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靜悄悄一片。
豎起了耳朵，盧美媛用聽覺觀察著周邊的一切微小動靜。
只聽到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卻未聽到來者開聲說話。
什麼人呢？
明知道她看不見，為什麼不出聲呢？
“誰啊？為什麼不說話？”
忍不住，她開口問了。
“我看不見，你能回我一聲嗎？”
細碎的腳步聲，越來越明顯，盧美媛聽的也越來越真切。
那人始終沒有出過一聲。
“小玉的朋友？”
盧美媛試著去猜。
“……”
沒有人回她。
腳步聲，似乎也在她近身處停了。
那人，自始至終保持著神秘姿態。
那人，也自始至終沒有將眼神從盧美媛身上移開過。
在盧美媛看不見的世界裡，她卻也能真切的感覺到，那人關注的視線在她身上。
為什麼不說話？
為什麼不肯出聲？
都已經在一個房裡了……
是誰？
是……他嗎？
腦海中，閃過那麼一瞬間的可能性。
僅僅一瞬間，那秒升的可能性被無限放大，甚至在腦海裡得到了確認。
“是……乘雲嗎？”
盧美媛，嘗試性的開口問了。
隨著而來的是……冗長的沉默。
沒有人回答她，屋內的氣氛也一分一分的冷凍。
段乘雲就站在她跟前，黝黑的眸子直直的盯著她，將她的每一分表現，每一個表情都收入眼底。
這麼近距離的看著她…
只要開個口，就能讓她知道，三年前本該死去的他，已經回來了。
可是，在這一刻，段乘雲失了勇氣。
他不是不開口，而是不敢開口。
心裡，分明有很多話想說。
可以說，這三年來每次看到她的時候，都有很多話想說。
但，真正有了坦白的機會，真正可以把所有話都說出來的時候…
他，既然詞窮膽怯了。
眼前的盧美媛與三年前的改變，彷彿並不只是一雙眼睛上的改變。
瞳孔無法聚焦，眼神失了色彩，眉鬢之間彷彿多了些滄桑風霜。
與她
短短三年……
她似乎真的成長，成熟了。
換言之……其實，她老了。
段乘雲悄悄的送上手，他寬大的手掌，緩緩地靠近她…
在盧美媛的額頭處，停頓了一會兒。
最後，一把摁了下來，按在了她的腦袋上。
“乘雲……”
僅僅這麼一個小動作，盧美媛的心底湧出一股深深的悸動。
熱淚，瞬間盈滿眸眶。
“回來了。”
終於，段乘雲啟了啟唇，用粗啞的嗓音淡淡的道出了三個字。
這再熟悉不過的動作…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在盧美媛看不見的世界中，她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
這一次……是真的了吧？
是嗎？
顫顫地伸出手，顫顫的移上頭頂，盧美媛一把抓住了他寬大的手掌。
掌心是溫熱的，手掌上盡是粗糲的老繭…
盧美媛將他的大手輕輕握住，往下移，抵到鼻尖，她嗅了一嗅。
這雙手明明乾淨的沒什麼味道，卻硬是讓她聞出了段乘雲的味道。
“乘雲……乘雲……我……沒做夢吧？”
盧美媛忽生了一些慌張，不由用力地抓緊了他的一隻手。
用她的一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掌，拉著他，也順著他的手臂一路往上摸。
好可惜…
她看不見…
好想看看他…
“不是夢，是我。”
向前跨上一步，段乘雲在她身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能感覺到，身邊多了一個人的氣息。
盧美媛急著探上雙手，在他的胸膛摸著，一路往上，摸到了他的臉。
她敏感的十指觸及到他的臉上，一下就摸到了他臉上的凹凸不平的傷疤。
“乘雲？”
盧美媛皺了皺眉頭，面色稍稍一驚。
“有半張臉，毀了。”
段乘雲淡定的說著，語氣沒有一絲波瀾。
“啊…”
盧美媛卻是大驚失色，心疼的一雙眼睛啪嗒啪嗒的掉下來兩行淚。
“沒事，還有半面是好的。”
段乘雲用他的左手，抓住了她細若無骨的小手。
輕輕攤開了她的手心，將她小小的手掌貼到了自己完好的那半邊臉上…
剛才在玄關處時，段瓊玉也發現了。
段瓊玉甚至也發現了他斷掉的那隻手…
她有很多問題想問…
此時此刻，盧美媛的狀態也是如此。
“怎麼回事？乘雲…”
她輕捧著他的臉，淚光爍爍，鼻頭也紅了，“你告訴我，這怎麼回事…”
“以後告訴你，以後，時間很長。”
淡淡的，段乘雲啟唇說道。
音落，他傾身上去，用他那只完好的手臂，緊緊的抱住了她。
“乘雲……”
忽然落進了他的懷裡，忽然嗅到了他身上熟悉的雄性氣息，忽然……盧美媛開始直落淚。
“嗚嗚~”
咽咽嗚嗚的哭泣聲立刻傳出。
靠在段乘雲的胸口，盧美媛雙手緊緊揪著段乘雲的衣領，她不停地哭，不停的哭…
豆大的淚珠一顆一顆的落下，兩行清淚在她的臉上淌出了一條晶瑩的淚道…
他終於回來了…
終於…
乘雲…
“以後……以後再也不準走了……嗚嗚……”
咽嗚著，也弱弱的哭著。
盧美媛這一次終於重新得到了那個……可以讓她依靠的肩膀。
這三年來，她的性格，她在這個家裡，不知道受了多少的欺凌與委屈…
這三年來，她身邊沒有人可以依靠…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都只有打掉牙齒往肚裡咽…
她這幾年……
沒有段乘雲在的這幾年…
如果不是為了兩個孩子，她，甚至無數次想過了結自己。
剪刀，安眠藥，甚至也偷偷在半夜的時候爬上過陽臺…
可是她都在最後一刻退下來了。
支撐著她，辛苦活下去的動力是段瓊樓跟段瓊玉兩個孩子。
一想到這兩個孩子在失去段乘雲的時候，一個比一個傷心。
盧美媛又怎麼捨得看著兩個孩子，再經歷一次這樣的傷心呢？
只要她還活著，只要家裡還有一個她，兩個孩子在部隊，在軍校還能呆得安心。
起碼在他們累了的時候，放假的時候，還能有個家可以回來。
就是帶著這樣的想法，盧美媛忍氣吞聲的過日子。
度日如年，度秒如年……
天知道，她這一天天的是怎麼過來的……
但是……
從這一刻起，她的人生便開始不一樣了。
從這一刻起，她總算是找到了重新活下去的動力。
她的乘雲回來了……
回來了……
“太好了……你回來了……”
盧美媛此時此刻淌下的淚水，皆是幸福的淚水。
這一刻，真的很幸福。
“美媛……”
段乘雲緊緊地攬住她，緊緊地。
時間，彷彿能在這一刻凝結。
是他讓她們久等了。
他的家人……都久等了。
這幾年所缺失的，日後，他會一點點，全部補給她們。
他段乘雲，回來了。
這一天…
終於來了。
……
樟縣，還下著大大的暴雨。
這場暴雨夾帶著狂風，在這震地處席捲，飛沙走石之間，帶來的是涼薄的寒意。
要入冬了，天氣也將漸漸開始轉涼。
震地處邊的太平間裡，段家老太太正在為震地裡的遇難者誦經祈福，送他們去通往轉世的極樂世界。
老太太要為遇難者進行三天三日的唸經超度。
如今已經是第二天了。
段家的人在老太太身邊陪了半天。
人人陪的怨聲載道，最終吵著老太太，被老太太罵了回去。
這第二天，準時來到老太太這裡報到的，只有段譚風一人。
段譚風是誓死要將孝子這形象給端到底了……
在人人都懶得來看望老太太的時候，段譚風一個人風雨無阻的，也還是來了。
“媽，我給你帶了些厚衣服，帶了些齋菜。你要不要吃了再繼續？”
也正好，老太太唸完了一遍經書。
手上的木魚跟佛珠也停了下來，暫且休息一陣。
她卸下這番東西，起身，跟著段譚風出去了。
在停屍間外頭的廳內，段譚風已經擺好了一桌子菜，就等著老太太過來。
“媽，來，坐這。”
他甚至連筷子都已經拿好了，只要老太太往這一坐，就可以拿著筷子直接開吃。
“你也不用常往這兒來，我可以去收容所那邊打飯吃。”
老太太邊說著邊的桌邊坐下。
接過了段譚風手裡的筷子，端起飯碗，慢慢地開吃了起來。
“媽，我衣服也給你帶了。這兩天風大雨大，你在這可要注意著身體。”
段譚風好生勸與她說著，在一邊準備好的行李箱給提了過來，送到老太太面前。
他臉上始終帶著溫和的笑容，孝敬之情布在他的眉眼之間。
周邊，太平間的工作人員經過這，免不了也跟老太太多誇一聲。
“老太太，看你兒子真孝順啊！”
“謝謝。”
那時，老太太便會點頭回覆，恭敬客氣。
“媽，你多吃點。我知道你這兩天忙，便長話短說了。”
段譚風也在老太太身邊坐下，開口便道，“我給小柔把婚期給定了，就在這個月月底。可能匆忙了一些，也沒跟你商量過，你看，你有沒有什麼意見？”
“你自己決定就好，我能有什麼意見。”
小口小口地挑著米粒，老太太淡淡回答。
“媽，還有一件事…”
段譚風試著開口探問，“之前瓊樓說要跟小柔斷絕關系，也不知道他這話現在還做不做數。小柔的婚禮，我希望能邀請他參加…”
“畢竟，小柔結婚之後，得跟著她丈夫去外地。這都是一家人，希望有些誤會能早點解釋清楚。”
說到這，段譚風的意思其實已經挺明顯的了。
他就是想透過老太太，借這麼個機會，跟段瓊樓把關係修復一下。
就在昨天，段譚風接到電話，聽說段語柔被弄到局子裡了。
他過去查了一番，竟然發現是段瓊樓跟葉錦蓉找了個莫須有的罪名，把她給弄進去了。
起碼得關一個星期，還得交幾萬的保釋金。
段譚風昨天去了一趟，沒能解決事情。
段語柔，至今都還在局子裡。
看得出來…
段瓊樓葉錦蓉現在很針對他們家。
葉錦蓉針對段語柔倒是還好…
段譚風現在懷疑，段瓊樓不久以後也會對他下手。
因為，上次去探病段瓊樓的時候，段瓊樓的目光從頭至尾都在他身上。
目光帶著懷疑…
所以，他必須得找個機會。
名正言順的機會……
跟段瓊樓見一面，好好交處一番，消除段瓊樓對他的成見。
那麼，段語柔的婚禮便是絕佳好機會。
段譚風，可不能放過。
“媽，我知道，我要是向瓊樓提出邀請，他肯定不會答應。所以，這事我還想託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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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譚風道，“你做個牽頭人，勸勸瓊樓。咱們畢竟是一家人，結愁也不應該結那麼久，你說對嗎？”
“……”
段譚風的話，老太太思慮了一會。
說得有情有理…
老太太竟覺得挺有道理的。
一家人確實不應該有解不開的結…
更何況，這孩子都得嫁人了。
“也是……一家人，是不該跟一家人氣那麼久。”
老太太點頭，繼續小口的挑著米飯，答應了下來。
“等我回去以後，跟瓊樓說說吧。”
“哎，媽。你可要好好的跟瓊樓說，別把他惹氣著了。他最近跟那葉家小姐好上了以後，脾氣是真挺大的。”
聽著段譚風嘴上又說起了葉錦蓉的壞話，老太太不由眉頭一皺，“嘖”了一聲。
“積點嘴德，不要在人家背後說三道四。”
老太太說了段譚風一聲。
“好好，我失口…失口了…”
段譚風只好暫且轉口，不談葉錦蓉。
“媽，那瓊樓的事…”
“我會跟小樓說的，讓他去參加小柔的婚禮。”
老太太接應著，“小樓也不是個心硬的人，應該不會拒絕。”
“哎，那就拜託媽了。”
段譚風好生笑笑，“媽慢吃，我晚上再給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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