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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仇人見面

1977年4月20日,週三。

下午17:20,白廣路百貨商場。

“總參三所”副所長的兩位公子,高鳴和高放兄弟倆,身上各別著一隻新買的“英雄”鋼筆,有說有笑,邁著輕鬆的腳步,一起從二樓文化用品部走了下來。

十八歲的高鳴儀表堂堂正當年,他身上穿一身正式的軍裝,佩戴著領章和羊剪絨軍帽。不用說,他提前穿上新軍裝,就是為了離京前,能在街頭好好顯擺顯擺。

而作為弟弟的高放,走在高鳴的身邊也十分神氣。因為在這個年代,能參軍就相當於今天的出國留學,僅次於上大學,是年輕人最嚮往的事。作為城市人口,你要是沒點家庭背景,想都別想。那麼誰家出了一個革命軍人,作為家屬也同樣無比光榮。

可正當他們才剛要走向商場大門的時候,原本愉快的神色卻不禁凝固住了。因為他們發現,竟然遇見了一個讓他們避之不及的人——洪衍武。

儘管洪衍武只是一身寒酸的衣著,整個人看起來格外地土氣和落魄。可高家兩兄弟卻因為當初幹的事難免心虛,飛速地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轉身就要重新上樓。

只是他們決沒想到,洪衍武今日可是特意來與他們“偶遇”的,哪可能就這麼放他們離去呢?於是他們跟著就聽到了洪衍武在背後高叫他們名字。

這下兄弟倆遲疑了,都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他們知道洪衍武的手段,都怕再裝沒聽見,繼續往上走,弄不好就得惹怒這小子,招惹來一通揮拳動腳的是非。

還是高鳴心眼兒活,他一琢磨這畢竟是公共場合,何況自己又穿著軍裝,現在有了革命軍人的身份,諒洪衍武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於是他當機立斷,不但拉著弟弟一起回頭,裝作才發現洪衍武的樣子,笑著迎了過去。而且一見面就伸出手,顯得見到洪衍武有多麼高興似的。

“紅……小武,是你啊。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你也來買東西?”

高鳴顧及著自己的軍人身份,沒叫洪衍武的匪號,可眼睛卻緊盯著洪衍武,唯恐他翻臉不認人。

好在洪衍武臉上什麼不快都沒有顯現,反倒也很高興似的與他握了手,還主動介紹起他自己的情況。

“嗨,我春節後從茶澱回來探親,待家沒事就出來轉轉。本來我還想著,在這兒會不會遇見你們呢,沒想到還真是巧啊……”

高鳴見洪衍武表情和善,膽子又大了些,便裝傻充愣,做進一步試探。

“哎喲哥們,你已經出來了,恭喜啊。這些日子沒少受苦吧?要說你也夠倒黴的,當初我託人,都求到分局副局長頭上了。可誰知道你打的那小子背景那麼厚啊,他們家在總局裡還有人。結果總局直接下令抓人,誰也扛不住。”

洪衍武何嘗不知高鳴是得便宜賣乖,用漂亮話為他自己“溜肩膀”開脫。可為了打消對方的戒心,他一點沒點破,還故意裝作意志消沉的樣子嘆了口氣。

“哎呀,那事兒就別提了。說實話,圈兒裡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太苦了。不過我也想明白了,命苦賴不著政府,點兒背怨不得社會。誰讓咱撞上了硬釘子呢?全是倒黴催的。你以後要是有機會,可別忘了拉哥們一把。你爸畢竟是當官的,比我們小老百姓門路多……”

民不與官鬥,趨炎附勢,趨利避害,這恐怕是大多數人心中千古不變的真理。所以洪衍武那最後一句似有所求的話,果然讓高鳴、高放兄弟倆放下了不少防範。

在他們看來,洪衍武如今很像是因為挫折,懂得藉助權力,考慮實際利益了。那麼既然識時務了,自然就不會再對他們動粗了。

於是高鳴很快恢復了氣定神閒,而且本著吹牛不上稅的原則,馬上就扔出來個看得見摸不著的誘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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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的說,咱哥們兒誰跟誰呀,你的事兒我都放在心裡呢。還別說,最近我就聽我爸說,我們大院下半年有幾個臨時工的名額,沒準兒幹好了還能轉京城戶口。”

這其實是高鳴的慣用伎倆,光說不練純耍嘴,先許諾得天花亂墜,把你胃口吊起來再說。要是不瞭解他品性的人,跟他打交道,往往讓他耍得滴溜亂轉,還以為真找著能幫上大忙的貴人了。

對此,洪衍武不免心中腹誹,但表面上卻做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追問。

“真的啊,我可正愁戶口怎麼回來呢,你能不能幫我爭取一下。不過,我勞教過,也能行嗎?”

至下面的套路,洪衍武自然輕車熟路,他知道高鳴馬上就會是大包大攬。

果然,這小子依舊滿嘴跑火車,拍著胸脯假仗義。

“你呀,把‘嗎’字兒趁早收了。有哥們兒在,那就是小事一樁。”

演戲就要做足,洪衍武此時已經完全進入了表演狀態,聽了這話可沒當場歡欣鼓舞,反而煞有其事地在關鍵問題上表示出質疑。

“唉,可是……看你穿這身軍裝,不是要去當兵了吧?那我這事兒還能成嗎?”

洪衍武這種刨根問底的執著無疑更讓高鳴放寬了心,這小子居然也不臉紅,瞎話張口就來。馬上把漏洞堵得嚴嚴實實。

“你放心,別看我馬上就要跟著部隊離京了,可別忘了,這事是我爸定,回頭我多寫幾封信給你問問。再說我弟還在京城呢,一準兒耽誤不了你的事兒。”

操的嘞!騙鬼去吧!

洪衍武聽到這兒,實在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一句。不為別的,純是為了高鳴想把他當傻子蒙。

真要信了這小子的話,傻呆呆等上半年,到時候高鳴只要編點藉口,就能把事黃了的責任推到一邊。不但最終免不了兩手空空白歡喜的結果。其間他還不定被會這小子利用,讓他忙活多少屁事呢。上輩子就是這樣,他可是被高鳴這一手緩兵之計坑苦了。

不過撮火歸撮火,表面卻仍然不能露出一星半點來。洪衍武強壓怒氣,反倒越顯諂媚地道起謝來,還極力表示了一番對高鳴能參軍的羨慕。這一下,就算是說到了高家哥倆最得意的地方,讓他們徹底“抖”起來了。

高放首先忍不住插上了嘴,開始大肆替高鳴吹噓起來。說什麼哥哥是特招入伍的,去的部隊是某某番號的英雄裝甲團。等哥哥一到部隊,第一年入黨,第二年提幹,兩年一過再回京探親,至少就是個排長了。

而聽著弟弟一邊滔滔不絕地大吹特吹。高鳴不但豪無愧色,臉上也放著紅光,似乎在一種洋洋自得中,還真把部隊當成他們家說了就算的地方了。

至於洪衍武,雖然一直笑眯眯地聽著,時不時還陪著恭維幾句,可暗中卻是在大搖其頭,覺得這哥兒倆未免自我感覺太好了

因為據他所知,高鳴入伍之後,應該是趕上一個性子執拗的山東排長。那個人特別反感高鳴的油滑和兩面三刀,所以高鳴在部隊一點不得煙兒抽,直到幹了兩年,他才靠他爸爸的面子勉強寫了入黨申請書。

可到了1979年,卻又趕上了對越自衛反擊戰。結果還沒等開戰,這小子自己就先尿了,入黨的事兒立刻放在一邊,迫不及待地又讓家裡四處求人後調。最後在開戰前夕,終於如願做了逃兵,然後三年的兵役一服滿,就主動退伍轉業了。

應該說,這小子的行為,完全就是《高山下的花環》裡的趙蒙生,根本就是個只不配做軍人的軟蛋。

那麼有其兄必有其弟,高放在高中畢業後也沒什麼出息。同樣因為懼怕上戰場,他就沒敢再提入伍的事兒。而是透過家裡的門路,直接去了一家軍工企業上班。

可之後呢,他也根本不安心本職工作,每天不是吃吃喝喝,跳舞泡妞,就是和他復原的哥哥一起在社會上鬼混,最後又迷戀上了飈車,結果在1990年的一次交通事故中命喪黃泉,做了一個死無全屍的孤魂野鬼。

總之,這哥兒倆現在的遠大志向,根本就沒有禁得住戰爭來臨的考驗。最終他們在認清自己懦弱本性後,都選擇了一種再無需勇氣,如同社會蛀蟲一樣的苟且生活。因而在洪衍武的眼裡,這也就更顯得倆人現在的美好設想、豪氣沖天尤為可笑。

反正不管怎麼說吧,越聽他們胡吹,洪衍武就越控制不住地想要鄙夷冷笑。他也怕再這樣下去會露餡兒,就趕緊順勢提出要請他們喝酒,說算是為高鳴提前餞行。

而這會兒自吹自擂已至高潮境地的高家哥兒倆,還以為洪衍武是為臨時工的事兒討好他們,哪兒還有半點警惕之心?那麼虛情假意地客套一番,就很高興地答應下來。

對於高家哥倆來說,今天可真是快樂又美好的一天。因為除了洪衍武被他們成功懵成了二傻子,主動要請客的美事之外,洪衍武如今的落魄處境,也讓他們在心裡找到了很大的平衡。

一起走出商場之後,高家哥倆兒就發現洪衍武的代步工具,竟然是一輛破舊的平板三輪車。而洪衍武自己的解釋是,他過去的地盤已經讓別人佔了。最近反正沒事兒,他就借了鄰居的車,時不常去火車站拉拉活兒,也好掙倆錢花。

要知道,當初由於對洪衍武的懼怕,高家哥倆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得不費盡心思地討好於他,對他的要求也從來不敢明面拒絕,受了不少窩囊氣。如今見到他居然靠拉三輪來掙小錢,心裡又怎麼能不感到一種幸災樂禍的痛快?

所以如今彼此間的天壤之別,無疑更助長了高鳴和高放的自大和得意。哪怕是他們坐在了“老正興”的飯桌上,吃著洪衍武掏錢買的好酒好菜,也沒忘了對洪衍武的擠兌。

高鳴連說簡直不敢置信,過去威震南城的一方“把子”,竟然淪落到要到火車站掙小錢的境地了。而高放也說起了風涼話,說剛才還以為洪衍武是想請他們吃滷煮,可惜他們身上沒帶著錢,否則一定會接濟接濟洪衍武。

不過即便他們這麼放肆,洪衍武在這一頓飯裡也一直維持著好脾氣。他不但一直樂呵呵地聽著,任他們譏諷取笑,還一個勁兒地給高家哥倆添菜加酒,似乎真是為了那份虛無縹緲的許諾,心甘情願地伏低做小,‘孝敬’他們。

這種情況的最終轉變發生在臨近飯館打烊的八點左右。當高家哥兒倆一起叼著菸捲去廁所走腎的時候,洪衍武覺著火候到了,便趁機從兜裡拿出兩個小紙包,把事先早已碾碎的兩份安眠藥粉末,分別倒在了他們杯中的啤酒裡。

等到高家哥兒倆從廁所回來,他又舉杯邀情他們,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就這樣,很快,這兩個得意忘形的傢伙腦子就迷糊起來。沒出五分鐘,他們就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嚕。

而直到這時,洪衍武才長長吐出了胸中一口腌臢氣,眼神重新變得炯炯有神起來。

緊接著,他相當光明正大地把“酒醉”的高家哥兒倆,分頭從飯館中攙扶出去,死狗一樣地扔在了他騎來的那輛平板三輪車上。甚至還相當體貼地,拿出早準備好的一張舊褥子,遮蓋住二人的身體。

總之,在飯館服務員的眼皮子底下,洪衍武就像一個生怕好友凍壞,還要把二人送回家去的鐵哥們一樣,騎著三輪拉著兩人離去了。

飯館的人不但一點都沒起疑心,反倒還覺得洪衍武是個對朋友相當負責的人。只是他們卻壓根不知道,洪衍武根本沒送那兩個和“喝多了”的小子回家,而是趁著夜色,拉著他們去了廣安門外的一個獨門獨戶的小院。