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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時局(一)

天色漸晚,夕陽西下。

梓潼城內的幾處火勢早已熄滅,從城外看去,昏黃的天色下只剩下幾縷青煙,只是白日的喧囂一點也沒消停下來的意思,袁老闆栽了跟頭,自然是要發上一通火的,南門處放呂朝雲等人出城的那些人,自然也就成了受氣包,只是可憐了蕭管家,被人點了穴道,捆成一團,硬是塞到了縣衙後院的一排木桶之中,若不是最後蕭必壹自己衝開了穴道,想要找到他可就難了。

胡堂主一路追著順流而下的小船,不曾有絲毫大意,卻仍是撲了個空,玄色堂的人早就依照堂主之命,在下游處駕船封堵河道,攔截住了小船,只是船上卻空無一人。胡堂主倒也並不惱怒,許多年前他還在西域軍中任職,曾隨何容一起征戰過,如今雖說已經是翠煙閣的堂主,但與何容也並未有過私人恩怨,對於何夫人,也只是各事其主,被人擺了一道也只能自己認栽。

只是手下人跟丟了顧儀令他十分不滿,三個香主分頭行動,卻搞得一人下落不明,他能原諒手下沒抓到人,但行事愚蠢,處處受制於袁老闆的人,搞得如今他還得找袁老闆一起尋找桑香主的下落,這是他最為惱火的。

至於城裡的縣衙,眼下師爺被縣太爺扔到了大牢裡。縣衙被人闖了空門,丟了袁老闆存放的東西,還讓人假借蕭管家的名義當著自己的面把人救走了,這些事堆在縣太爺的面前,總得有個背黑鍋的人,所有的差役和縣太爺都在一塊,只有師爺一個人待在衙門裡,那麼倒黴的是誰就不必多說了,至於城門兵士放走了人,當時有翠煙閣的人在場,他們自己放走了人,跟他這個官府也沒什麼關係。

縣太爺把事情想的並不嚴重,畢竟袁老闆自己也焦頭爛額的,還是自己也是被蕭管家的名頭唬住的,到時候追究起來,那也得先是蕭管家被人扒了衣服拿了令牌在前,這救火的人也派了,城門也關了,橋也親自帶人去堵了,這袁老闆自己人出了問題,怎麼好意思再開口說縣衙的不是。

當然,縣太爺還是有兩點事情沒想明白,若是想明白了,怕是這會兒就不只是把師爺仍在牢裡待著這麼簡單了,第一件事情,是蕭管家嚴格上來說不是袁老闆的手下,而是翠煙閣閣主在此地的代言人,雖說如何經營大多是袁老闆說了算,但涉及翠煙閣本身的事務,都要和蕭管家商議決定,此次雖說是蕭管家自己吃了大虧,但袁老闆無論如何也不會說蕭管家的不是,反倒是千方百計的幫蕭管家維持威嚴。

這其二就更重要了,被呂朝雲從縣衙盜走的冊子,其上記錄了許多翠煙閣與各地要人的生意,此事一旦披露出去,莫說是朝廷上的反應,但就是冊子裡所記的這些人,也會要了縣太爺的腦袋,不光是他的腦袋,袁老闆怕是在翠煙閣也呆不下去了,所以雖說被呂朝雲他們從城內逃了出去,但為時未晚,袁老闆立即組織起人手沿著道路鋪開查詢,一點蛛絲馬跡也不想放過。

至於走脫了陳掌門之事,所幸胡堂主不知此事,閣主又不常過問,眼下蕭管家自己犯了錯誤,還要依靠袁老闆助力,不大可能第一時間向閣主彙報此事,所以袁老闆決定暫且先壓下來這件事,袁大公子當夜便被他派回了主閣應付閣主,只願陳掌門並未逃遠,還有補救的餘地。

傍晚時分,袁老闆的一彪人馬在城西位置發現了昏迷的桑香主,趁著胡堂主還未得到訊息,這些人救醒了桑香主後,按照袁老闆的指使,直接將其帶到了袁老闆的住處審問,呂朝雲他們出城時叮囑了不要再放人透過,桑香主卻是直接闖關而過出的城,眼下唯一知曉幾人去處的便是此人了,袁老闆可不想讓胡堂主先把人弄走。

不過桑香主對呂朝雲等人去處也不清楚,只知與梁嵐在何處交戰,而後便一概不知了,袁老闆還打算再逼問一番,沒想到胡堂主不知從何處得了訊息,直接闖進了袁老闆的宅子,想來玄色堂雖說不再這座城裡做事,但袁老闆的手下也沒那麼乾淨,兩人一番假惺惺的友善交談之後,胡堂主領走了自己的人,袁老闆也只能依著這唯一的線索繼續搜查。

帝君廟是袁老闆最初設伏之地,若非此地有什麼要緊之事,為何梁嵐會放出讓呂朝雲在此地等候的風聲?袁老闆當然想到了這一點,他也派了人手到廟裡再行檢視,廟裡的道士們見翠煙閣的人又至,趕忙出門相迎,而後被翠煙閣的人挨個檢查了一番,再帶出廟去,在廟裡翻了個底朝天,當然,一無所獲。

帝君廟密室之中,顧儀和呂朝雲點起燭火,梁嵐大概檢視了一下陳掌門身上的傷勢,確認只是皮肉傷痕,筋骨脈絡並無大礙之後,四人相對坐定,梁嵐先開口說道:“眼下這間密室非常安全,我也可以和你們好好說一說眼下的形勢了,陳掌門,你被關了一年,有許多事情得讓你知道,不過在此之前,我有兩件事要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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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掌門道:“梁女俠您問吧,在下知無不答。”

梁女俠問道:“若是問題冒犯了陳掌門,還需多包涵,其一便是陳掌門你這一身受盡折磨的傷痕,想必是翠煙閣要逼問你說出什麼事,他們問的是什麼?”

陳掌門沉吟一聲,說道:“嗯……我的確被審問了許多次,逼問的事情一共有幾件,一是我重山派的長老玉磯子有可能藏於何處,二是素色堂裡消失了兩個人,一個叫羅舟,一個叫丘丁,他們的去向我是否知曉……”

“羅舟?此事與他有關?原來他是素色堂的人?”梁嵐知道何容去查羅舟的訊息去了,卻想不到羅舟竟然與此事有關。

“羅舟是誰,說實話我並不知道,”陳掌門繼續說道,“至於這第三件事,這第三……”

“第三件事是什麼?”梁嵐追問道。

“第三件事說來就複雜了,且可能與梁女俠你也有關。”陳掌門有些猶豫。

“與我有關?”梁嵐眉頭微皺,“你與老何也並很熟,想來不會是他的事,莫非是長城水塢的事?”

陳掌門點頭說道:“正是,梁女俠猜的沒錯,兩年前的時候,長城水塢的呂老爺子來信,打算搞一個武林聚會,想要由我這個重山派的掌門牽頭,請江湖上的那麼名門大派一起到重山派來,且隨同時送來了許多金銀財物……”

顧儀突然問道:“等等,兩年前?朝雲,你不是說你外公五年前便走了嗎?”

這話讓陳掌門猛地一愣,問道:“確有此事?”

呂朝雲與梁嵐對視一眼,呂朝雲說道:“不錯,外公確實是五年前走的,我沒騙你,只是我那舅舅江湖上聲譽不佳,長城水塢目前是由家母執掌,但女人家做事總有不便,故而外公臨走之前讓我們暫不發喪,今後仍以我外公的名義和江湖門派往來,直至去年才對外發喪,其間知道此事的人不多。”

陳掌門眉頭皺的更深了,說道:“如此說來,那時給我寫信的不是呂老爺子?那筆跡可是一模一樣的。”

梁嵐說道:“筆跡本就是容易模仿的東西,那時我外公不在的訊息,李老板是知道的,只是要你召集武林聚會的訊息卻是新鮮,之後如何?”

陳掌門搖頭說道:“長城水塢和待賢坊的關係我很清楚,因此有事來託,我當時便應允了下來,讓玉瓏子長老去辦這件事,彼時蟄伏已久的翠煙閣突然開始在江湖上活動,正值氣焰突起之時,各個門派都深受其擾,事情很快就定了下來,大家在重山派上聚首,一同商議如何對付翠煙閣,只是未到集會之時,重山派裡玉瓏子長老出了一檔子醜事,一時間江湖上滿是對重山派的不信任,我暫時免去了玉瓏子長老的職務,聚會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梁嵐問道:“原來如此,那麼翠煙閣要逼問你的事什麼事呢?”

陳掌門說道:“他們要問的是呂老爺子的信到底是什麼內容,要我辦的是什麼事,送來的東西都有些什麼,是否提到了什麼人,還有就是我和劉登已的關係,待賢坊在這裡扮演了什麼角色之類的。”

梁嵐認真記下,問道:“那麼,這些事你說了嗎?”

陳掌門搖了搖頭,說道:“他們所問的事,第一件我完全不清楚,玉磯子長老做事向來機密,有很多連我都不瞭解,他躲到哪去了,我實在不知道。第二件事就更是如此了,他們所問的羅舟和丘丁我完全不曾見過,只是知道羅舟是待賢坊的人,說起來在素色堂進攻的那一日,曾有個姑娘到我這裡找過這個叫羅舟的人,她也是以翠煙閣的名義來的,自稱是羅舟的妻子,西域人士樣貌……”

“裳羽姑娘?!”梁嵐驚叫起來,畢竟她是撮合兩人的那個媒人,聽到這個訊息不禁大吃一驚,“她去重山派了?她現在在哪?陳掌門。”

陳掌門長嘆一聲,說道:“說來慚愧,彼時羅舟不在我門派內,我也只是簡單接待了裳羽姑娘,但緊接著便是素色堂的進攻,我忙於處理此事,也無暇派人照顧裳羽姑娘,之後失手遭擒,對於裳羽姑娘下落,我實在不知。”

梁嵐神色凝重,對她來說,裳羽姑娘可以說是在西域之時難得的能聊得來的人,兩人關係十分之好,她不知從哪得來了訊息,去往江州尋找羅舟,此事是梁嵐很久之後才知道的,梁嵐在江州城裡查了半年,一來是為了查詢陳掌門所在,其二便是尋找裳羽姑娘的下落。聽了陳掌門這番話,梁嵐只能無奈搖頭,想來大概裳羽姑娘凶多吉少了,她說:“也罷,想來陳掌門你也不會知道太多,你接著說吧。”

陳掌門點頭說道:“好,這兩件事我實在不知,那個袁老闆也看得出來,因此之後就沒再問過,只是專門逼問武林聚會之事,只是長城水塢辦的事,向來十分嚴謹,雖然是要我牽頭辦武林聚會,但詳細事務一件也未曾透露給我,所以我也說不出什麼,至於我和劉登已的關係,江湖裡許多人都知道,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翠煙閣從我這裡,也沒問出來什麼有用的東西,只是奇怪的是……”

“奇怪的是什麼?”

“奇怪的是,雖說從我這裡也問不出什麼東西,但似乎那個袁老闆也沒半點心急的意思,這兩個月甚至都不曾拷問過我,故而你們能看多,我身上的傷並不重。”

梁嵐思考了許久,說道:“這的確是個奇怪的地方,也許是忙於其他事務,也許是袁老闆與翠煙閣閣主之間有什麼約定,也可能是問不出東西也是一種回答,此事還需多加調查才是。”

陳掌門點頭稱是,兩人這番對話,呂朝雲能大概聽出來一些事情,顧儀卻有幾分迷惑,陳掌門說道:“梁女俠剛才說要問我兩件事,第二件是什麼?”

梁嵐說道:“第二件事,可能與重山派關系不大,陳掌門你在江州多年,可曾聽說過一個叫彥尋的人?”

陳掌門仔細思索一番,說道:“不曾聽過,此人和江州有什麼關係嗎?”

梁嵐說道:“此人擅長輕功,學的是一套陰冷內力,之前曾出現在京城之內,是李老板要我查的。”

顧儀問道:“梁姐姐說的,可是曾在戴將軍府上出現過的飛賊?”他看向呂朝雲,“朝雲你還記得嗎?就是自稱老彥那個。”

呂朝雲說道:“我記得,此人很可能便是在戴將軍府上下毒,陷害我爹爹的人,梁姐姐,你都查出了些什麼?”

梁嵐說道:“我查出來的事情不多,只知道這個人一年前曾被江州府的人拿住,又被人莫名其妙的贖了出來,之後便下落不明,江州太守是魏相的人,我的身份在那裡不好使,所以也查不出太多東西了,戴將軍府上之事,李老板已經安排了莫廣去辦,看他的了。”

“莫廣?是歐陽老相手底下的那個莫廣嗎?”呂朝雲突然問道。

“是他,我不記得你認識他啊,”梁嵐問道,“你們見過嗎?”

呂朝雲搖頭說道:“見倒是沒見過,只是聽說過,我聽說這個莫廣是當今皇上親自安排的人,要他照看歐陽老相生活起居,半步不離歐陽老相,怎地李老板還能把他派出去?莫非是歐陽公要去江州那邊嗎?”

梁嵐笑道:“你這丫頭,知道的事情真是多,歐陽老相現在待賢坊內,是他把莫廣派出去的。”

陳掌門從剛才梁嵐提起彥尋的名字起,便一直在思索之中,此時才開口問道:“梁女俠,不知你所說的魏相究竟是何立場?為何你的身份不便在江州做事?莫非與待賢坊有過節?”

梁嵐只是搖頭,說道:“這倒也不是,只是朝廷內的事情比較復雜,李老板專門叮囑過,但凡在外行事,絕不可對官府多有打攪,尤其是那些其他朝廷重臣的門生所在之地,魏相與待賢坊並沒有什麼過節,陳掌門不必多慮。”

陳掌門沉吟道:“這麼說來,那時所傳的官府與翠煙閣合作,一同剿滅重山派之事,確實是素色堂放出來的假消息咯?”

梁嵐說道:“是的,這件事我也查過,重山派遭劫那一日,不曾有任何一支官軍曾調動過。”

呂朝雲卻說道:“姐姐,魏相之事,可能並沒有那麼簡單。”

“怎麼說?”梁嵐轉向呂朝雲問道。

呂朝雲取出了從縣衙內偷來的冊子交給梁嵐,說道:“姐姐,這是你要我取來的東西,你自己看。”

梁嵐接過冊子,細細檢視,顧儀問道:“朝雲你這是從哪裡取來的?”

“縣衙,”呂朝雲說道,“梁姐姐和我查到,袁老闆每日夜間都會派人到縣衙內,且不論時間多晚,縣衙裡的人都會認真接待,而後去一件小屋裡不知做些什麼,梁姐姐覺得此事重要,便讓我今天趁亂取來了。”

顧儀繼續問道:“所以呢?這個小冊子就是那個東西嗎?這上面是什麼?”

梁嵐仍不說話,藉著燭光仔仔細細地在看每一行字,呂朝雲對顧儀說道:“具體是什麼我並不清楚,但從上面寫的東西來看,多半是一些達官貴人和翠煙閣交易的記錄吧。”

正說著,梁嵐已經反到了被塗黑的那一頁那一行,燭光之下,就算是梁嵐已經湊在了紙頁上,也看不清楚被塗黑之處究竟寫了什麼,她問道:“朝雲,你說的可是這裡?”

呂朝雲點頭說道:“明日天亮之後,姐姐你可對著日光檢視,這行字裡面寫的名字是魏輔衡,不是魏相還能是誰。”

梁嵐將冊子放下,一邊思考一邊說道:“如果真的是魏相,那就意味著翠煙閣是和魏相有所勾結的,這背後的事情可就多了,我得認真考慮考慮,此事要儘快讓李老板知曉。”

陳掌門說道:“這麼說來,江州府太守是魏相的人,官府的立場,反倒是不好說了。”

梁嵐慢慢地點了點頭,說道:“確實如此,如果魏相真的有所牽扯的話,現在最危險的大概就是莫廣了,只是從這裡送信到長安需要時日,在由李老板警告莫廣,不知來不來得及。”

陳掌門說道:“不妨,明日我啟程到江州去,從此地趕到長江邊上的話,沿水路到江州府並不算遠,梁女俠你只需告訴我該怎麼聯絡這個莫廣公子即可,只是不知這一年多的時間,我這重山派的掌門的名義,在那裡還剩幾分價錢可用。”

梁嵐看向陳掌門,搖頭說道:“不妥,以我看來,陳掌門你此刻不宜往江州城去,還是先會長安修養為好,你內力武功未復,江州地界也仍是素色堂的勢力居大,我此番入蜀,最主要的任務其實是聯絡綿州的張太守,共議處理翠煙閣之事。你知道的事情,對此事意義重大,還是到李老板那邊最好。況且劉管家對你的安危十分掛念,你還是到長安城吧。”

陳掌門搖頭說道:“江州地界危險,我自然是知道的,這個梁女俠不必多慮。只是身為一派掌門,一年來被人囚禁的屈辱,全都刻在了我的身上,比捆在我身上的鎖鏈還要折磨人,玉遊子長老生死未卜,許多門人弟子流落各方,我這個掌門怎麼好去長安修養。梁女俠,你就不必勸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