,“早時,陛下有出放宮人的專門詔書你不出去,偏偏要冒名留下來。試問有哪個弱女子能夠做的到?”

武媚娘一下子止住了抽噎,對方的話直指要害,去掀揭她的真實身份。

王妃接著道,“今晚只憑東宮的一道過所,你又要冒名闖出去,又有哪個弱女子有這樣的本事,你是兵部王大人次女?我要信才怪呢,既是太子妃的妹妹,又何須這樣偷偷摸摸,半夜走我這道門!”

武媚娘問,“那你說我是誰?王妃既然已知,為何又逼問我呢。”

思晴道,“我只是懷疑罷了,但讓我說,你仍是王仁佑的次女,因想念做了太子妃的姊姊,不遠千里來長安敘舊,然後再深更半夜離去,正門不走想走後門,因為左千牛大將軍薛禮出征未歸,門上無人主事,很方便!”

武媚娘慢慢地,從她坐著的凳子上滑下來,無言地跪下。

她哽咽道,“姐姐,你出嫁前是頡利公主,出嫁後又是大唐高官之妻,此時更是親王婦,哪裡知道我這樣人的苦楚!”。

思晴未動,但語調就放輕下來,“像你這樣的人,大唐也有很多,但誰又走到了你今日這樣不尷不尬的處境?”

武媚娘抽噎著道,“王妃,你當然不會懂!你不知我的經歷,也就不知我的想法。生活曾有太多的壓力讓我屈從,我不屈從,等著我的便是屈辱。”

思晴:“是什麼屈辱?”

武媚娘:“姐姐,你總可想一想,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父親忽然不在世了,她與母親寄人蘺下……你不知他們的野蠻有多強大,他們信奉野獸的法則,蠻不講理,他們讓你跪到泥土裡、再狠狠地按你一把,連他們的卑劣習慣也要讓你服從!”

思晴:“……”

武媚娘:“我和母親曾經卑微的不能再卑微,可他們還不放過我,一邊踩踏、玩弄、玷汙、一邊說我是聖潔的蓮花!”

她哽咽道,“可是王妃,世上有這樣卑微的蓮花嗎?”

思晴吃驚地問,“是誰呢?竟然敢這樣對待你們母女!”

武氏啜泣道,“他們是武惟良,武懷運,武元爽,這個女孩子的堂兄。”

這就等於已經把什麼都承認了,只欠沒有說出她自己的名字,但思晴已經不忍心再去問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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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武媚娘說,蓮花可不就長在泥裡,只要有水便能生長,也能洗去花瓣上的汙垢。你見過金臺上會長出蓮花嗎?除非是泥胎、佛座下才會有,但那個才是假的。

武媚娘抬著淚眼,看著面前的這位馬王府美貌的四王妃,似懂非懂。

王妃道,“這回你清楚了沒有呢?你想的根本不是蓮花,而是高高在上的位置,為此可以不擇手段,你比那個冒認親王的曹大還要惡劣。”

武媚娘不哭了,替自己分辨道:

“就在貞觀盛世裡,我跪在泥濘裡每天哭泣,根本感受不到盛世!而對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們、未受懲戒的強盜們來說,他們每一天都是盛世!除非像許敬宗的爹一樣、眼一閉死了,他們的盛世才結束。”

最後,她問王妃,“是我有錯,還是世道有錯?”

思晴說,這不同。峻從一個牧官、一步步走到馬王,憑的是奮鬥而不是陰謀,他甚至不許自己的七夫人品行不端。柳姐姐從一個流徒、一步步行至王妃,憑的是心地善良、純粹而不是別的,沒有人像你這樣。

“就連那個死在炭火蹄下的四皇子,自小被人歧視,以致脾性那麼的頑劣不堪,也知道救助奄奄一息的婆子、和失意的讀書人羅得刀,這才是人性。人性不堪,還妄說什麼世道!你呢,除了地位、富貴和仇恨,想的還有什麼!”

思晴不想再說了,因為武媚娘不知是辭窮、還是有求於王妃,她低著頭不再說話,思晴讓她回自己的班房去。

這次見面的結果是,四王妃決定暫時不到金殿上、去揭露東宮夜穿玄武門的舉動。

但王仁佑這位“次女”,只能留在玄武門,靜等馬王爺回京發落。

而兵部新任的侍郎王仁佑,只好也委屈兩天了——反正任命他為侍郎的事情才過去了一天,他此時完全可以“不在”京城。

……

四月二十四日,丁酉日,馬王峻離了赤亭守捉,與左千牛大將軍薛禮、七王妃麗容飛馬趕往帝都長安。

太子妃這日去大慈恩寺降香,回宮時正好快中午了,她吩咐移駕永寧坊。

大慈恩寺座落在晉昌坊,永寧坊正好在晉昌坊正北面,中間隔著兩片坊區,太子妃回東宮恰巧經過這裡。

因而這次的拜訪雖說是臨時的,沒有事先的安排,但也說得過去。

怎麼,太子殿下對於新確認的胞兄馬王爺心很近,太子妃降香時順路、來看望一下永寧坊的妯娌們,難道不可以?

東宮隨行的禁衛們把住了永寧坊的進坊街口,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如臨大敵,而太子妃的車駕已至馬王府的門口。

有家丁慌忙去後邊,與管家高白報信,高白心說這事你報我有什麼用,去回稟王妃啊!

柳玉如接信,連忙帶著所有姐妹們出來迎接。

思晴剛剛從玄武門上回來,入府後將門上的事與柳玉如等人說過了。

眾人一聽她竟然把王仁佑和武媚娘扣在玄武門了,都說,“膽子真不小,但峻的腿腳也忒慢了,怎麼還不回來!這種事讓我們怎麼處置?”

很明顯,太子妃這個時候冒上來,可不是單純的路過、套套近乎的。

街上圍觀的坊民很多,這個熱鬧可不容錯過。當馬王府眾人出門迎接、而太子妃也降輦、拉住馬王妃的手噓寒問暖時,底下有坊民小聲嘀咕道,

“依我看,這個馬王妃的氣度姿容,才更像個太子妃呢!”

“憋住!別亂說,你就不怕吃鞭子!”

已是正午光景,柳玉如在府中擺了家宴,東宮的所有隨班都不能空著肚子,因而二王妃謝金蓮的破費是免不了的。

上一次,幾位王妃曾在太極宮見過了面,這次就更是親熱,也不說玄武門,淨說親戚裡道的話。

這樣的熱鬧日子可不是每天都有,大郎李雄兄弟十分的興奮,幾個孩子又玩騎大馬。這次大郎甘願做馬,讓另三個分別騎了一回。

柳玉如笑眯眯的對兒子道,“對,大郎就是這樣,你是哥哥不當大馬,難道讓弟弟們當馬?”

這就是在暗示,上次陳王李忠當馬,也沒什麼不應該。

而三王妃樊鶯只提到了中書令褚遂良,數次恨恨地說這個人太氣人,根本不配坐在中書令的位子上,“牆頭草如何站得直,就別提中樹令了。”

這是席間唯一提到的、與官場有關的一件事。

柳玉如對樊鶯道,“三妹說的是,做官哪能這樣呢,峻就看不起這個,要是都像兵部王侍郎那樣就好了!我們總是一家人,勝過不是親又強來認的。”

又對思晴說,“唉!思晴你說,咱家王爺怎麼還不回來呢,大兵部缺好幾個官員,王伯父任了兵部侍郎,人也不快些到任,到了也好主持些事呀!”

她偷著對思晴使個眼色,思晴起身道,“姐姐,我該去玄武門巡哨了。”

太子妃心說,看來我和太子是鬥不過他們的,這都是些人精!擺明是提出了條件!先不說馬王是什麼意思,這些王妃們大約是打算著放了父親。

但中書令褚大人,八成還得太子去想辦法了。

人家不往上領,太子妃不好提“妹妹”的事,武媚娘就更不敢提。

不過,永寧坊之行總算不白來,至少爹是可以放出來先上任了。

送走太子妃,這些人回府到後宅,樊鶯問,“這就放走了一個?但我總覺著還是便宜了他們!”

蘇殷說,柳妹妹做的對,我們得猜一猜,峻要是碰到此事,會如何處置。

柳玉如道,“那你說說看,他會如何處置?”

蘇殷說,在大理寺獄中,東宮、褚遂良、李士勣合著夥的要害他,他是怎麼處置的?把人證全都殺了!以著峻對英國公的厭惡,如果裡面沒有夾摻了太子,他才不會這麼做。

柳玉如說,“是啊!峻自從在侯府時,便一直感覺自己是後孃生的,總算認了高府,聽了青若英的話、以為自己就是確實的高府中人,但最後被高審行要挾、揭露,高府的身份居然也不是真的!這對他的打擊可不小。”

崔嫣說,“姐姐你說的太有道理了!他是太渴望兄弟了,拜把子拜了一大幫,兄弟有難他即成魔王。我猜他剛剛確知了自己的皇族身份,一定不會對兄弟開刀,也是不想令陛下難過呀。”

麗藍說,“不知王爺回來,要如何處置這個武媚娘,這個女人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幾個人證,簡直就是個殺手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