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鴻基市，雖沒有大都市的霓虹燈光迷離，但卻也流光溢彩，天上的雨絲灑下大地，在街邊廣告牌的照射下折射出繽紛的彩色，又打碎在來往行人的傘頂。 阮氏香抱著胳膊蹲在一塊石頭旁邊，渾身溼透，但也並沒有打傘的意思。 首先她沒有買傘的錢，其次她喜歡淋雨。 冰冷的雨水能讓她清醒，讓她不至於忘記自己的妹妹還在某個人的手裡，或許被關在某個比這裡更加陰暗更加潮溼的角落。 當然，也沒有人敢來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凡是路過女孩的人，都能感受到那女孩心中洶湧著的巨大的悲傷和孤獨的情緒，像是狂湧的怒濤，要將一切淹沒。當然，嚇退他們的，還有女孩的憤怒，以及她那雙如火焰般燃燒著的黃金瞳。 轟—— 引擎轟鳴聲響起，一輛黑色哈雷摩托車停在對面的拉麵店旁，TwinCam88B發動機像是一頭獅子發出低吼，嚇得附近的眾人紛紛遠離。 誰都知道，黑色的哈雷摩托車是鴻基市最大的黑幫‘黑摩黨’骨幹成員的標配座駕。 一隻馬丁靴踩在門口的積水裡，濺起一片水花。摩托車的主人是一名看上去大約二十八歲左右的光頭男人，隨手將車鑰匙裝進口袋，然後邁步走向拉麵店。 他叫施祁，是‘黑摩黨’的骨幹成員，在鴻基市的威望大概比警方還要更強一些，他並沒打算鎖車，因為他知道沒人敢動自己的車。 但施祁剛走上拉麵店的臺階，一道瘦弱的身影就擋在他的面前。 在老闆驚詫的目光中，阮氏香伸出一隻手將捲簾門拉下來，淡淡道：“今天晚上早點關門吧，下著雨，沒什麼客人。” “小姑娘，你找死？”施祁的腳停在臺階口，深黑色的眼眶裡流出一股噬人的邪氣。 阮氏香在風雨中站直身子，打量著面前男人那從頭頂一直蔓延到後背的青色紋身，聲音變得冷硬：“我的妹妹被你們綁到了什麼地方？” “你在說什麼鬼東西？我哪裡認識什麼妹妹。” 施祁的眸光閃動，眯著眼睛，後退半步，盯著面前的阮氏香，似乎看出這個瘦弱且渾身溼透的小姑娘並不好對付。 “我叫阮氏香，我的妹妹叫阮氏蓮，也叫阿蓮，你們從鴻基市一路跑到鄉下來，把我的妹妹綁走，是想要賣給誰？” 阮氏香認真地說：“我打探過你的底子，知道你平時的口風很緊，從來不出賣兄弟，也知道你沒做過什麼壞事，但今天晚上如果你不說，我就活生生打死你。” “你的妹妹丟了，那該去找警察，找我有什麼用？” 施祁臉色陰沉，右手輕輕一抖，一根甩棍就從袖子裡彈了出來，在雨水中發出噹啷一聲。 “昨天我在追那夥人的時候，見過你。”阮氏香的黃金瞳在雨水下熠熠生光，“你不要說謊。” 回應她的是一根冰冷堅硬的甩棍，當頭劈下！ 施祁面無表情地一甩手，狠狠砸向阮氏香的腦門。 他並沒有因為她的性別和年齡而有所留手，看到她黃金瞳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面前站著的並不是一個普通人，而是一個小怪物。 雨水在眼前炸開，黑影撲面而來。 阮氏香深吸一口氣，身子一矮避過甩棍，同時猛地貼近施祁的身體，右掌張開，宛如一張麻布閃電般探出，拍在施祁的臉上。 啪！ 施祁只感覺甩棍拍了一個空，接著眼前頓時一黑，阮氏香的掌心扣住他的面門，食指和中指扣在他的眼皮上，只要狠狠一抓，馬上就能摳出他的兩顆眼球。 但她沒下死手，抬腳一踩，直接將施祁的左膝蓋啪嚓一聲踩斷，後者慘叫一聲跪倒在地上。 阮氏香猛地向下一壓，將施祁的臉砸進臺階下方的積水裡。 啪！ 水花四濺。 “我給你五秒鐘時間，每過五秒鐘，如果你不說，我就掰斷你的一根手指。” 阮氏香捏住施祁的胳膊，將他的身體扭轉成一個詭異的形狀，踩在他的後背上，一隻手宛如鐵鉗夾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緩緩捏住他的食指。 “小姑娘，好狠的手。”施祁嘴角抽搐，膝蓋處骨折的疼痛讓他的額頭上浮現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很快消融在雨水裡。 “你綁架我妹妹的時候，知道她會被那些人怎麼對待嗎？”阮氏香面無表情，“你有沒有家人？有沒有妹妹？有沒有母親？你願意看到他們像牲口一樣被販賣，被折磨，被開膛破肚取出器官賣給那些有錢人？” “我……”施祁剛想說話，只聽啪擦一聲，他的身體劇烈的一抖。 只見他的食指扭曲成詭異的姿勢，直接被硬生生掰斷。 “還，還沒到五秒鐘！”施祁慘叫道。 “我覺得到了，我又沒有手機讀秒。”阮氏香冷冷道。 “我……我告訴你，給我個痛快吧！”施祁深吸一口氣，吐出嘴裡的血水，“這件事情，我只是幫忙給條路子，沒有參與進去，雖然見過你妹妹，但卻沒動過她。” “動過她的話，你早就死了。”阮氏香垂著頭說。 “紅蓮，”施祁緩緩吐出一個名字，“這是那夥人的名字，他們的首領和你一樣，都是……怪物，他們的勢力很大，就算是我們黑摩黨的大哥都惹不起。你的妹妹，應該是被他們帶到了郊外的一棟別墅裡，和其他孩子集中關押。” “他們要被賣到哪裡去？” “我也不知道，整個東南亞？或者其他國家？”施祁的臉被壓在雨水中，急促地說道，“我建議你去報警，那夥人不是你能對付的，去了就是送死！” “現在我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阮氏香蹲下身子，湊到施祁的耳邊問：“具體的地址？” 施祁掙扎著吐出一個地址，阮氏香緩緩抬頭，臉色陰沉地盯著施祁的後腦勺，猶豫片刻後，她轉身跳上旁邊的哈雷摩托車，發動引擎，轟隆一聲消失在夜色裡。 施祁的身體抽搐，慘叫了一聲，朝路過的人喊道：“趕緊叫救護車！” 他掙扎著從積水中坐起身，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哥，有個叫阮氏香的女娃可能去找你了，小心點。” “來送死嗎？”電話那頭傳出一個陰森的聲音，讓施祁的身體發冷。 “如果可以的話，別殺她，她饒了我一命。”施祁低聲說。 “一命換一命，這是道上的規矩，我懂。”那人掛掉了電話。 …… 哈雷摩托車停在中央公園附近的一個垃圾桶邊上。 阮氏香跳下車，走進公園對面的失蹤兒童救助會。 蹲在門口的小妹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阿香，你來找線索的嗎？” “有訊息嗎？”阮氏香問。 “沒有。”小妹搖搖頭。 “我這裡倒是有點線索。”阮氏香冷冷道，“紅蓮，郊外的別墅。”她接著說出了一個地址，“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去報警，看看那些人會怎麼做。” “你……”黑衣小妹在救助會工作了三年，自然知曉著其中的門道，她一把拉住阮氏香的手：“別去，我找我大哥幫你。” “不用。”阮氏香搖頭。 “阿香！” 阮氏香停在門口。 黑衣小妹再次抓住她的胳膊，柔聲道：“不急這幾分鐘。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今天下午，有三個人找到這裡，他們想要見你，那三個人……不一般，據說也是在找失蹤的妹子，都是年輕人，還是外國來的。” “外國人？”阮氏香的眼眸一跳，“沒幾個好東西，他們來越南無非就是看上了我們的廉價勞動力，一群雞鳴狗盜之輩。” “不，不是美國人，也不是英國人，是中國人。”黑衣小妹說。 “中國人？”阮氏香的表情柔和下來，“他們也丟了妹子？” “嗯。”黑衣小妹點頭，“另外你等一下，我叫上我大哥陪你一起去。我大哥雖然只是警局的臨時工，但也能搞到槍。” “不用。” “你難道不相信我？”黑衣小妹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這麼幾天，你不知道我是什麼人？我以前也差點被那些人賣掉，你應該最清楚。” “好。” 阮氏香深吸一口氣，冰冷的衣服黏在身上，讓她很不舒服。 她蹲在門口，從桌子上的煙盒裡擰出一支煙，拿出打火機點上，剛吸了一口，忽然一個影子被月光投射在門檻前的地面上，將她籠罩。 阮氏香的眉毛抽動兩下，抬起頭，看到一個帶著斗笠的年輕人安靜地站在門口看向她。 這個人，沒有腳步聲。 毫無徵兆的出現在眼前，她眯起眼睛，手裡的菸頭一亮一滅：“你是誰？” “會說英語嗎？”年輕人攤開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 “會一點。” 不知為何，阮氏香竟然彷彿能感受到對面這個年輕人的情緒，溫和，平靜，還帶著一絲同情和好奇。 她能感受到，他沒有惡意。 她稍微挪開身子，讓年輕人走進屋裡。 年輕人摘下斗笠，露出一頭黑色短髮，他也學阮氏香的樣子蹲坐在門檻上。 “會說普通話嗎？”年輕人又問。 “會。”阮氏香點點頭，聽懂了他的話，“中國人？” “我叫陸俊。”年輕人說。 “我父母以前就在中國人開的工廠裡上班，老闆是中國人，對我們一家都很好，教我們中文，還讓我和妹妹去學校唸書。”阮氏香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話一個字一個字說道，“你想幹什麼？” “我能幫你。”陸俊說。 “你的妹子丟了？” “沒有。” “那你沒有必要幫我。”阮氏香內折手裡的菸頭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一口青色的煙霧，“我也不需要你來幫忙。” 這時，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個看起來大約二十五歲左右的年輕男人快步走來，腰間還別著把手槍，身上穿著黑色制服。 男人叫崔義，是黑衣小妹的大哥，在當地警局上班，這兩天也認識了阮氏香。 一見到阮氏香便問道：“阿香，你找到阿蓮的位置了？” “嗯。”阮氏香站起身，隨手將菸頭碾滅，“一個叫紅蓮的組織，或許很不好對付。” “我們先去看看什麼情況，我陪著你去，風險小一些，萬一情況不對我就馬上呼叫增援。” 這時黑衣小妹跑出來道：“崔義，阿香，你們小心點！” “放心吧，我心裡有數。”崔義點點頭，看向緩緩站起身的陸俊：“這是誰？” “一個想來幫忙的人，他……”阮氏香不知道該怎麼介紹陸俊。 “我來這裡，就是想查清楚人口失蹤案是怎麼回事，既然你們找到了線索，那我們不如就一起去吧。”陸俊說。 “中國人？”崔義愣了一下，皺起眉頭，“我沒法保護你的安全，你最好不要蹚渾水，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本地情況複雜，不是你能處理的！你今年多大？十八？十九？你是來鴻基市的留學生嗎？” “不要耽擱時間了，他想去就一起去吧。”阮氏香打斷了崔義的話，又用本地方言說，“到時候別讓他進去就行了。” 在崔義的眼裡，陸俊大概就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留學生，聽說了本地區的兒童失蹤案就想來幫忙，心是好的，但他根本不知道這個社會有多險惡。 但兩人都沒有對陸俊擺臉色，因為他是中國人。 在這片土地上，對他們幫助最大也最真誠的，就是中國人，就連鴻基市的唯一一條鐵路，也是中國的建築公司修建的。 更別說他們提供了大量的就業崗位，讓他們不至於餓死，能吃上飽飯，過上好日子。 雖然崔義不相信陸俊，可阮氏香能察覺出陸俊身上的某種不尋常之處，比如他走路沒有聲音，腳步聲很輕，大概是練過功夫——但即便他練過，面對有槍的黑幫，還有可能存在的和她一樣的混血種，恐怕也沒有任何用處。 因此她沒對陸俊抱多大希望，只是不想磨滅他想要幫忙的熱情。 “我開車。”三人快步走出門，崔義看向陸俊問：“你呢？” 因為崔義是用本地方言問的，因此陸俊沒聽懂他的問題，一臉茫然。 卻只見阮氏香拍拍他的肩膀；“坐在我後面。” “好。” 陸俊遲疑了片刻，跟上阮氏香，跨上了哈雷摩托車的後座。 “摟著我的腰。”阮氏香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話說。 “好。”陸俊的表情稍微有些尷尬，他確實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展開，可他能怎麼辦呢？ 一上來就告訴她自己其實也是混血種？這次來是為了執行卡塞爾學院的任務？幫助她找到妹妹？ 這話根本沒法說，說出來人家也不會輕易相信。 而他的本意就是化妝潛伏，至少從目前的發展來看，自己並不需要暴露出真正實力，既然阮氏香已經發現了線索，那就索性跟著她去看看。 “你小心點，湊湊熱鬧就行了，別把自己的小命搭進去。” 崔義皺著眉頭看了陸俊一眼，有心將他留在這裡，但既然阮氏香已經答應要帶他一起去，崔義也不好說出口。 只是他很擔心陸俊會變成他們的拖累——要面對危險的黑幫，同時還要分出精力來保護這個年輕人，這可能會讓他束手束腳。 …… 陸俊將手摟在阮氏香的腰間，能感受到她腰部和小腹強健的肌肉，當然還有冰冷的被雨水打溼的衣服。 哈雷摩托車猛地發出一陣轟鳴，阮氏香發動引擎，在夜色下朝郊區的方向駛去。 崔義開著警車跟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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