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量去做吧，當然，最好在我等未失勢之時。”
明明兩人甚至連姓名都不知曉，但簡簡單單一席話，卻讓林末心中有了不小的觸動。
他能明白對方的好意。
在赤縣九州中，宗門之間凝聚力非常強，甚至不弱於家族。
而比起家族中的血緣聯絡, 宗門中的傳承更為純粹。
對於白眉老僧而言，長時間的宗門修行中，歲月變遷裡，自始至終陪伴身旁的，也就是那同等境界的師兄師姐，也就是那靈臺二字。
因此沒有什麼事比看著山下‘靈臺’寺匾, 即使過去千百年, 即使經歷再多風吹雨打, 依舊安靜祥和立在那，更好。
這，類似於薪火相傳。
或許數百年後，我依舊長存，但身邊之人，卻將再沒有同類熟悉之人。
甚至親人家人也會離去。
而我也會選擇坐在這器物堂前，守著那‘靈臺’二字，看著一個又一個年輕的生命路過，靜瞧著這寺廟爬滿歲月的斑駁嗎？
林末抬頭看著九層佛塔般的器物堂，微微怔然。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嗎？
他雖自信能沿著赤縣武道，一路攀爬於頂點, 無需哀自生之須臾，羨天地之無窮。
但竟然也能夠體會到老僧的感受。
微微嘆息，林末走進器物堂。
器物堂分九層, 前三層為佛經, 中三層為功法秘聞, 後三層則為丹藥器物。
每一層都有相應的司事和尚，負責尋物以及登記造事。
林末直接往樓上走去，憑藉自身的道子令牌，自然是暢通無阻。
“林末？”
忽然間，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自樓上傳來。
林末聞言，抬頭看去。
只見前方有著十幾個弟子，為首兩人，一人國字臉面相，耳垂大且長，一人身穿藍色鵬鳥袍，神色昂然。
這是……端木磊，王浩？
方才說話的是端木磊，
他記得當時大考過後，一應人分選諸脈，這來自於南明郡的端木磊選的是靈臺一脈，在烏尤寺沒帶多久，就跟著其那位真傳大哥修煉了。
而王浩則加入了慈航一脈，同樣是因為那邊有人。
在大考前，後者好像還與林末發生了些衝突。
如今看來, 倒是好的差不多了。
“沒想到真是你, 我等想要尋你可真是難，好幾次想要舉辦同年聚會，可就是找你不得。”端木磊此時剃了光頭，入的是佛家，同等天資，比起俗家弟子，其能獲取更多的重視與優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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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豪爽感嘆道。
“這段時間忙，是我的不是。”林末禮貌地解釋道。
靈臺寺弟子分佛家俗家，其中佛家更為純粹，多為身無牽掛的弟子，除卻入宗造牒時選擇外，在往後的修行，若是看破紅塵，也可後續加入。
得益於器物堂前的老僧緣故，林末此時看著同樣剃了光頭的端木磊，觀感不錯。
“這倒沒什麼，我知曉你這樣的人物，必然忙得很，我兄長還因你的事專門問過我，叫我多向你請教。”端木磊見林末沒有想象中那麼孤傲，臉上笑容也是更為豪爽，指了指身後十幾個懵懵懂懂男男女女：
“這是今年入宗的弟子，我與王浩負責帶領上大雄寶殿登記入牒。”
今年宗主輪值該到靈臺一脈，因此佛牒也在大雄寶殿。
說罷又指了指林末，迅速朝那些萌新弟子介紹。
“這是我靈臺一脈現清涼寺寺主，林末。別看年輕，但論戰力的話，卻是大宗師之上的大高手，日後遇見，有疑惑儘管請教！”
說話之時，語氣很是自豪。
林末雖與他同年入宗，但如今卻完全今非昔比。
作為靈臺宗雙子星的他，隱隱有傳聞其為真君戰力。
當然，這一訊息並未得到完全證實，畢竟如此年輕的真君，太過可怕。
但無論如何，依據其表明而出的戰績，大宗師戰力是絕對頂夠的。
而二十幾歲的大宗師，足以讓任何人心驚。
這等天賦才情，幾乎是鐵定的靈臺一脈，甚至靈臺宗未來大老。
此時對方未曾徹底起飛時，還能親近接觸，往後真正得勢，估計除了親近之人，連見一面都會很難。
只是可惜的是，想到這一點的卻只有端木磊與王浩，像那些新來的萌新弟子，聽完會，雖然也是有些意外，但也只瞪大了眼睛，看了林末兩眼便完事。
並沒有太過在乎的樣子。
令得端木磊與王浩又好氣又好笑。
不過仔細一想，這也正常。
他們當初方入宗時，不也是如此？
自以為天賦驚人，自以為當世罕見，自以為入宗後，引得師長拜服，必然武道之路，通暢無阻。
只是入宗後，方才醒悟。
其實單論天姿，在天才如雲的靈臺宗，他們也算不上出眾，而武道之路，更是艱難。
即使你資源不缺，即使你勤奮不墜，即使你功法盡有。
但日日夜夜的武道攀爬時，抬頭仰望，所見依舊是虛無與迷茫。
這時才知道，宗師三關，神變四重，甚至後續的凝練法身，成就真君，有多麼的艱難。
也正是如此，即使是之前驕傲自傲，胸中豪氣滿溢的王浩，如今也被磨平稜角，變得踏實了許多。
想到這，他看著面前神色平靜的林末，終究忍住心中複雜的情緒，雙手合十，行佛禮，輕輕拜了拜。
“林……末，一別經年，我等也好久不見了。”他聲音帶著數分真誠，與平日說話有些區別。
這時，倒是讓那些小萌新弟子有些驚訝。
作為這次的帶隊弟子，相較於老實人端木磊，即使收斂不少，但依舊氣宇軒昂，臉上明晃晃寫著天才二字的王浩，無疑更受他們拜服。
而正是這樣，眼見王浩對林末如此神色，一副也想拉好關係的姿態，他們才震驚。
甚至於，有不少人已經意識到了什麼，看著林末的眼睛閃爍著隱晦的光彩。
“確實好久不見了。”林末平靜地回答，不顯熱情，也不顯冷漠。
當日王浩對他心有歹意，作為懲罰，林末直接將其重創。
如今既然恢復了，也沒再作妖，便算是一筆勾銷。
他不是喜好殺戮之人，自然也不會殘暴到盯著舊仇不放。
有些沒料到林末竟然會回話。王浩有些意外，心中只覺一輕，神色更有些複雜之色。
再次行了一禮。
“多謝林末……師兄。”他想了想，多加了兩字。
林末略感意外地看了王浩，明白其什麼意思後，點點頭。
“就這樣吧，我還有事，來日得閒再聚。”
說著行了一佛禮，便朝樓梯口的司事僧亮了亮身份令牌，繼續朝樓上走去。
這時兩人反應過來，也是雙手合十行佛禮，目送著林末上樓。
看著林末身形消失在樓梯之間。
端木磊看了眼身旁的王浩，卻是笑了笑：
“如此一來，王師兄算是了卻一樁心事了，修為突破，應指日可待。”
王浩同樣笑了笑，有些慨然。
“修為突破倒不至於，但心中確實松了口氣。”
他與他兄長王震，曾受畢雪君指使，針對過林末。
在林末將他兩下打成重傷後，他心中是充滿仇恨的，曾不止一次幻想過親自報仇。
但也知曉，想要僅憑自身的能力，或許極難，因此只得寄希望於畢雪君。
而後，在得到畢雪君疑似死於林末之手的訊息時，他是不信的。
因為畢雪君是何人？慈航一脈中真正的扛鼎之人，大宗師境強者。
而林末與他一同入宗，都算是萌新人物，他不過才恰恰內天地圓滿，邁過宗師第一關。
在他看來，林末天賦是高，但年齡是最大的短板，如今最多也不過比他快個兩步。
只是一切的幻想，在其對方前往四通郡，一人覆滅獸行宗四通分脈後，破碎了。
剩下的只有對方事後算賬的擔憂。
此時見林末並沒有放在心上，自然算了卻一樁心事。
念罷，他臉上少有的出現笑容，對身後的新弟子笑道：
“好了，器物堂逛得差不多，如今便跟著我們前往下一站，大雄寶殿……”
“是！”身後的萌新弟子們，神色激動，滿懷希冀地重重點頭。
*
走上五樓，直奔目的地，林末沒有在意方才發生之事。
實際上，自四通郡迴歸，不，自被外界之人封外靈臺宗雙子星後，他便如晉了一個臺階。
身份地位從與端木磊一般的年輕僧人，變成了與齊孫一樣的同代。
簡單說，如此禮遇，受得多了。
而那什麼王浩，本人又不蠢，以林末如今的地位，別說他本人了，就是他哥王震來，也是雞蛋碰石頭。
不等伏幹嘛，等死嗎？
至於之後，卻是再沒有什麼波瀾。
他直接將自身的需求告訴相應的司事僧，便將一應之物盡數獲得。
其中用以修煉五龍轉滅的秘藥名為龍引香，此物主藥為一種叫蛇魚的水獸精血，效用為活化意勁氣血，引人亢奮。
經制香的手藝，以多種草藥調配，效果更好。
而突破大宗師境的秘錄，他直接拿了兩本，一本名為靈脩和尚遊記，一本名為寶瓶記。
這兩本借閱之人最多，也最具權威。
目的皆達成後，林末立即返回，終於在正午時分回家，沒有遲到。
*
*
“殺！”
“黑佛昇天，法力無邊！！”
玉州境內。
又是兩片人潮在對沖。
氣血鼓動，殺聲震天，流血千里，風雲也變換了顏色。
在戰亂紛飛的玉州，幾乎每日都有戰役發生。
其中有黑佛教，黃天教，普世教等教派的互爭，也有大大小小起義軍與朝廷的對峙，更時有數方人馬的大混戰。
因此照理來看，此日之戰，應不值得人另眼相看。
只是若仔細瞧，仔細感悟戰場中兩方軍士的質量，以及其中的高手數目，卻是任誰人都會震驚。
登臨此方戰場者，幾乎都是肉身境沸血之上的人物。
更有數不勝數的立命，宗師，於其中廝殺！
此時大戰場另一處。
一處湖泊之旁。
數個披甲大將，以及各式道袍，衣著的人影，正嚴陣以待，死死地看著對面之人。
對面之處，有一身黑色佛衣的僧侶，也有衣著打扮明顯不同於赤縣之人。
“玉州青天觀，傳為玉州支柱，可惜如今一看，卻是讓人失望至極，還不如那黃天大教，真是讓人失望，
或者說，這玉州武林，本就孱弱到這個地步嗎？”
說話者為一眉心生眼之人，操著彆扭的赤縣官話，額中第三眼在眾人身上逡巡，輕聲嘆息。
“宗政原，你我曾定下盟令，約互不侵犯，如今不過才數月，便形同作廢，這，真是你的意思？”
說話者為一披甲大將，其手持方天畫戟，一雙虎目有赤色光芒。
“據我所知，望京天傾山，貴界白澤正與我朝太師磋商共存合作之事，如今你行如此之事，就不怕壞了爾界大事，使得那白澤真君怪罪爾等！”
“白澤真君？壞大事……桀桀桀。”宗政原微微錯愕，隨後便哈哈大笑起來。
大笑之時，臉上褶皺皺紋，以及一隻只眼童隨之出現。
“你們難道不好奇，我等為何能如此清晰知曉你們的行軍路線，甚至於掌握相應高手數量，來歷？”
他臉上笑容變得詭異，那密密麻麻的眼童，隨之彎成月牙。
皆成戲謔之色。
此話一出，瞬間便使得赤童大將一方人馬，臉色劇變。
是啊！他們這一批人由各方勢力聯合，作為奇軍，專營游擊戰，借拖延千羽界進攻勢頭。
為避免對方有占卜之類的神通詭術，更向朝廷求來遮蔽術法之物。
要的就是潛伏，要的就是暗中行動。
可就是如此縝密的安排，才行動了半月時間不到，便被對方直接截住，成包圍勢夾擊。
逼得他們不得不正面應敵！
讓人完全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非……有內奸暗子？
只是知曉此事者，明明不超過一掌之數啊，甚至於具體路線，都是臨時安排的！
除非……
人群中，一青衣老道臉上出現一不敢相信之色。
“看來你們猜到了啊。”宗政原笑容緩緩收斂。
“磋商和談，磋商和談，其實我等，一直在緊隨大事而動，畢竟……”
他伸出兩隻手。
手掌中，血肉蠕動，出現兩隻肉童。
“畢竟，你們就是和談的一部分啊！”
肉童中冒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